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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虚惊一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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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别贺穿行在纪辰山谷深处,神识如网,细致搜寻。
忽然,头顶树冠传来异响。
一条通体漆黑、鳞片幽冷的蛇无声垂落,竖瞳戏谑。
黑雾涌动,化作玄衣劲装、面容阴柔的墨渊。
“哟,魔尊大人,”
墨渊倚着树干,语调滑腻,“还缠着何以歌不放?”
温别贺面色骤冷:“滚。”
墨渊嗤笑逼近:“他不记得,我可记得。当年你说‘收起你那套廉价的温柔,我腻了’——”
他模仿着当年温别贺冰冷厌恶的语气。
这话如同毒刺扎入心脏。
温别贺拳骨攥得发白,魔气翻涌,眼眸猩红。
“现在后悔了?”
墨渊恶意更盛,“可惜他忘了!你这副情深模样,真是天大笑话!”
“闭嘴!”
温别贺低吼,情绪激荡之下,额角暗红魔角骤然显现!
就在魔角显现的一瞬,墨渊瞳孔微缩,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诡笑,身形竟如青烟般瞬间消散,无影无踪。
温别贺猛地察觉不对——墨渊并非被他吓退,更像是故意激怒他后抽身!
他倏然转身。
只见不远处,何以歌不知何时站在那里,显然是放心不下,寻他而来。
此刻,何以歌清冷的眸子正直直地望着他,更准确地说,是望着他额角那对色泽暗红、形态狰狞的魔角。
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里,清晰地映满了惊愕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骇然。
他显然被这非人的模样吓到了。
空气仿佛凝固。
温别贺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沉落谷底的声音。
他最不愿让何以歌看到的、属于魔尊的、象征着“非我族类”的特征,就这样毫无防备地,暴露在了他面前。
何以歌站在原地,仿佛被无形的寒冰冻住了。
他清隽的脸上血色尽褪,变得苍白如纸。
那双总是清澈平静的眸子,此刻睁得极大,里面写满了纯粹的、毫不掩饰的惊骇,如同受惊的幼鹿看到了逼近的猛兽毒牙。
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在温别贺额角那对暗红色的、蜿蜒狰狞的角上,仿佛无法理解眼前所见。
那不再是平日里那个虽然冷硬却始终以人形出现的温别贺,而是一个……怪物。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极其细微的动作,却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烫伤了温别贺的眼。
温别贺喉咙发紧,想开口解释,想唤一声“哥哥”,想立刻将那对该死的角隐藏起来。
但他发现自己的声音像是被堵住了,一个字也发不出。
而体内因情绪剧烈波动而激荡的魔元,一时竟难以平复,那对魔角依旧清晰地显现着,昭示着他与“人”的不同。
何以歌看着他欲言又止、额生双角的模样,眼中的恐惧似乎更深了一层。
他猛地垂下眼睫,不敢再看,纤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泄露了他此刻内心的惊涛骇浪。
他紧紧抿着唇,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唇瓣更是抿成了一条苍白的直线。
他没有说话,没有质问,只是那样僵硬地站着,周身笼罩着一层肉眼可见的戒备与疏离,仿佛温别贺周身弥漫着致命的毒气。
这无声的恐惧,比任何指责和逃离都更让温别贺感到窒息和刺痛。
他最终什么也没能做,只是眼睁睁看着何以歌极其缓慢地、带着难以掩饰的仓惶,再次向后退了一步,然后猛地转身,几乎是逃离一般,白色的身影踉跄着迅速消失在了浓密的树影之后。
原地,只剩下温别贺独自一人,额上魔角未消,周身弥漫着尚未平息的魔气与一种深彻骨髓的荒凉。
墨渊的目的达到了,只用了几句诛心之言,就轻易地,在他与何以歌之间,划下了一道更深、更冰冷的鸿沟。
温别贺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那间临时住所的。
他失魂落魄地坐在床沿,脑海中反复回放着何以歌那双充满惊骇的眼睛,那后退的半步,那仓惶逃离的背影……每一个细节都像淬毒的针,密密麻麻地扎进他心里。
他抬手,指尖颤抖地触碰到额角。
那对暗红色的、象征着他魔族身份的角,此刻仿佛带着滚烫的耻辱。
就是因为这个……就是因为这个非人的特征,哥哥才会怕他,才会用那种看怪物的眼神看他……
一股毁天灭地的绝望和自厌涌上心头。他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决绝,猛地从储物法器中抽出一柄寒光熠熠的匕首。
魔族的角与元神相连,强行割除无异于剜心剔骨,但他此刻什么都顾不上了。
他只想毁掉这个让哥哥害怕的东西。
匕首带着森冷的气息,毫不犹豫地朝着自己额角的根部狠狠割下!
就在锋刃即将触及皮肉的一瞬间,一只微凉的手,轻轻地、却异常坚定地捂住了他的手腕,阻止了那决绝的动作。
温别贺猛地抬头。
映入眼帘的,是何以歌不知何时去而复返的身影。
他就站在他面前,微微俯身,那只捂住他手腕的手,稳定而有力。
而何以歌的脸上,不再是之前的惊骇与恐惧,虽然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清冷的眸子里,此刻盛着的是一种复杂的、带着些许困惑,却又异常坚定的神色。
更让温别贺愣住的是,在何以歌身后,江舟正探着脑袋,对着他拼命地、挤眉弄眼地竖着大拇指,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鼓励和“干得漂亮”的表情。
这……是怎么回事?
何以歌看着温别贺眼中未散的疯狂和痛楚,又看了看他手中那柄寒气逼人的匕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他缓缓松开捂着温别贺手腕的手,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江舟说,世间并非只有人族。有妖族,如云逍,身负羽翼;亦有魔族,如你,额生双角。”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温别贺那对因为情绪激动而再次显露出来的红色魔角上,这一次,他的眼神里没有了害怕,只有一种试图理解的平静。
“此乃天生,何故自毁?”
原来,方才何以歌被吓跑后,心中惊骇未平,却又夹杂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忧。
他找到了正在跟红线“搏斗”的江舟,磕磕绊绊地询问为何温别贺会长角。
江舟一看这情形,立刻明白过来。他当即放下红线,充分发挥了自己来自机缘殿的“博学”,用最简单直白、甚至带着点夸张的方式,向何以歌解释了这世界上除了人,还有妖、有魔。
之前那个脸上长羽毛的云逍就是妖族,而温别贺就是魔族,长角很正常,是他们种族特征,就跟人会长头发一样。
虽然解释得粗糙,但好歹让何以歌明白了,温别贺并非什么可怕的“怪物”,只是另一个种族的存在。
那份因未知而产生的恐惧,这才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对自己刚才过度反应的懊恼,以及对温别贺状态的担忧。
于是,他便拉着江舟一同寻了过来,恰好撞见了温别贺欲自残的一幕。
温别贺听着何以歌平静的叙述,看着他眼中那份试图理解的努力,再看向他身后那个还在拼命使眼色、满脸“兄弟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的江舟……
他手中的匕首“哐当”一声掉落在脚边。
心中那滔天的绝望和自毁冲动,如同被一道暖流悄然冲刷、抚平。
哥哥……不怕他了?不仅不怕,还……在关心他?
他望着何以歌,喉结滚动,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声沙哑的、带着无尽委屈和后怕的低唤:
“哥哥……”
匕首落地的脆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温别贺怔怔地看着何以歌,看着他眼中那片试图驱散迷雾的澄澈,看着他对自己那非人特征的平静接受。
巨大的情绪落差让他一时无法思考,只能贪婪地汲取着这份失而复得的……正常对待。
然后,他看见何以歌微微迟疑了一下,缓缓抬起了手。
那只抚琴弄弦、骨节分明的手,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轻轻地、极其轻柔地触碰到了他额角那暗红色的魔角上。
指尖微凉的温度透过角质的表层传来,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痒意和战栗。
温别贺浑身猛地一颤,如同被细微的电流击中。
他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何以歌感受到了他身体的僵硬,也感受到了指尖下那奇异而坚硬的触感。
他见温别贺没有排斥,指尖的力道稍稍加重了些许,仿佛在确认这“角”的真实存在,又仿佛只是一种笨拙的安抚。
随即,在温别贺尚未从这触碰中回过神时,何以歌做出了一个更让他震惊的举动。
他向前一步,伸出双臂,轻轻地、带着一种纯粹安慰意味地,环抱住了温别贺。
这个拥抱很轻,并不紧密,却带着何以歌身上特有的清冷气息和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暖。
温别贺彻底愣住了。
这个拥抱……
陌生吗?是的,自从九天之上决裂,自从何以歌下凡历劫,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的靠近。
可为什么……心口会涌上如此汹涌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酸涩与熟悉?
记忆的闸门被轰然冲开一角。
纷乱的画面闪过脑海——是了,在很久很久以前,在他还只是跟在静澜神君身后那个叫“小鹤仙倌”的少年时,每当他修炼受阻、心情低落,或是受了委屈,那个清冷如玉的静澜神君,便会这样,轻轻地抱住他。
不会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用一个无声的拥抱,告诉他,我在。
动作,气息,甚至那拥抱的力度……都何其相似!
温别贺的身体从僵硬,到微微颤抖。
他闭上眼,几乎是本能地,将头埋在了何以歌的颈窝处,深深地呼吸着那带着冷香的气息。
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湿热。
他仿佛透过眼前这个记忆全失、懵懂安抚他的历劫乐师,看到了那个久违的、曾给予他无数温暖与庇护的九天仙君。
何以歌感觉到颈间传来的湿意和温别贺微微颤抖的身体,他不太明白这复杂的情绪,只是觉得,此刻的温别贺,似乎很需要这个拥抱。
于是他安静地站着,任由对方靠着,清冷的眸子里带着一丝纯粹的、想要给予安慰的善意。
站在门口的江舟,看着这一幕,终于放下了那颗操碎的心,脸上露出了一个欣慰又带着点贼兮兮的笑容,悄悄退了出去,还贴心地帮他们带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相拥的两人。
一个沉浸在失而复得的恍惚与巨大的情绪冲击中,一个凭借着本能,给予着最纯粹的温暖。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悄然重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