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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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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令下达,冰冷如铁。
码头的枪声并未停歇,但战局的天平已然倾斜。“鸦”的行动小组如同精准的手术刀,在萧檩重新冷静下来的指挥下,迅速切割、清理着高桥组的残余抵抗。而另一支小队,则如同鬼魅般穿过交火区域,目标明确地扑向那个蜷缩在集装箱角落、血流不止的身影。
萧屿然意识有些模糊,大腿上传来的剧痛一阵阵冲击着他的大脑,失血带来的寒冷让他牙齿开始打颤。但他死死咬着下唇,努力维持着最后一丝清明,眼睛固执地望着指挥车的方向,尽管那里只有一片黑暗。
直到几名全身黑色作战服、面容被遮挡的“鸦”成员无声地出现在他身边,动作利落地检查他的伤口并进行紧急止血包扎。
“轻点……”萧屿然疼得倒吸一口冷气,声音虚弱,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计划得逞后的沙哑得意。
一名队员毫不客气地用一个束缚带固定住他受伤的腿,动作谈不上温柔,冷硬地回道:“闭嘴,留点力气。”
萧屿然被迅速而专业地抬上担架,转移出了这片血腥之地。他最后看了一眼混乱的码头,嘴角极轻微地勾了一下,然后放任自己沉入半昏迷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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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被直接带回了公寓,并非医院。显然,这是萧檩的命令。
伤口在码头上已经由随队医生进行了紧急清创和包扎,子弹是贯穿伤,未伤及主要动脉和骨骼,但失血不少,疼痛和虚弱是实实在在的。
他被安置在他自己房间的床上。房间里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床头灯,光线将阴影拉得很长。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推开。
萧檩走了进来。
他已经换下了那身作战服,重新穿上了平日里那身一丝不苟的深色家居服,金丝边眼镜也架回了鼻梁上。他洗过了澡,身上带着清冽的水汽和熟悉的冷香,仿佛刚才在码头那个下达格杀令、气息暴戾的男人只是幻觉。
但他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却比码头的硝烟更加令人窒息。
他走到床边,停下脚步,垂眸看着床上脸色苍白、因为疼痛而微微蜷缩的萧屿然。目光如同实质,冰冷地扫过他大腿上厚厚的、渗出些许暗红的纱布,扫过他因失血而干裂的嘴唇,最后,定格在他那双因为他的到来而骤然亮起、又迅速被心虚和倔强覆盖的眼睛上。
空气凝固了,沉重得如同铅块。
萧屿然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或许是狡辩,或许是挑衅,但在萧檩那毫无温度的注视下,所有声音都卡在了喉咙里。
突然,萧檩动了。
他猛地俯身,一只手如同铁钳般攥住了萧屿然没有受伤的那边肩膀,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另一只手则快如闪电,带着凌厉的风声,狠狠地掴在了萧屿然的脸上!
“啪——!”
清脆响亮的耳光声,在寂静的房间里炸开!
这一下丝毫没有留力,萧屿然被打得头猛地偏向一侧,耳边嗡嗡作响,脸颊上瞬间浮现出清晰的五指红痕,火辣辣地疼。他整个人都被打懵了,眼前阵阵发黑,连腿上的疼痛似乎都在这一瞬间被掩盖。
他难以置信地转过头,看向萧檩。
萧檩的眼神是他从未见过的可怕。里面翻涌着滔天的怒火,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那怒火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失望,还有一种……近乎心寒的后怕。
“萧屿然。”萧檩的声音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冰碴,“你是不是以为,我真的不敢打死你?”
他攥着萧屿然肩膀的手更加用力,几乎要将他从床上提起来:“私自外出,泄露行动信息,擅闯交战区!你知不知道你差点毁了整个计划!知不知道你差点就死在那里?!啊?!”
最后那一声质问,带着一种几乎失控的暴戾。
萧屿然被他吼得浑身一颤,脸颊和肩膀的疼痛让他生理性的泪水瞬间涌了上来,但他死死咬着牙,不让它们掉下来,梗着脖子,用同样带着恨意和委屈的眼神回瞪萧檩:“我……我只是想……”
“你想什么?!”萧檩厉声打断他,另一只手再次扬起,似乎还想再给他一下,但最终那手悬在半空,剧烈地颤抖着,终究没有落下。他盯着萧屿然,胸口因为压抑的怒火而剧烈起伏,“你想证明什么?证明你有多能耐?证明你有多不怕死?!”
他猛地松开攥着萧屿然肩膀的手,像是碰到了什么极其肮脏的东西,向后退了一步,眼神里的怒火渐渐被一种更深沉的、近乎疲惫的冰冷所取代。
“萧屿然,我教了你十年,就教出你这么个……用自残来博取关注的蠢货?”
这句话,比刚才那一耳光更狠,更毒,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捅进了萧屿然最脆弱的地方。他所有的算计,所有的孤注一掷,在萧檩眼中,原来只是“博取关注”的“蠢货”行为。
巨大的委屈和绝望瞬间淹没了他,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夺眶而出,混合着脸上火辣辣的疼痛,狼狈不堪。
“是!我是蠢货!”他崩溃地嘶喊起来,不顾腿上的伤口,挣扎着想要坐起,却被萧檩一个冰冷的眼神钉回床上,“我就是想让你看看!我不是小孩子了!我不是你随便就能打发、就能无视的玩意儿!我也可以……”
“你也可以什么?”萧檩冷冷地截断他的话,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也可以像今天这样,拖着一条废腿,像条丧家之犬一样被人抬回来?这就是你想要的?”
萧屿然浑身僵住,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冻结。
萧檩不再看他,转身走到窗边,背对着他,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他的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和……沉重。
房间里只剩下萧屿然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呜咽声,和他自己粗重而痛苦的喘息。
良久,萧檩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很冷,却似乎少了些刚才的暴戾:“泄露出去的信息,是经过处理的。高桥组拿到的是假情报,今晚,他们损失的不止是一批货。”
萧屿然的哭声戛然而止,他猛地抬头,看向萧檩的背影,眼睛里充满了震惊和茫然。
“你的那点小动作,从一开始,就在监控之下。”萧檩没有回头,声音平淡地陈述着一个事实,“我放任你,是想看看,你到底能蠢到什么地步。”
原来……他所有的谋划,所有的自以为是的冒险,在萧檩眼中,依旧只是一场被纵容的、可笑的猴戏。
巨大的无力和羞耻感,如同潮水般再次将他淹没。他瘫软在床上,连哭泣的力气都没有了。
萧檩转过身,重新走到床边。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水杯和医生留下的止痛药。
他倒出药片,递到萧屿然唇边。
萧屿然怔怔地看着他,没有动。
“吃药。”萧檩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
萧屿然机械地张开嘴,任由萧檩将药片放入他口中,然后又就着萧檩的手,喝了一口水,将药片吞下。
做完这一切,萧檩并没有立刻离开。他放下水杯,在床边坐了下来。
他伸出手,指尖微凉,轻轻触上萧屿然红肿的脸颊。那触碰极其轻柔,与刚才那个狠戾的耳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萧屿然身体猛地一颤,下意识地想躲,却被萧檩用眼神制止。
萧檩没有说话,只是用指腹,极其缓慢地、仔细地抚过那五道清晰的指痕,仿佛在擦拭一件珍贵的、却被他亲手打碎了的瓷器。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怜惜?
萧屿然僵在那里,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屏住了。他看着萧檩近在咫尺的脸,看着那双低垂的、被镜片遮挡了情绪的眼睛,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杂乱无章地跳动着。
然后,他听到萧檩用一种极低、极沉,仿佛带着无尽疲惫的声音,缓缓说道:
“下次……别再这样了。”
“我会担心。”
说完,他收回手,站起身,没有再看他一眼,转身离开了房间。
门被轻轻带上。
房间里,重新只剩下萧屿然一个人,和他脸上那火辣辣的疼痛,腿上钝重的伤口,以及……耳边反复回荡的那句,轻得几乎像是幻觉的——
“我会担心。”
所有的愤怒、委屈、不甘和绝望,在这一刻,奇异地被这四个字抚平了,却又搅动起更加汹涌、更加混乱的波涛。
他躺在昏暗的光线里,抬起未受伤的手,轻轻碰了碰自己依旧红肿刺痛的脸颊,那里,似乎还残留着萧檩指尖那一点冰冷的温柔。
眼泪再次无声地滑落,但这一次,不再是纯粹的痛苦。
惩罚是真实的,狠厉的,带着鲜血和疼痛。
但那最后一点点,几乎难以捕捉的温柔,却像黑暗中唯一的光,牢牢地钉进了他疯狂而偏执的灵魂深处。
他好像……终于触碰到了什么。
却又好像,陷入了一个更加无法挣脱的、温柔的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