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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门后的冬天 ...

  •   结案的短暂松弛感像退潮的海水,迅速被日常琐碎和新的待处理文件淹没。但小组办公室里,总归少了前段时日那种绷紧到极致的弓弦感。

      这天早上,韩帝恩胳膊上的固定支架已经拆除,虽然动作还有些不便,但精神头十足。他手里拿着一个刚到的快递文件袋,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混合着兴奋与好奇的笑容,几乎是蹦跶着推开小组办公室的玻璃门。

      “前辈!你看我找到了什么!当年那个湿地公园更早的规划图,说不定对以后查类似旧案有参考……”他声音清亮,话说到一半,却像被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

      办公室里,只有元旭丹和顾舟宇两人。元旭丹正对着电脑屏幕抓耳挠腮地写报告,顾舟宇则一如既往地沉浸在他的数据流里。属于崔志言的那个位置,空着。桌面干净得近乎冷清,只有那盆韩帝恩之前偷偷放上去、据说能吸收辐射的小仙人掌,孤零零地立在那里。

      “咦?前辈呢?还没来?”韩帝恩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疑惑地看向元旭丹。

      元旭丹抬起头,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神色,他张了张嘴,没立刻回答,目光下意识地往办公室最里面、那个堆放清洁用具和旧资料的角落瞟了一眼。

      顾舟宇推了推眼镜,语气平淡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事实:“老大在里面。”他伸手指了指那个角落,“那里有个杂物间,空间还蛮大的。有时候老大……状态不好的时候,就会直接睡在里面。”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声音压低了些,“我们一般,不敢去打扰他。”

      “状态不好?”韩帝恩的心猛地一沉。他想起崔志言偶尔过分苍白的脸色,指尖无法控制的细微颤抖,还有那个被他小心翼翼藏起来的白色药瓶。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他。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放下手中的文件袋,放轻脚步,朝着那个不起眼的角落走去。

      那里确实有一扇颜色与墙壁几乎融为一体的窄门,平日里被一个废弃的档案柜挡着一半,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韩帝恩轻轻挪开一点柜子,手放在冰凉的门把手上,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极其缓慢地,推开了一条缝隙。

      一股混合着灰尘、旧纸张和……一丝若有若无苦涩药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杂物间里没有窗,光线昏暗,只有门缝里透进去的一点办公室照明。借着这点微光,韩帝恩看到了他毕生难忘的一幕。

      逼仄的空间里,杂物堆积,勉强留出一小块空地。崔志言就蜷缩在那片空地上,身下只垫了一层薄薄的、看不清颜色的旧毯子。他身上盖着的被子同样单薄,整个人缩成很小的一团,背对着门口,像是要把自己完全藏匿起来。在他手边不远处的地上,散落着几片白色的药片,还有一个倒了的矿泉水瓶,里面的水洒出来一小滩,在昏暗光线下反射着微弱的光。

      他看起来那么小,那么脆弱,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掉。与平日里那个冷漠、锐利,甚至带着几分厌世孤高的刑警队长形象,判若两人。这不是疲惫的沉睡,而是一种被某种无形重物彻底压垮后的、失去意识的昏沉。

      韩帝恩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呼吸都变得困难。他从未想过,那个看起来坚不可摧、甚至有些冷漠不近人情的前辈,私下里竟是这般光景。这哪里是“状态不好”?这分明是……病得很重。

      他小心翼翼地走进去,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绕过地上的杂物,蹲在崔志言身边。离得近了,他能看到崔志言额头上渗出的细密冷汗,看到他即使在昏睡中也紧紧蹙在一起的眉头,以及那失了血色的、微微干裂的嘴唇。

      “前辈?”韩帝恩用气音轻轻唤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

      崔志言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无意识地往毯子里缩了缩,像个寻求安全感的孩子。

      韩帝恩伸出手,想去探探他额头的温度,指尖在即将触碰到的时候又猛地停住。他怕惊扰到他。他默默地将洒落的药片一一拾起,放回那个滚落在旁的药瓶里,又将倒下的水瓶扶正。做完这一切,他只是静静地蹲在那里,看着崔志言沉睡(或者说昏睡)的侧脸,一种混合着心疼、无力和某种坚定决心的情绪,在他胸腔里剧烈地翻涌。

      他不知道在杂物间里待了多久,直到腿脚都有些发麻,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来,轻轻带上了门。

      元旭丹和顾舟宇都看着他,眼神里带着询问和一丝了然。

      韩帝恩走到他们面前,脸色是从未有过的严肃,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坚决:“元哥,顾哥,今天给前辈请个假吧。我必须带他去医院。”

      元旭丹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小韩。这里交给我们就行。老大他……唉,犟得很,从来不肯好好看医生。”

      顾舟宇也点了点头,算是默许。

      韩帝恩再次走进杂物间,这一次,他没有犹豫。他蹲下身,轻声却坚定地在崔志言耳边说:“前辈,我们得去医院。”

      崔志言似乎被声音惊动,睫毛颤动了几下,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眼神涣散而迷茫,带着浓重的抗拒。他想推开韩帝恩,但手上软绵绵的没有力气。

      “走开……”他嘶哑地吐出两个字,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不行,前辈。”韩帝恩的语气异常强硬,他不再顾忌,伸手穿过崔志言的腋下和膝弯,试图将他扶起来。入手的分量轻得让他心惊。“你今天必须去看医生。”

      崔志言挣扎了一下,但那挣扎如同困兽最后的呜咽,微弱而无力。或许是病的太重,或许是潜意识里知道反抗无用,他最终放弃了,将滚烫的额头抵在韩帝恩的肩膀上,任由这个比他高大许多的年轻人,几乎是半抱半扶地,将他从那个阴暗寒冷的角落带离。

      去医院的路程沉默而压抑。崔志言靠在副驾驶座上,闭着眼睛,呼吸急促而不稳。韩帝恩专注地开着车,时不时侧头看他一眼,眉头紧锁。

      经过一系列检查,医生看着化验单和问诊情况,眉头皱得很紧。“抑郁症伴有明显的焦虑症状,而且……”医生推了推眼镜,看向韩帝恩(他谎称是崔志言的表弟),“病人是不是长期睡眠严重不足,并且有擅自停药或不规律服药的情况?”

      韩帝恩想起那散落的药片和空了的药瓶,点了点头。

      “情况不太好。”医生语气沉重,“之前的治疗方案效果已经很不理想,这次是急性发作,伴有轻微的躯体化症状。需要立刻调整用药,并且……”医生顿了顿,强调道,“必须进行系统的心理干预,光靠药物压制是远远不够的。而且,他需要休息,真正的休息,不能再这样高强度工作了。”

      医生的诊断像一块块巨石,砸在韩帝恩心上。没有一点好转,甚至更糟。他一直都知道崔志言状态不好,却没想到已经到了如此严重的地步。

      拿着新开的药方,韩帝恩扶着精神稍微清醒一些、但依旧沉默抗拒的崔志言走出诊室。傍晚的风带着凉意吹来,崔志言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韩帝恩停下脚步,脱下自己的外套,不由分说地披在崔志言单薄的肩膀上,将他裹紧。崔志言僵了一下,却没有推开。

      “前辈,”韩帝恩看着他低垂的、没什么血色的脸,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们先回家。你今天,还有明天,都休息。组里的事,有元哥和顾哥,还有我。”

      崔志言没有回应,只是任由韩帝恩搀扶着,走向停车场。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一个高大而坚定,一个瘦削而脆弱,以一种奇特的、相互依偎的姿态,融入了都市傍晚的车水马龙之中。

      这一次,韩帝恩没有询问,没有试探,他直接越过了那条界限,以一种近乎强硬的姿态,介入了崔志言那片冰冷而孤寂的世界。他不知道这会不会引起对方的反感,但他知道,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个人,在那个不见天日的杂物间里,一点点被黑暗吞噬。

      冬天似乎提前降临了,但至少,他试图为他披上一件御寒的外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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