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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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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穹，天理集团总部大厦，中央监控中心。
这里的时间似乎是凝固的，穹顶之上模拟出的日光永远停留在上午十点，那是最令人舒适、也最能提升工作效率的光照强度。巨大的环形屏幕墙上，亿万兆字节的数据如同地面上的支流，无声地奔流、交汇，勾勒出天穹这座浮空之城精密有序，完美到近乎无菌的生命脉络。在这片象征着秩序的生态中，任何一丝杂音、一个异常的波动，都像滴入清水中的墨汁，显得格外刺眼。
然而此刻的主屏幕中央，却被强行注入了一大片混乱无序，充满了“信息污染”的杂色区域。
那是从铁锈区那个名为“赛博功德箱”的地下网络中，被强行打捞上来的信息碎片：一堆在天理集团的分析系统看来，近乎精神病人呓语的胡说八道。
工号794，负责数据分析的技术人员，揉了揉自己因长时间盯着屏幕而布满血丝的眼睛，强迫自己打起精神，但声音里那股几乎要溢出来的疲劳与挫败，却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
“赫尔墨斯大人，”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指挥席，恭敬地报告。那位大人的意志，如同无处不在的幽灵，通过监控中心的内部通讯系统，正注视着这里的每一个角落，“我们已经对目标区域所有‘赛博功德箱’的活跃用户及其公开发言，进行了第七轮深度语义关联与逻辑结构分析。但是……收效甚微。”
“解释。”
赫尔墨斯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不悦，在中心大厅里响起。
工号734不寒而栗，他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连忙示意身边的同事，工号812，将几个被系统高亮标记的帖子，投影到主屏幕上。
“是……是他们的交流方式，大人。”工号812的声音充满了困惑与无奈，“我们的AI分析矩阵，在处理这类信息时，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逻辑困境。您请看，这些是近期在该区域内热度较高的、被系统标记为‘可能包含隐喻’的发言。”
主屏幕上跳出一个帖子。发帖者的ID是一串毫无意义的乱码，头像是一只呲牙咧嘴的粗糙狗头，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戏谑。
帖子内容： “笑死，家人们谁懂啊，昨天出门捡垃圾，结果捡到一个会叫‘欧尼酱’的破烂，还会自动打扫卫生。兄弟们，这泼天的福气终于轮到我了，但这福气给你们，你们要不要啊？[图片]”
帖子下面附带的图片，是一张来自五百多年前旧时代的、被反复压缩以至于电子包浆都快磨平了的网络表情包——一个整张脸都皱成一团的老人，正坐在地铁里，举着一部老式手机，手机屏幕上赫然显示着一行字：“看不懂，但我大受震撼”。
“‘欧尼酱’？”赫尔墨斯那声音里出现了可以被称之为“疑问”的情绪波动，“解析其确切含义。”
工号734硬着头皮，调出语言学分析模块的报告，一字一句地念道：“根据历史数据库追溯，这是一个古日语词汇，本意是‘哥哥’。在一千多年前，一种名为‘动漫’的、属于低俗亚文化的平面影像娱乐产品中被广泛使用。现在……现在在底层民众的话语体系里，常被用作一种……调侃式的、带有强烈讽刺意味的亲密称呼。但是……但是在当前的语境下，我们的AI分析矩阵，在进行了超过十亿次模拟推演后，依旧无法判断，发帖者口中的‘破烂’，究竟是真的指代一个会说古日语的机器人，还是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指代‘天降横财’或‘巨大麻烦’的黑话。”
分析矩阵甚至给出了一个概率极低、但逻辑上无法排除的推论：发帖者可能只是在单纯地发疯。
“发疯……”赫尔墨斯像是在品尝一颗味道古怪的果实，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对于以绝对秩序为基石的赫尔墨斯而言，不稳定的概念本身，就是一种需要被清除的系统BUG。它代表着模糊，对精确定义的公然反抗。而这种反抗，正是他毕生致力于修正的人类“缺陷”。他之所以选择将自己大部分□□替换为机械，就是为了摆脱这种“缺陷”带来的“情感噪音”。他坚信，人类的未来，在于彻底摒弃这些模糊地带，拥抱数据的纯粹与逻辑的完美。
工号812立刻切换了另一个帖子，这个帖子的内容更加令人费解，仿佛是另一颗星球的语言。
帖子内容： “xdm，最近感觉自己幻觉能量严重超标，看什么都像会动的金山银山，总想盘算着怎么卖个好价钱。太抽象了，我是不是该去挂个专家号看看了？[图片]”
附图则是一双夸张的卡通眼睛，瞳孔的部分被替换成了两个闪闪发光的、代表着旧时代货币的符号“￥”。
“‘抽象’这个词，在他们的话语体系里，含义极其模糊，且在使用中不断地、毫无规律地进行着自我演变。”工号812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学者面对无法解释的超自然现象时的无力感，“它可以指‘难以理解的事物’，也可以指代一种‘精神状态不稳定的行为’，甚至在很多时候，它可能……根本没有任何实际意义，只是一个类似于旧时代语言中‘嗯’、‘啊’之类的、用来填充对话空白的语气助词。我们的系统尝试为它建立逻辑模型，但每一次都会因为后续样本呈现出的、截然相反的矛盾性而宣告失败。它就像一个永远在移动的靶子，让我们的结论无处可落。”
“……继续。”赫尔墨斯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但监控中心的所有技术人员都知道，那位大人的“耐心”这个参数，正在以指数级的速度衰减。
工号734的手指在控制板上微微颤抖，他调出了另一份更为关键的分析报告。
“除了这些难以捉摸的文字，他们还大量使用这种……被他们称之为‘表情包’的、画质粗劣的图片来代替直接的语言沟通。这些图片，似乎承载了远超其像素本身的信息密度。比如这个，一个ID名为‘耶耶耶耶耶耶’的用户，虽然在抽样调查的这个时间段内，没有直接发布任何有价值的言论，但其历史点赞记录中，大量出现了这个……”
屏幕上出现了一张画质粗糙的熊猫头图片，熊猫的脸上，带着一抹三分凉薄、三分讥笑和四分漫不经心的冷笑。那眼神仿佛在说：“就这？”
“……还有这个。”
图片切换成了一只出自古老动画片的棕色老鼠，正小心翼翼地从墙洞里探出半个脑袋，眼神里充满了警惕、试探与一丝恰到好处的猥琐。
“这些图片的背后，可能蕴含着极其丰富的情绪和指向性。但……我们的系统无法对其进行有效的量化分析。”734的声音几乎带上了哭腔，“它无法理解，一张粗糙的熊猫头，为何能同时表达‘不屑一顾’、‘看穿一切’、‘我就静静地看你装’以及‘虽然我没说话但我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等多重复杂、甚至相互矛盾的含义。这不符合信息传递的基本逻辑！”
赫尔墨斯沉默了。
整个监控中心也冻结了。
良久，他的声音才重新响起。
“所以，你们动用了集团最顶级的‘天衡’三号AI矩阵，花费了超过二十四标准小时的计算资源，最终得出的结论是——依靠我们现有的、代表着人类最高智慧结晶的技术，无法从这群生活在垃圾堆里的‘疯子’的胡言乱语和他们那些堪比五岁孩童涂鸦的图片中，提取出任何有效的情报？”
两名技术人员的额头上，瞬间渗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他们能感觉到，一股足以将人的精神彻底压垮的压力，正从四面八方涌来，仿佛要将他们的意识都挤出躯壳。
“大人……并、并非完全无法提取。”工号812颤声说道，试图为自己和整个人工智能科学挽回一丝颜面，“只是效率极低，而且误报率极高。他们的这种交流方式，在无意之间，形成了一种……一种基于文化隔阂和非连续性逻辑的、天然的信息加密屏障。它不是对抗我们的技术，而是在对抗我们所依赖的算法本身。”
“我说了，低效不是借口……无能的另一种说辞罢了。”
赫尔墨斯粗暴地打断了他。他已经对这种纯粹的数据分析失去了耐心。他的思维模式，永远是目标导向的，当一条路被证明走不通时，不会在原地纠结，而是会立刻选择另一条更直接、哪怕更“原始”的道路。
“既然无法从信息的海洋中，用渔网精准地筛选出目标，那就把整片海洋都给我煮干。”
“启动备用方案。”他下达了新的指令，“增派地面侦查单位‘白鲸’、‘猛犸象’对‘鹰之翼’协助。放弃大范围的数据筛选，转为对目标区域进行地毯式的物理排查。重点排查所有近期有过异常人员进出，或者能量读数出现过微小波动的据点。给我一栋一栋地过，一个一个地查。”
“宁可错查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赫尔墨斯的的思维深处，一个念头如同磐石般坚定。
噪音……
这些毫无逻辑、毫无意义的情感噪音。正是这种混乱与无序，导致了五百年前的灾变，导致了世界的沉沦。
而我，赫尔墨斯，作为‘天衡者’意志的执行人，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修正这一切。
用秩序，埋葬噪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