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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沉重的心疼 ...

  •   晚饭过后,客厅里弥漫着饭菜的余香和热闹后的慵懒。大人们还在喝茶聊天,祝晓乐抱着新得的玩具在沙发上打滚,王韵妍则继续埋头研究她的手工。
      林临用脚尖踢了踢坐在单人沙发上、正低头看手机的谢方寒的小腿。
      谢方寒抬起头,眼神带着询问。
      林凌朝二楼自己房间的方向偏了偏头,声音不大:“今晚你跟我睡。”
      谢方寒握着手机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眉头习惯性地蹙起,下意识就要拒绝。
      “打住。”林临打断他,微微俯身,压低了声音,带着点皮笑肉不笑的威胁,“我家可就那一间空房能睡人。你想去跟伊姨和晓乐挤?还是想去睡沙发?”他顿了顿,眼神扫过谢方寒,“或者,你现在出去自己找酒店?”
      谢方寒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看着林临那双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亮的眼睛,里面清晰地写着“你没得选”。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视线扫过客厅里其乐融融的其他人,尤其是正和伊姨聊得投入、显然无暇他顾的王然。
      拒绝的话在舌尖转了一圈,又咽了回去。
      他最近确实思虑过重。
      那些盘踞在脑海里的、关于“上一次”的惨烈画面,那些对未来的恐惧和不确定,像无形的枷锁,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或许,林临这带着点蛮横的“威胁”,反而是给了他一个暂时卸下心防的借口?
      就一晚。他对自己说。
      只是睡觉而已。
      紧绷的神经似乎因为这片刻的妥协而微微松动了一丝。他沉默着站起身,没再看林临,径直走向玄关处放着的自己的行李箱,拉过拉杆,然后转身,朝着林临房间所在的二楼走去。
      动作带着点认命般的干脆。
      林临看着他挺拔却莫名透出点僵硬的背影,嘴角勾了一下,慢悠悠地跟了上去。
      二楼,林临的房间。
      和楼下温馨的公共区域不同,这里更显个人化。书架上塞满了书,桌面有些凌乱,却充满了生活气息。一张不算太大,但看起来足够柔软的双人床靠墙放着。
      谢方寒把行李箱靠墙放好,站在房间中央,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空气中弥漫着和林临身上相似的、干净的洗衣液味道,混合着一点书卷和阳光的气息。这味道让他感到一丝陌生的安心,同时又加剧了某种难以言喻的紧张。
      林临最后一个进来,反手关上门,隔绝了楼下的声音。他走到床边,很自然地指了指床:“你睡里边还是外边?”
      谢方寒看着那张床,喉结又不受控制地滑动了一下。他避开林临的视线,声音有些发干:“随便。”
      “那我睡外边。”林临无所谓地耸耸肩,开始脱外套,“省得你半夜起来把我吵醒。”
      他动作自然,仿佛这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晚。脱掉外套后,他里面只穿了件宽松的棉质长袖T恤,露出清瘦的腕骨和一小截锁骨。
      谢方寒强迫自己移开目光,走到行李箱旁,假装整理东西。
      他真的能在这家伙身边放松下来吗?
      可事已至此,似乎也没有退路了。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从行李箱里拿出自己的睡衣。
      两人轮流洗漱完毕,换上各自的睡衣。林临的睡衣是浅灰色的纯棉套装,上面印着细小的卡通飞船图案,看起来柔软又居家。谢方寒的则是一套深蓝色的缎面睡衣,款式简洁,衬得他肤色更白,在南方冬天没有暖气的房间里,看着有点单薄。
      刚走出浴室,就被守在门口的王韵妍逮了个正着。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
      “就你俩了,快来快来!”她一手拉住一个的睡衣袖子,不由分说地把他们往客厅拖,“我想到一个新花样,一个人弄不好,你们帮我嘛!”
      林临被她扯得一个趔趄,抬手拿起挂在椅子上的外套草草穿上,没好气地抱怨:“王韵妍你大晚上不睡觉搞什么鬼……”
      谢方寒则身体微僵,不太习惯被人这样拉着,但看着小姑娘兴奋期待的脸,到底没甩开,任由她把自己拉到客厅地毯旁。
      三人再次在地毯上坐下。王韵妍献宝似的拿出几根不同颜色的丝线和几个小巧的玉石珠子。“我们编个复杂点的!把这个珠子编进去,做成手链,肯定好看!”
      她先给林临派了任务:“表哥你手笨,你就负责帮我把这些线按颜色分好,别弄乱了!”
      林临啧了一声,但还是老老实实地拿起那堆彩线,开始慢吞吞地分拣。
      王韵妍则继续“指导”谢方寒:“谢方寒哥哥,你看,像这样,先打好基础结,然后在这里把珠子穿过去,固定好,再继续编……”
      谢方寒学得很认真。他手指比编单纯的红绳时灵活了些,大概是掌握了基本技巧。暖黄的灯光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小片阴影,神情专注,仿佛在完成什么精密工程。深蓝色的缎面睡衣在动作间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与他此刻沉静的气质奇异地融合。
      林临一边分着线,一边用余光瞟他。这样的谢方寒,褪去了平时的冷硬和疏离,甚至比下午编红绳时更放松一些。
      是因为晚上的氛围?还是因为睡衣带来的居家感?
      “谢方寒哥哥,你以前真的没编过吗?学得好快哦!”王韵妍惊叹。
      谢方寒动作顿了顿,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林临心里不信。这家伙小时候手巧得很,削木头做弹弓,修理坏掉的玩具,都是一把好手。编个绳子能难倒他?
      八成下午是装的。
      王韵妍叽叽喳喳地说着学校里的趣事,抱怨作业太多,又憧憬着即将到来的寒假旅行。
      林临偶尔毒舌地吐槽她两句,谢方寒大部分时间安静地听着,只在被问到的时候简短回应几句,嘴角偶尔会因为王韵妍夸张的表述或林临的吐槽而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
      空气中飘散着彩线的纤维味道,还有家里特有的、温馨安宁的气息。窗外是南方冬夜特有的寂静,几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犬吠。
      谢方寒手指穿梭在彩线之间,感受着指尖丝线的柔软触感和玉石珠子的微凉。这种简单、重复的手工,意外地让他纷杂的心绪沉淀下来。
      不需要思考过去,不需要担忧未来,只需要专注于眼前这几根丝线,这颗珠子,以及身边……这个人偶尔投来的、带着点探究又很快移开的目光。
      他编得很慢,却很稳。一条融合了墨绿、暗红丝线和一颗小小青玉珠的手链渐渐在他手中成型,比下午那条单纯的红绳精致了许多。
      林临分好了线,无事可做,就抱着膝盖坐在旁边看。
      他看着谢方寒低眉顺眼编绳子的样子,看着那颗青玉珠在他指尖被巧妙地固定、包裹,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这手链编得还挺好看。
      王韵妍看着即将完工的作品,满意地点点头,然后突发奇想,拿起剩下的一根较长的红绳,笑嘻嘻地说:“谢方寒哥哥,你低头。”
      谢方寒疑惑地抬眼。
      王韵妍已经踮起脚,动作飞快地将那根红绳绕过他的后颈,在他额前比划了一下,然后灵巧地打了一个结。“好了!额饰!帅哥标配。”
      一根简单的红绳,松松地系在谢方寒额间,垂下的部分搭在他黑色的碎发上。与他沉静的气质和深色的睡衣形成了某种强烈的、带着点民俗风情的反差。
      谢方寒整个人都僵住了,似乎完全没料到这小丫头的突然袭击。
      林临看着额间系着红绳、表情难得的有些懵然的谢方寒,先是一愣,随即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越笑越大声,最后干脆捂着肚子倒在了地毯上。
      “哈哈哈哈王韵妍……你真有才!哈哈哈哈……”
      谢方寒听着林临毫不掩饰的笑声,看着眼前笑瘫在地的表妹,抬手想扯掉那根莫名其妙的红绳,指尖碰到那粗糙的质感,动作却又停住了。
      他透过额前垂下的发丝和那根红绳,看着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林临,灯光下,林临的眼睛弯成了月牙,脸上因为大笑而泛着薄红。
      他紧绷的嘴角,在那持续的笑声里,也软化了一丝微小的弧度。
      ……
      夜色渐深,墙上的挂钟指针悄无声息地滑过十点。表妹王韵妍被家人接走后,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大人们在楼下压低的谈笑声隐约传来。
      林临和谢方寒一前一后上了楼,回到房间。之前的轻松氛围像是被关上的门隔绝在外,某种无形的张力再次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
      林临率先爬上床,靠在床头,拿起手机漫无目的地划拉着,屏幕的光映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谢方寒在床的另一侧躺下,背对着林临,身体紧绷,像是随时准备抵御什么。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清浅的呼吸声,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车辆驶过的声音。
      过了不知道多久,林临突然放下手机,屏幕熄灭,房间陷入更深的昏暗。他侧过头,看着谢方寒那个写满“勿扰”的背影,声音在寂静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刻意压平的调子:
      “谢方寒,你是不是挺讨厌我的?”
      他终于问出来了,但这话问得没头没脑,甚至有点幼稚,但里面压抑的情绪却沉甸甸的。
      谢方寒的背影猛地一僵。他没有回头,也没有立刻回答。空气仿佛凝固了。
      林临等不到回应,心里的火气混着委屈一点点往上冒,但他强忍着没有发作,只是继续用那种平直的、听不出喜怒的语气说:“从我来北方开始,你就阴阳怪气。一会儿好像挺关心,一会儿又恨不得离我八丈远。我问你什么你都不说,让你跟我回趟广州过年跟要你命一样。”他顿了顿,声音里终于泄出一丝压抑不住的涩意,“我到底哪儿招你了?”
      谢方寒依旧沉默着。
      “说话啊,”林临终于忍不住,抬脚不轻不重地踹了一下他的小腿,“装什么哑巴!”
      这一脚像是踹在了某个开关上。
      谢方寒猛地翻过身,黑暗中,林临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受到他骤然变得粗重急促的呼吸,和他那双在黑暗里灼灼发亮、像是燃着幽暗火焰的眼睛。
      “讨厌你?”谢方寒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一种近乎崩溃边缘的颤抖,“林临,你觉得我是讨厌你?”
      林临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激烈反应震住了,一时忘了说话。
      “我怎么会讨厌你……”谢方寒像是自嘲,又像是极度痛苦地低语了一句,随即,他像是放弃了所有抵抗,破罐子破摔般地,直直看向林临,声音破碎却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林临,我问你,如果我说一件非常离谱,离谱到你可能觉得我疯了的事,你会信我吗?”
      林临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他看着谢方寒在黑暗中剧烈起伏的胸膛,和他眼中那近乎绝望的认真,所有质问和火气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张了张嘴,干涩地回答:“……你说我就信”
      谢方寒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吸得又深又颤,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我们在一起过。”
      他开口,石破天惊。
      林临的瞳孔骤然收缩。
      “不是现在。是‘上一次’。”谢方寒的声音低哑,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血淋淋的痛楚,“我们偷偷谈恋爱,很好,真的很好。”他的声音里闪过一丝短暂的、真实的温柔,随即被更深的痛苦淹没,“后来,被你爷爷知道了。”
      林临屏住了呼吸。
      “他接受不了。用尽一切办法逼你,打压你,让你觉得那是错的,是见不得光的,是毁了你的前途。”谢方寒的声音开始发抖,“你扛不住了,林临。你从那时候状态很不好,学也上不下去了…最后…你从楼上跳下去了。”
      “我赶到的时候已经晚了。”谢方寒的声音彻底哽住,巨大的悲恸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猛地抬手捂住了眼睛,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耸动起来,“什么都没有了……然后我一睁眼,就回到了现在,回到了你转学来之前。”
      他放下手,在黑暗中绝望地看着林临,脸上没有任何泪水,只有一片死寂的灰败和深入骨髓的疲惫。
      “我不敢了,林临。”他喃喃道,声音轻得像叹息,却重逾千斤,“我不敢再靠近你,不敢再重蹈覆辙。我怕极了。我怕我哪怕只是多看你一眼,命运的齿轮就会再次转到那个结局。所以我躲着你,推开你,我宁愿你讨厌我,恨我,也觉得我莫名其妙,只要你能好好的,平安无事地活着……怎么样都行。”
      他说完了。
      房间里死一般寂静。
      窗外的车灯偶尔划过,短暂地照亮床上两个僵住的身影。
      一个沉浸在巨大震惊和消化信息的混乱中,一个蜷缩在坦白后近乎虚脱的空白里。
      所有的疏离,所有的反常,所有欲言又止的恐惧和那些神经质的叮嘱……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
      一个荒谬、惨烈,却让林临无法立刻出声反驳的答案。
      谢方寒的话语像一块巨大的、冰冷的陨石,轰然砸落在林临的世界里,将所有的认知和情绪都震得粉碎。
      他僵在床上,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反复回响着那些匪夷所思却又带着锥心刺骨般真实感的词语——在一起,爷爷,逼迫,跳楼,穿越……
      他消化不了。这超出了他十七年人生所能理解和承受的范畴。他应该觉得谢方寒疯了,在胡说八道。
      可黑暗中那人剧烈颤抖的肩膀,嘶哑破碎的嗓音,以及那几乎要凝成实质的痛苦和恐惧,像无数根细密的针,扎得他心脏抽紧,反驳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想说“你别胡说”,想说“那不可能”,想说“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可任何一句轻飘飘的安慰或质疑,在此刻谢方寒那全然崩溃的绝望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甚至是一种残忍。
      他看着他蜷缩的身影,那平日里挺拔冷硬的轮廓此刻脆弱得像一张拉满的弓,随时会断裂。林临从未见过这样的谢方寒,从未想象过。
      他记忆里的,重逢后认识的,哪怕是最高冷疏离的那个谢方寒,也从未流露出如此不堪一击的绝望。
      他该怎么办?他能说什么?
      林临笨拙地抬起手,悬在半空,犹豫着,最终只是轻轻地、带着点无措地,落在了谢方寒还在微微发抖的背上。隔着单薄的缎面睡衣,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紧绷的肌肉和传递过来的、压抑的震颤。
      就在他手掌落下的瞬间,谢方寒猛地动了一下。
      不是推开,而是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般,骤然转身,伸出双臂,紧紧地将林临箍进了怀里。那力道极大,勒得林临几乎喘不过气,骨头都被挤压得发疼。
      这是一个没有任何其他色彩的拥抱。充满了恐慌、无助、确认和一种劫后余生般的、绝望的依赖。
      谢方寒的脸深深埋在林临的颈窝里,温热的呼吸急促地喷在他的皮肤上,带来一阵阵战栗。林临能感觉到他全身都在不受控制地轻颤。
      林临整个人都僵住了,被这突如其来的、过于用力的拥抱禁锢着,动弹不得。鼻尖萦绕着谢方寒身上干净的沐浴露气味,似乎还混合着一丝泪水的咸涩?他不确定,只觉得颈侧的皮肤一片湿热。
      他悬在半空的那只手,最终还是缓缓落下,有些僵硬地、一下下地,拍打着谢方寒紧绷的背脊。动作生疏,却带着一种无声的安抚。
      “都过去了。”林临听到自己干巴巴的声音响起,像是在对谢方寒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我在这儿呢。”
      他不知道那所谓的“上一次”是真是假,不知道那惨烈的结局是否真的存在过另一个时空。但此刻,谢方寒的痛苦是如此真实,真实到他无法忽视,无法质疑。
      谢方寒没有回答,只是更紧地抱住了他,仿佛要将彼此揉碎,融为一体,才能确认这一刻的真实,才能抵御那来自“过去”或者说“未来”的、冰冷的恐惧。
      房间里再次陷入寂静,只剩下两人交织的、不再平稳的呼吸声,以及这个过于用力、带着疼痛和慰藉的拥抱。窗外的夜色浓重,将所有的震惊、混乱、痛苦和那一点点悄然滋生的、复杂的联结,都温柔地笼罩其中。
      林临任由他抱着,笨拙地继续拍着他的背。心里那因为被隐瞒而升起的怒火,早已被这滔天的真相和眼前人破碎的模样冲刷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满心的混乱,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沉重的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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