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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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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尔墨斯的新命令下达后的第二天。
铁锈区,某个街道。
凌夜拉了拉外套的兜帽,帽檐的阴影几乎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他像一滴水汇入肮脏的河流,熟门熟路地融入了铁锈区那片由锈蚀的金属小巷和摇摇欲坠的天桥所构成的那个立体而混乱的钢铁迷宫。
但立刻就察觉到,今天的“河流”,气氛大大的不对。
以往的这个时候,铁锈区应该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段。各个拾荒者小队拖着一天的“收获”归来,手里拿着一些报废的机械义体,也可能是还能用的半导体元件,在黑市的入口处高声叫卖;小型维修作坊里,切割金属的刺耳噪音和敲打声此起彼伏,充满了某种粗粝的工业节奏感;那些廉价小酒馆里,更是早就挤满了用辛苦换来的几枚信用点麻醉自己的苦工,混杂着酒精、劣质香烟和汗水味道的喧哗声,会毫不客气地从门缝里泄露出来,为这片土地注入一丝混乱而充满生命力的底色。
但今天这里安静得可怕。
那不是万物沉睡的和平寂静,而是一种充满了紧张感的、被强行压抑下去的寂静。就像某种灾难来临前,动物四窜逃离,连昆虫都停止了鸣叫的森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山雨欲来的压抑。
以往那些恨不得把摊子摆到路中间的黑市摊贩,今天都收敛了不少,一个个蔫头耷脑地缩在自己的角落里,眼神警惕地四下扫视。街道上的行人稀疏了许多,每个人都行色匆匆,低着头,弓着背,脚步快而无声,像一群勘测到了天敌气息的、努力想把自己藏起来的虫子。没有人高声交谈,没有人驻足讨价价。偶尔的交流,也是两个人飞快地凑到某个墙角,用最低的、几乎是在用气音说话,说完便立刻像触电般分开,警惕地四下张望,然后匆匆混入不同的阴影里。
凌夜的心,随着这诡异的氛围,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摸爬滚打二十年磨练而出,早已深入骨髓的生存直觉,正在他的脑子里疯狂地拉响警报。这不是普通的帮派火并,也不是治安队例行公事的扫荡。前者最多引发由内而发的火药味,造成一定混乱;和现在这种自上而下,人人自危的压迫感,带来的麻烦程度截然不同。
后者显然更致命。
他不动声色地拐进一个堆满了废弃压缩罐的角落,假装在检查自己那双破旧军靴上的绑带,耳朵却尖尖竖起,像最精密的雷达一样,敬职敬责地捕捉着不远处两个熟面孔的窃窃私语。那是两个同以前的他一样,靠给黑市商人跑腿倒卖和捡拾高价值垃圾为生的“地鼠”,是这片土地上最底层,也是消息最灵通的情报节点。
“……喂,你听说了吗?东区那个‘老瘸子’,昨天晚上不见了!”其中一个声音压得极低,还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牙齿打颤的颤抖。
“怎么个不见法?跟人起冲突了?还是欠了‘血手’那帮人的赌债,被拖去当‘零件’了?”另一个声音问道,语气里充满了司空见惯的麻木。
“都不是!”第一个声音短促地说,仿佛怕被人听见,音量减低,“他那个用集装箱板搭的破窝棚,整个被人从里到外翻了个底朝天,连地板都被撬开了。像是要找什么天大的宝贝,人就这么凭空没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那、那不止他!”第二个声音也跟着哆嗦起来,“垃圾站那边的‘独眼’杰克,也没了!有人说,昨天半夜,看到几个穿着一身黑的影子,在垃圾站那边活动……那身衣服的制式,那走路没声的样子……像是天理的‘清洁工’!”
“清洁工”这三个字,捕捉进凌夜的耳朵里,让他系鞋带的手指,微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嘶……‘清洁工’……”第一个声音里,充满了真切的恐惧与不解,“他们……他们来咱们铁锈区干嘛?我们这堆穷得叮当响的破烂,有什么值得他们亲自动手的?”
“谁知道呢……反正最近都小心点,天一黑就别出门了。我听‘赛博功德箱’上都在传,真真假假的,说是……天理在找一件五百年前的‘古董’,一件很重要的东西……”
谈话声戛然而止。那两人似乎也察觉到自己说得太多了,在这个节骨眼上,任何多余的好奇心都可能招来杀身之祸。他们警惕地对视一眼,便立刻一前一后,如同受惊的壁虎,钻进了不同的巷子里,消失不见。
凌夜缓缓地直起身,重新汇入人流,继续朝前走去。他的脚步依旧平稳,姿态毫无改变,仿佛刚刚听到的只是一段无聊的邻里八卦。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兜帽阴影下的那张脸,此刻已经没有一丝血色。他的后背早已被一层冰冷的汗水浸湿,黏糊糊地贴在同样冰冷的皮肤上。
天理的猎犬,果究竟闻着什么味儿来了?五百年前的古董……他们的出动会和C-01有关吗?
如果是来找C-01……是因为C-01苏醒时那股无法被掩盖的灵能波动?还是因为他之前和响尾蛇去探索遗迹时,不小心留下了什么自己都不知道的痕迹?或者……是响尾蛇?那个女人虽然是他唯一的朋友,但他也清楚,在足够的利益面前,可怜的“友情”比一张废纸还脆弱。何况他最近和响尾蛇相处实在称不上愉快。
如果不是来找C-01……不,如果C-01被‘清洁工’发现,凌夜能肯定他们会“顺便”再带个计划外的高级‘执行官’回集团,自己也绝无好果子吃。两人被轻轻放过的概率是0。
拥有了不能宣之于众的秘密,任何人的疑心病都会被放大一万倍,总觉得自己还不够小心,生怕行船过程中打来一个浪头。凌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他一边走,一边极其隐蔽地,用手腕上那个破旧的终端,接入了只有他和C-01单线加密的通讯频道。
【用户:@夜不能寐】:@D#%@%$%(无法识别的用户)家里怎么样?
几乎在信号发出的下一秒,终端就传回了一阵微弱的震动。
C-01: “安全屋周边500米范围内,未检测到任何异常生命体或高能能量信号。所有预设监控设备均运行正常。”
看到这条消息,凌夜那颗几乎要跳出嗓子眼的心,才稍微安稳了一点。至少家还是安全的。暂时。
【用户:@夜不能寐】: “保持最高级别警戒。我马上回去。”
他切断通讯,加快了脚步。回家的路此刻变得无比漫长。每一个从他身边经过的、同样行色匆匆的身影,在他眼里,都像是天理集团伪装的密探。每一个黑暗的巷口,都仿佛潜伏着致命的危险。
“你最好真值这个价……” 他嘟囔了一句,声音不大,像是自言自语。但随即,他又像是纠正什么似的,用更轻却更清晰的声音补充道:
“不,你最好别给我惹出我摆不平的麻烦。”
他必须尽快回去。
带着这个怎么看都会造成棘手问题的家伙,商量下一步的对策。
“……情况就是这样。”凌夜将自己在外面听到的一切快速地复述了一遍。“天理的‘清洁工’很可能已经在附近活动了,也许下一个被查到的就是我们。”
“你……先分析一下你是目标的可能性?”
“天理集团……历史数据库检索中。未检测到相关信息。新信息库检索中……‘灵能灾变’后依靠前代科技发展的垄断性超大型企业。”C-01安静地听着,“判定结果:该型号可能因存在科研价值被捕捞。风险评估:高。根据您提供的情报,结合本机对周边环境能量场及通讯信号的持续监控,当前据点暴露的概率,在未来十二小时内,将上升至78.4%。建议:立即放弃当前据点,转移至更隐蔽的地点。”
凌夜苦笑:“如果天理集团动真格,整个铁锈区,现在就是一张被猎人布下的网。哪里还有绝对安全的地方?而且带着你这么大一个‘显眼包’,能转移到哪儿去?你往街上一站,‘清洁工’闻着味儿就来了。”
C-01完全不受他恶劣情绪和夸张比喻的影响,继续分析道:
“分析:承认当前据点安全性已无法保障。基于现有条件,可供选择的执行策略有三。”他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动作精准而稳定,“一,寻找一个新的、地下结构更复杂的、能够屏蔽大部分能量扫描的废弃工业设施作为临时据点。优点:可提供短暂的稳定休整期。缺点:任何固定据点,都有被再次锁定的风险。”
“二,”他伸出第二根手指,“放弃固定据点,利用铁锈区内部环境的复杂性,进行持续性的、无规律的机动规避,让对方无法锁定我们的具体位置。优点:安全性较高。缺点:对同调者您的体能与精神消耗极大,且无法保证稳定的后勤补给。”
“三,”他伸出第三根手指,“在对方锁定我们之前,采取主动清除威胁的措施。根据我的计算,以我的机动性和攻击力,在不考虑能量消耗的前提下,有93.2%的概率,可以在对方发出警报前,无声地清除掉天理集团的特别行动小队。”
“主动清除,你疯了?!”凌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了什么鬼话,“这是一个程序应该给的可操作建议吗?你是不是忘了自己上次系统崩溃差点把自己搞死的样子了?还‘不考虑能量消耗’?你拿什么去打?用爱发电吗?!再说了,我们现在面对的是天理集团……你主动清除掉一个小队,只会像捅了马蜂窝一样,引来他们更多、更精锐的部队!到时候我们就不是被‘排查’,而是被‘围剿’了。祖宗,生存的第一要义是低调!”
现在凌夜已经能隐约看穿这个家伙在思考什么了,看着C-01那副“我无法理解你,但我会将你的情绪波动记录在案”的模样,他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算了……我们,先商量个保守点的方案吧。多备几条路总不是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