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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染血山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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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
纪辰山谷依旧被薄雾笼罩,鸟鸣清脆,仿佛与往日并无不同。
众人用过由莲子、黄连等小徒弟们准备的清淡早饭后,却都感到一股难以抗拒的、沉甸甸的困意袭来。
即便是修为高深的温别贺与浊煜郎,也只觉得眼皮沉重,体内灵力运转都滞涩了几分。这困意来得诡异而凶猛,不容反抗。
“怎会……”
温别贺刚蹙眉说出两个字,意识便迅速沉入黑暗。
浊煜郎指尖微动,试图凝聚清心咒文,但那咒文尚未成型,他也抵不住那排山倒海般的睡意,伏在案几上失去了知觉。
江舟早已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何以歌也伏在琴旁,呼吸均匀,陷入了深沉的睡眠。
整个纪辰山谷,陷入了一片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温别贺率先猛地惊醒过来!他体内的魔元躁动不安,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不祥。
他立刻看向身旁,何以歌依旧沉睡着,呼吸平稳,这让他心下稍安,但那股萦绕不散的血腥气却让他心脏骤缩!
他霍然起身,冲出竹楼。
几乎在同一时间,隔壁竹楼的门也被猛地推开,浊煜郎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脸色是从未有过的苍白和冰冷。
两人目光接触的瞬间,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骇然。
然后,他们看到了眼前的景象——
昨日还充满生机与欢笑的院落,此刻已化为修罗场!
草地上、石径上、花圃边……溅满了尚未干涸的、刺目的暗红色血迹!那些穿着白色衣衫的、鲜活的小小身影,此刻东倒西歪地躺卧在血泊之中,一动不动。
莲子手里还紧紧攥着江舟编的那个草蚱蜢,脸上却已失去了所有生气。
黄连静静躺着,仿佛只是睡着了。
其他少年少女也皆是如此,双目圆睁,似乎凝固了极大的惊恐,已然全部失去了气息!
浓郁的血腥味几乎令人作呕。
饶是温别贺见惯了厮杀场面,浊煜郎心境早已古井无波,此刻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针对一群无辜孩童的惨烈屠杀震得心神俱颤!
“是谁?!”温别贺声音沙哑,带着压抑不住的暴怒杀意。他周身魔气不受控制地翻涌起来。
浊煜郎没有说话,他快步走向那些失去生机的徒儿,手指颤抖地探向离他最近的一个孩子的颈脉,触手一片冰凉僵硬。他逐一检查,每一个,都已是回天乏术。
那双向来平静无波的眸子里,此刻翻涌着滔天的巨浪,是痛楚,是难以置信,更是一种近乎毁灭的冰冷。
温别贺的目光在那满院狼藉停留一瞬,心中的天平几乎没有丝毫摇摆。
杀戮已然发生,幸存者由浊煜郎照看便是,此刻,他心中唯一的牵念,只有何以歌。
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快步冲回他们暂住的竹楼。
楼内,何以歌依旧维持着他离开时的姿势,伏在琴案旁,呼吸均匀绵长,仿佛外界那场血腥的变故与他毫无干系。
他精致的眉眼在沉睡中显得格外安宁,与院外的惨烈形成了鲜明到残酷的对比。
温别贺走到他身边,半跪下来,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探向他的颈侧。
脉搏平稳,气息悠长,除了沉睡不醒,并无其他异样。
但那碗早饭中的药物显然对凡人之躯的何以歌影响更深,或者说,是某种力量刻意让他无法醒来,避免卷入这场无妄之灾。
温别贺凝视着何以歌沉睡的容颜,心中翻涌着后怕与暴戾交织的情绪。
若那幕后黑手的目标不仅仅是那些孩子……
若何以歌也……他不敢细想。
他轻轻握住何以歌微凉的手,低声道:“哥哥,没事了……” 不知是在安慰沉睡的人,还是在安抚自己那颗因恐惧而揪紧的心。
他就这样守在何以歌身边,寸步不离,用自身的气息将他笼罩,仿佛要为他隔绝外界的一切血腥与危险。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隔壁房间传来了动静。
江舟揉着惺忪的睡眼,打着哈欠从房间里晃了出来,嘴里还嘟囔着:“怎么回事……这一觉睡得跟死过去一样……”
他话音未落,脚步迈出房门,目光随意地扫过院落——
下一秒,他所有的睡意瞬间被吓得魂飞魄散!
“哇啊啊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了山谷死寂的余韵。
江舟脸色煞白,指着满地的鲜血和横七竖八的小小尸体,手指抖得如同风中落叶,话都说不利索了:“血……血!死……死人了?!莲子!黄连!!”
他惊慌失措地四处张望,当看到浊煜郎怀中那个瑟瑟发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黄连时,才稍微松了口气,但眼前的惨状依旧让他双腿发软,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只是一个机缘殿偷跑下来玩的小仙童,何曾见过这等血腥场面?
“发、发生什么事了?谁干的?!”
江舟的声音带着哭腔,连滚带爬地跑到浊煜郎身边,看着那些昨日还围着他叫“江舟哥哥”、向他讨要小玩意的鲜活生命此刻变成冰冷的尸体,巨大的悲痛和恐惧淹没了他。
浊煜郎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拍着怀中黄连的背,目光却如同万年寒冰,扫过整个院落,最终落在那主竹楼紧闭的门上,以及温别贺所在的、守护着何以歌的竹楼方向。
纪辰山谷,这个曾经的世外桃源,此刻已被死亡的阴影彻底笼罩。
强大的守护者怒火中烧,而置身事外的凡人沉睡不醒,不谙世事的仙童骇然欲绝。
接下来的整整一天,纪辰山谷都笼罩在一片沉重的死寂与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中。
浊煜郎没有允许那些小小的身体长久地曝露在冰冷的院落里。
他亲自为他们清洗了面容,整理好染血的衣衫,动作缓慢而郑重,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仪式。
他那张总是古井无波的脸上,此刻没有任何表情,但紧抿的唇线和周身散发出的、几乎要将空气都冻结的寒意,却比任何痛哭流涕都更令人心悸。
温别贺始终守在何以歌身边,未曾离开半步,只是偶尔抬眼望向窗外,看着浊煜郎沉默地将一具具显然是用法力临时凝成的小小棺材,送入后山一处清净之地安葬。
他的眼神同样冰冷,却带着一种同处于高位者才能理解的、对挑衅与杀戮的暴怒。
江舟在最初的惊吓与悲痛过后,整个人都蔫了下去。
他没有再大呼小叫,只是红着眼眶,默默地帮浊煜郎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找来干净的布帛,或者远远地站着。
他与这些孩子相处时间虽短,但他们纯粹的欢笑和依赖,却在他这个常年待在机缘殿、其实内心渴望热闹与真挚情感的小仙童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记。
他觉得自己心口像是被挖走了一块,空落落地疼。
当一切终于处理妥当,已是第二日的清晨。
山谷中的血迹已被浊煜郎施法清除,但那股死亡带来的压抑感却无法驱散。
江舟将自己关在了暂时的住处里,没有再出来。外面听不到任何动静,不知他是在独自伤心,还是茫然无措。
也正是在这片令人窒息的寂静里,躺在琴案旁的何以歌,眼睫轻轻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先是有些茫然地看着头顶陌生的竹制屋顶,随即撑着手臂坐起身。
长时间的沉睡让他头脑有些昏沉,他下意识地揉了揉额角,然后才注意到一直守在他身旁、几乎与他同时睁开眼的温别贺。
“我……睡了很久?”
何以歌的声音带着初醒的沙哑,他敏锐地察觉到温别贺的神色不同以往,那是一种极力压抑着什么的神情,而且空气中……似乎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气息。
温别贺看着他清澈却带着疑惑的眼睛,心中百感交集。
他庆幸何以歌在沉睡中避开了那场血腥,不必承受那视觉与心灵的冲击,但此刻,该如何对他解释这骤然改变的一切?
“嗯。”
温别贺低低应了一声,伸手替他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发丝,动作轻柔,与他眼中未散的戾气形成鲜明对比,“谷中……发生了一些事。”
他没有细说,但凝重的语气足以让何以歌明白,绝非小事。
何以歌看着他,又感受了一下这过分安静、甚至带着死气的山谷,眉头微微蹙起。
他虽然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但那份弥漫在空气中的悲伤与紧张,他却能清晰地感觉到。
他没有再追问,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在用自己的方式,分担着这份无形的沉重。
浊煜郎将最后一方净土覆盖在小小的坟茔上,站直身体,望着眼前一排新立的、没有名字的墓碑,许久未动。
山谷的风吹拂着他青色的衣袍,带着浸入骨髓的凉意。
他忽然想起了那个总是吵吵嚷嚷、笑容灿烂的黄衣青年。
从昨日惨剧发生至今,他似乎一直将自己关在屋里,再未发出过任何声响。
这与江舟平日里的性情大相径庭。
浊煜郎沉默片刻,转身,朝着江舟暂住的竹楼走去。
他停在门前,抬手,轻轻叩响了门扉。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浊煜郎又叩了一次,力道稍重。
依旧是一片死寂。
就在浊煜郎以为江舟或许不在屋内,或者不愿见人,准备转身离开时,门内传来一阵窸窣声,接着,门栓被从里面拉开了一条缝。
江舟的脸出现在门缝后。
他眼睛红肿得像核桃,脸色苍白,头发也乱糟糟的,整个人像是被霜打过的茄子,蔫头耷脑,全然不见了往日的神采。
他看到门外的浊煜郎,愣了一下,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声音也没发出。
浊煜郎看着他这副模样,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
他尚未开口,江舟却像是终于绷断了最后一根弦,猛地拉开门,整个人不管不顾地扑了上来,紧紧抱住了浊煜郎的腰,将脸埋在他微凉的青袍里,放声大哭起来。
“呜……浊先生……莲子……他们都……呜呜呜……”
他哭得毫无形象,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泪水迅速浸湿了浊煜郎的衣襟。
那哭声里充满了失去朋友的悲痛、对残酷现实的恐惧,以及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浊煜郎身体微微一僵。
他素来不喜与人亲近,更遑论如此直接的肢体接触。
但此刻,感受着怀中青年那崩溃的哭声和滚烫的泪水,他抬起的手在空中停顿了片刻,最终,还是轻轻地、有些生疏地,落在了江舟不断颤抖的背上。
他没有说话,只是任由江舟抱着,无声地提供着一方可以暂时依靠的天地。
江舟哭了许久,直到声音嘶哑,眼泪几乎流干,才渐渐转为低低的抽噎。
他不好意思地松开浊煜郎,用袖子胡乱地擦着脸,眼睛红肿,鼻尖也红红的,看起来狼狈又可怜。
“……对不起,浊先生,把您的衣服弄脏了。”他哑着嗓子说。
浊煜郎摇了摇头,目光扫过他通红的眼睛,淡淡道:“无妨。”
这时,温别贺也带着已然清醒、虽不明就里但感知到气氛凝重的何以歌走了过来。
温别贺看着相拥(虽已分开)的两人,以及江舟那副凄惨的模样,眼神冷冽。
“此地不宜久留。”
温别贺开口,声音如同淬了冰,“凶手手段残忍,且能瞒过你我下药,绝非寻常。必须找出他。”
浊煜郎的目光再次扫过那排新坟,眼中寒芒骤盛。
他缓缓点头:“此仇,必报。”
江舟也用力抹了一把脸,虽然眼睛还红着,但眼神里却燃起了愤怒的火焰:“对!找出那个混蛋!给莲子他们报仇!” 他虽然害怕,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激起的、想要为朋友做点什么的义愤。
一直沉默的何以歌,虽然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从只言片语和众人的神情中,也明白是发生了极其恶劣的凶杀。他看着众人,轻声道:“我与你们同去。”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尽管他力量未复,记忆缺失,但既然同行,便不会在此时退缩。
目标已然明确——离开纪辰山谷,追查真凶,血债血偿。
浊煜郎最后看了一眼这片承载了短暂宁静与最终血腥的山谷,袖袍一拂,率先向着谷外走去。
温别贺护在何以歌身侧,紧随其后。
江舟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悲伤与恐惧,也快步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