38、宴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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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诊室的日光灯白得刺眼。
殷瑟笙躺在移动病床上，左腿已经被专业的夹板和绷带重新固定好，膝盖处拍了X光片，确认是腓骨上端轻微骨裂，伴有韧带拉伤，需要打石膏固定至少四周。
韩苓昭就像一尊门神，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医生手上的动作，眉头就没松开过。他身上的冲锋衣沾了灰尘和一点干涸的血迹象，整个人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近的气息，让进来换药的护士都下意识地绕开他走。
“瞳孔反应正常，无恶心呕吐，对答清晰。”急诊医生合上病历本，“轻微脑震荡迹象不明显，但建议观察24小时。膝盖的石膏已经打好了，注意不要负重，定期复查。其他都是皮外伤和软组织挫伤，按时擦药就行。”
“需要住院吗？”韩苓昭立刻问。
“理论上骨裂可以回家休养，但如果有条件，住院观察一晚更稳妥，毕竟经历了这么大的……”医生看了一眼殷瑟笙苍白的脸色，没把话说完，“看你们自己选择。”
“住院。”韩苓昭毫不犹豫。
“回家。”殷瑟笙几乎同时开口。
两人对视一眼。
韩苓昭眉头拧成了疙瘩：“笙笙，你需要休息，而且得观察。”
“我没事。医院床位紧张，妞妞还在黎瑜那里，我不放心。”殷瑟笙的声音依旧有些虚弱，但很坚持，“回家也可以休息。如果有任何不适，我可以随时联系我哥或者回来。”
韩苓昭还想说什么，殷瑟笙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和下巴上新冒出的胡茬，放缓了语气：“你也需要休息。回家，我们都踏实。”
这句话戳中了韩苓昭。他的确需要确认殷瑟笙在绝对安全熟悉的环境里。而且，妞妞肯定也吓坏了，需要看到他们两个都平安回家。
“……好。”韩苓昭妥协了，转向医生，“开点药，我们回家。如果有任何问题，我立刻带他回来。”
医生开了处方，又叮嘱了一堆注意事项。韩苓昭听得极其认真，恨不得拿个本子记下来。
等他们终于离开急诊室，外面天已经大亮。清晨的阳光有些晃眼，空气里带着一夜混乱后的疲惫和平静。警车和救护车大部分已经撤离，只有零星几个警察还在做最后的收尾工作。
黎瑜牵着妞妞等在医院门口的花坛边。妞妞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哭过，但看到殷瑟笙坐着轮椅被韩苓昭推出来，她立刻挣脱黎瑜的手，小跑着过来，小心翼翼地看着殷瑟笙腿上厚厚的白色石膏。
“哥哥……”她小声叫，想碰又不敢碰。
“没事了，妞妞。”殷瑟笙伸手摸摸她的头，“你看，只是包起来了，过段时间就好。”
妞妞仰头看向韩苓昭，韩苓昭冲她笑了笑，虽然笑容有些疲惫：“走，回家，韩叔叔给你和哥哥做好吃的。”
黎瑜也松了口气：“老师，您没事真是太好了……昨晚吓死我了……”
“辛苦了，黎瑜。”殷瑟笙真诚地说，“谢谢你保护妞妞。”
“应该的！”黎瑜连忙摆手，“那……老师您好好休息，我先回科室看看，今天肯定有很多事要处理。”
韩苓昭对黎瑜点点头：“改天请你吃饭，好好谢你。”
黎瑜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告辞离开。
韩苓昭把殷瑟笙抱上副驾驶，轮椅折叠塞进后备箱。妞妞自己爬上了后座的儿童安全座椅。车子驶离医院，汇入清晨开始繁忙的车流。
车厢里很安静。妞妞大概累了，没多久就歪着头睡着了。殷瑟笙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半晌，忽然开口：“你那些兄弟……都撤了？”
“嗯。”韩苓昭握着方向盘，目光看着前方，“他们活儿干完了，自然就散了。警方那边，秃鹰对接的，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会提。这事儿……可能得上内部简报，但对外不会有太多细节。”
殷瑟笙沉默了一下：“他们……经常这样？”
“退役后很少了。”韩苓昭知道他在问什么，“偶尔有些擦屁股的活儿，或者像这次……涉及到极端情况。”他顿了顿，补充道，“放心，他们嘴严，不会出去乱说。也知道……你对我很重要。”
最后那句话他说得很自然，却让殷瑟笙耳根微微发热。
回到家，熟悉的气息让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松懈下来。韩苓昭先把妞妞抱到她房间，轻轻放到床上盖好被子。小家伙睡得沉，只是嘟囔了一声，翻个身继续睡。
然后他回到客厅，殷瑟笙还坐在轮椅上——家里没有准备这个，是韩苓昭坚持从医院租借的。
“我抱你去洗澡？”韩苓昭问，看着殷瑟笙身上沾了灰尘和血迹的衣服。
殷瑟笙看着自己打着石膏的腿，难得地露出一丝苦恼：“不方便。”
“我帮你。”韩苓昭说得理所当然，蹲下身就开始解他外套的扣子。
“韩苓昭！”殷瑟笙一把按住他的手，脸颊泛起红晕，“我自己可以……”
“你可以个屁。”韩苓昭瞪他，“腿不能沾水，站着都费劲，你怎么洗？摔了怎么办？”他语气强硬，但动作却放柔了，“放心，就帮你擦洗一下，不碰不该碰的地方。”
殷瑟笙被他堵得无话可说，加上确实浑身难受，只得红着脸，任由韩苓昭把他抱进浴室。韩苓昭说到做到，极其小心地避开了石膏，用湿毛巾帮他擦拭身体，换上了干净柔软的睡衣。整个过程又快又专业，除了偶尔指尖不经意的触碰会让殷瑟笙身体微僵。
洗完澡，韩苓昭又把殷瑟笙抱到主卧床上，仔细盖好被子。“你先睡，我去弄点吃的，然后也洗个澡。”
殷瑟笙看着他眼下的青黑和下巴的胡茬，忍不住说：“你也休息吧，叫外卖就行。”
“外卖不干净，你现在需要营养。”韩苓昭摇头，俯身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睡吧，很快的。”
殷瑟笙确实累极了，身心俱疲。在韩苓昭离开后不久，他就沉沉睡去，连梦都没有。
这一觉睡到了下午。他是被一阵食物的香味和隐约的说话声唤醒的。
睁开眼睛，卧室里拉着窗帘，光线昏暗。他撑着坐起来，听到外面客厅传来韩苓昭压低的声音，似乎在打电话。
“……对，处理干净就行。身份查到了吗？……嗯，预料之中。其他的交给警方，我们别掺和太深。秃鹰他们那边……好，替我谢谢兄弟们，改天聚。……笙笙？睡了，没事了。行，挂了。”
电话挂断。脚步声走近，卧室门被轻轻推开。韩苓昭已经洗过澡，换了干净的家居服，头发还湿着，看到殷瑟笙醒了，脸上露出笑容：“醒了？正好，粥刚熬好。”
“谁的电话？”殷瑟笙问。
“秃鹰。汇报一下后续。”韩苓昭走过来，很自然地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没发烧。头疼吗？恶心吗？”
“没有，挺好。”殷瑟笙躲开他的手，“妞妞呢？”
“在客厅玩拼图，乖得很。”韩苓昭把他抱到轮椅上，推着他出卧室。
客厅里，妞妞果然坐在地毯上，面前摆着一副复杂的儿童拼图，已经完成了一大半。看到殷瑟笙出来，她眼睛一亮，放下手里的拼图片，跑过来，趴在轮椅扶手上，好奇地看着他的石膏腿。
“哥哥，痛？”
“不痛了。”殷瑟笙摸摸她的脸，“妞妞吃过饭了吗？”
“吃了，韩叔叔做的面。”妞妞点头，又补充，“好吃。”
韩苓昭得意地挑眉：“听见没？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他把殷瑟笙推到餐桌旁，桌上摆着一锅熬得浓稠喷香的海鲜粥，几碟清淡小菜，还有专门给妞妞准备的蒸蛋和水果。
吃饭的时候，韩苓昭一边给殷瑟笙盛粥夹菜，一边絮絮叨叨：“骨头汤明天再炖，今天先喝粥好消化。消炎药饭后半小时吃，止痛药疼了再吃，但别硬扛。你这周别想上班了，我已经跟你们科室主任打过招呼了……”
殷瑟笙安静地听着，偶尔“嗯”一声。
殷瑟笙被迫在家休假，韩苓昭几乎寸步不离，变着花样做饭煲汤，监督他吃药休息，连复健动作都要亲自指导。
妞妞也很懂事，会给殷瑟笙递水拿书，还会学着韩苓昭的样子，用小毯子盖住他的腿，说“哥哥，保暖。”
期间，医院领导和同事陆续来探望。杨玥带着几个小护士过来，咋咋呼呼地描述了当晚医院其他楼层听到动静的恐慌，又围着殷瑟笙问东问西，最后看着韩苓昭忙前忙后，殷瑟笙虽无奈却纵容的样子，一个个挤眉弄眼，笑得意味深长。
殷绪川也来了，主要是从专业角度评估殷瑟笙和妞妞的心理状态，确认两人都没有因为这次事件产生严重的二次创伤。“不过，”他私下对殷瑟笙说，“韩苓昭那小子，这次怕是吓得不轻。我看他看你那眼神，跟护着眼珠子似的。”
殷瑟笙知道韩苓昭夜里有时会惊醒，然后下意识地伸手确认他在身边。PTSD的阴影，似乎因为这次事件，在韩苓昭身上有了一丝回潮的迹象，但这次，韩苓昭没有回避，反而更紧地抓住他，像是从他身上汲取安定的力量。
一周后，殷瑟笙可以拄着拐杖短距离行走了。正好赶上科室说要给他“压惊庆功”——名义上是庆祝他康复，以及表彰他在危机关头保护人质。
庆功宴就订在医院附近一家常去的酒楼包间。心外科大部分同事都来了，杨玥是组织者，黎瑜带着妞妞也出席了，连殷绪川都难得地被拉来凑热闹。韩苓昭作为“家属”和“关键协助者”，自然也在受邀之列，而且被杨玥特意安排坐在殷瑟笙旁边。
气氛很热闹。经历了那么一场惊吓，大家都需要一点轻松愉快的宣泄。同事们轮流给殷瑟笙敬饮料，说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之类的吉利话。
酒过三巡，气氛愈发热络。杨玥喝得有点上头，站起来举着杯子，大声说：“同志们！今天咱们聚在这里，首先要庆祝我们的殷医生平安归来！其次呢……”她拖长了调子，眼神在殷瑟笙和韩苓昭之间来回扫，笑得像只狐狸，“也要庆祝一下，咱们心外科的高岭之花，终于找到了能生死相托的……咳，优秀伴侣！来，让我们敬殷医生和韩队一杯！”
众人哄笑着举杯。韩苓昭倒是大方，端起盛满茶的酒杯，一饮而尽，还得意地揽了揽殷瑟笙的肩膀。殷瑟笙面上依旧淡定，但耳根已经红了，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了韩苓昭一脚。
“韩队，跟我们说说呗，”一个年轻医生起哄，“你们当时是怎么默契配合，里应外合的？”
韩苓昭看了殷瑟笙一眼，笑了笑：“哪有什么里应外合?全靠你们殷医生对我的信任! ”
另一个护士调侃道：“殷医生，韩队这么帅这么厉害，还这么体贴，你当初是怎么被他追到手的？是不是用了什么非常手段？”
这下连殷绪川都饶有兴趣地看了过来。
殷瑟笙被问得有些窘迫，正想着怎么敷衍过去，韩苓昭却凑到他耳边，用不大不小、刚好让全桌人都能听到的声音“悄悄”说：“老婆，他们问你呢，说说呗？我是不是比你们医院那些追你的医生啊、论坛上的‘笙歌’啊，都强那么一点点？”
桌上一静，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哄笑和口哨声。连妞妞都抬起头，好奇地看着大人们。
殷瑟笙的脸这下彻底红了，连脖子都染上了粉色。他瞪了韩苓昭一眼，那眼神是羞恼的。在众人的笑声和期待的目光中，他深吸一口气，端起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然后抬起头，清冷的眸子扫过全桌，最后落在身边一脸坏笑着等待答案的韩苓昭脸上。
他停顿了几秒，就在大家以为他要生气的时候，才用他那特有的语调，清晰地说道：
“他啊……是挺烦人的。”
众人一愣。
殷瑟笙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个极小的弧度，目光掠过韩苓昭瞬间垮下来的表情，继续淡淡道：
“不过比起在座的各位……”
他的视线在杨玥、黎瑜、起哄的年轻医生护士们脸上一一扫过，带着一丝极淡的调侃。
“都还算顺眼。”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自顾自低头喝茶，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不是他说的一样。
静。
死一般的寂静。
然后——
“噗——哈哈哈哈哈哈！”杨玥第一个拍桌狂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哎哟我去！殷医生！高！实在是高！”
“哈哈哈，韩队，听见没？‘还算顺眼’！知足吧你！”
“殷医生这恩爱秀得，杀人诛心啊！”
满桌爆笑。连殷绪川都忍不住摇头失笑。妞妞虽然不懂大人们在笑什么，但看到殷瑟笙嘴角的弧度，也跟着抿嘴笑起来。
韩苓昭猛地凑近殷瑟笙，眼睛亮得吓人：“笙笙！你再说一遍？我比他们都顺眼？是不是？是不是？”
殷瑟笙被他吵得烦，用手推开他凑得太近的脸，语气嫌弃：“离远点，热。”
但眼尖的人都看到，他推开韩苓昭的手，指尖却轻轻勾了一下对方的手心。
韩苓昭像是得到了全世界最甜的糖果，也不管场合了，就在殷瑟笙脸颊上响亮地亲了一口，引来更大声的起哄。
对于殷瑟笙而言，说出那样的话，几乎是他情感表达的极限。
他觉得，这样似乎也不错。
生活终将回归平静的轨道，而有些话，无需多说，有些心意，早已在生死与共、柴米油盐的点点滴滴中，清晰如刻，温暖如初。
韩苓昭在桌下紧紧握住殷瑟笙的手，十指相扣。殷瑟笙没有挣开。
窗外，城市灯火如星河流淌。而属于他们的那颗星辰，在历经风雨后，正散发出愈加坚定而温暖的光芒。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宴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