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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第五十三章:坠落迷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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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哒…哒哒…”的声响,并非急促的追兵脚步,而是更轻微、更迟疑,带着某种金属拖沓的涩感,如同生锈的齿轮在勉强转动,小心翼翼地从平台下方更深邃的黑暗中渗透上来。
在这死寂的、只有风声呼啸和远处隐约骚动的环境中,这点细微的动静被无限放大,敲打在两人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上。
叶凛几乎是瞬间就握紧了之前从迦南地守卫手里抢来的那把造型奇特的能量斧,手臂肌肉贲张,尽管牵动着全身伤口剧痛,眼神却已重新燃起困兽般的凶光,死死盯向声音来源的阴影处。OS:『操!阴魂不散!来啊!老子还能再拆几个!』
江曜的反应同样迅捷,尽管背后剧痛几乎让他眼前发黑,他还是强行侧过身,将身体调整到一个更适合防御和发力的姿态,手中紧握的 compact 能量手枪稳稳抬起,枪口幽暗,无声地指向那片黑暗。他的呼吸压抑得极低,额角因忍痛而渗出新的冷汗,但眼神却冰冷锐利如初,快速扫视着可能藏匿敌人的每一个角落。OS:『声源单一,移动缓慢,不像训练有素的追兵…但不能排除伪装或陷阱…』
两人都没有动,也没有出声,只是用目光和全身紧绷的肌肉交换着警惕。平台上一时间只剩下风声和他们自己压抑的呼吸声,以及那越来越近的、令人不安的金属摩擦声。
终于,一个阴影在平台边缘晃动了一下。
首先探上来的,是一双抓着锈蚀金属栏杆、沾满油污的手,手指粗糙,指甲缝里塞满了黑泥。接着,一个瘦小的身影极其费力地、笨拙地爬了上来。
不是全副武装的追兵。
那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年,穿着一身极不合身、打满补丁且沾满各色油污的维修工制服,脸上也蹭得黑一道灰一道,唯有一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大,此刻正惊恐不安地、飞快地扫视着平台上的景象,尤其是看到手持武器、浑身浴血、眼神凶狠的叶凛和江曜时,他明显吓得哆嗦了一下,差点又缩回黑暗里去。
他的腿上似乎绑着某种简陋的、用废弃零件拼凑而成的辅助支架,那“哒哒”声正是支架与金属网格平台摩擦发出的。
一个…下层维修工?还是…陷阱的诱饵?
叶凛眉头拧紧,眼神中的凶悍稍退,但疑虑更甚,他没有放下武器,只是稍微压低了斧刃,粗声粗气地喝问:“喂!小鬼!你是什么人?!”
那少年被他吓得一颤,下意识地举起沾满油污的双手,结结巴巴地开口,声音带着变声期特有的沙哑和紧张:“别、别开枪!我、我不是坏人!我是阿弃…下面的、的维修学徒…我、我听到上面好大的动静…掉、掉下来好多东西…就、就想上来看看…”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江曜后背那被简单包扎却依旧渗出大片暗红的伤口,又快速扫过叶凛那明显不自然弯曲的左腿,眼中闪过一丝同情和…或许是同病相怜的凄惶?OS:『他们伤得好重…流了那么多血…比老乔克从传送带上摔下来那次还吓人…』
江曜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扫描仪,快速掠过这个自称阿弃的少年:不合身的旧制服、磨损严重的工具腰带、脸上手上新鲜和陈旧的污渍、那条显然是自制的、工艺粗糙却有效的支撑腿架、还有那双因为长期缺乏营养而略显凹陷却此刻盛满惊恐和一点点好奇的眼睛…
OS:『身体语言显示恐惧真实,未接受过战斗训练。工具磨损痕迹与服装污渍程度吻合长期从事底层维修工作。自制腿架显示一定的机械动手能力和资源匮乏。威胁等级:低。』
但他依旧没有放松警惕,枪口微微偏移,不再直接对准少年,声音因失血和疼痛而显得格外低沉冰冷:“你怎么上来的?下面通向哪里?”
阿弃似乎察觉到江曜才是两人中更冷静(也更可怕)的那个,他咽了口唾沫,老实回答:“下、下面有很多老的维修梯子和管道…我、我从小就在下面钻,熟悉路…这里、这里是‘铁锈区’的外围平台,很、很少人来的…上面…上面是‘王冠区’的大人们住的地方…”他说到“王冠区”时,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上一丝敬畏和疏远。
叶凛和江曜对视一眼。看来他们从塔楼坠落后,阴差阳错掉到了“迦南地”阶层分明结构中最底层、最混乱的“铁锈区”,这里鱼龙混杂,秩序薄弱,对于逃亡者而言,或许比守卫森严的上层更有利于藏身。
“刚才上面的动静…是、是你们弄出来的吗?”阿弃忍不住小声问,眼睛里除了害怕,还有一丝压不住的、底层居民对上层动荡的本能好奇,“‘王冠区’好像乱套了…警报响了好久,好多飞行器在来回飞…”
“不关你的事。”叶凛打断他,语气依旧不善,但敌意已经消减了大半。他试着想站起来,却因左腿钻心的剧痛和脱力再次跌坐回去,疼得他倒抽一口凉气,脸色发白。
阿弃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又看了看江曜那越来越差的脸色和地上越洇越大的血泊,犹豫了一下,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般,小声开口道:“你、你们的伤…得处理…不然…会死的…”
他顿了顿,像是怕他们不信,又急忙补充道:“我、我那里有捡来的医疗包…虽然旧了点…还有、有个地方,很隐蔽,平时没人去…或许、或许可以躲一下…”
OS:『老乔克说过,不能多管闲事…但…他们看起来不像“王冠区”那些讨厌的吸血鬼…而且伤得真的快要死了…】
叶凛和江曜再次交换了一个眼神。
信任一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风险极大。这可能是凌玄安排的又一个圈套。
但是…
江曜背后的血没有止住的迹象,他的嘴唇已经失去了所有血色,呼吸也变得愈发浅促。叶凛自己的腿伤也急需固定和处理。他们此刻的状态,根本无法应对任何规模的搜索。
眼前这个瘦小的、眼神里带着恐惧却也有一丝未泯善意的少年,似乎是绝境中唯一出现的、渺茫的生机。
“为什么帮我们?”江曜的声音冷得像冰,目光如实质般钉在阿弃脸上,不放过他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我们可能是‘王冠区’要抓的重犯。”
阿弃被他的目光看得瑟缩了一下,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衣角上的油污,声音更小了:“…我、我讨厌‘王冠区’的人…他们、他们从来没把我们当人看…我姐姐…以前就是被他们抓去‘上面’干活…再、再也没回来…”
他的声音里带上了哽咽和真实的恨意。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江曜的目光从阿弃脸上移开,与叶凛对视。叶凛撇撇嘴,用眼神传递信息:『妈的,赌一把?老子看这小子不像演戏。』
江曜几不可查地微微颔首。OS:『风险与收益评估…当前情况下,接受援助的生存概率高于独自硬撑。需保持最高警惕。』
他看向阿弃,终于收起了能量手枪,但眼神依旧锐利:“带路。别耍花样。”
阿弃明显松了口气,连忙点头:“好、好的!跟我来!我知道一条近路,很隐蔽!”
他转身,熟练地走向平台边缘一个极其隐蔽的、被废弃管线几乎完全遮挡住的检修口,用力拉开锈蚀的格栅:“从、从这里下去,下面连着旧通风主管道…”
下面是一片更深、更浓郁的黑暗,散发着陈年的铁锈、尘埃和某种不明腐败物的混合气味,仿佛巨兽深不见底的肠道。
叶凛看着那洞口,骂了句脏话,认命地试图再次撑起身体。江曜也强忍着剧痛,试图移动。
阿弃看了看江曜背后那可怕的伤势,又看了看叶凛那条断腿,犹豫了一下,瘦小的身体凑过来,试图用自己不算宽阔的肩膀去搀扶江曜的另一边:“我、我帮你…”
他的手指刚要碰到江曜的手臂,江曜却像是被什么不洁的东西触碰到一样,身体猛地一僵,极其迅速地、几乎是本能地避开了!
那动作幅度牵扯到后背伤口,让他闷哼一声,冷汗瞬间布满了额头,眼神中也掠过一丝极快的不耐和…或许是极深藏的、对陌生人触碰的抵触?
阿弃的手尴尬地僵在半空,脸上掠过一丝受伤和不知所措。
OS:『他…不喜欢别人碰?】
叶凛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啧了一声,没好气地对阿弃摆摆手:“一边去小子,你这小身板别被他压散架了。”他自己则咬着牙,猛地发力,用没受伤的右腿和手臂硬生生站了起来,然后一瘸一拐地走到江曜身边,不由分说地、极其自然地将江曜的一条胳膊架到自己脖子上,用自己的身体支撑住对方大部分重量。
“妈的…重死了…你平时吃的都是铁块吗?”叶凛嘴上骂骂咧咧,动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和…笨拙的稳妥。
江曜的身体再次僵硬了一瞬。两人此刻贴得极近,叶凛身上那股混合着血腥、硝烟、汗水的强烈气息瞬间包裹了他,甚至压过了他自己身上的血腥味。隔着薄薄的、破损的衣料,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体的温热、肌肉的线条、以及因为支撑他重量而微微颤抖却异常坚定的力量。
这种过于直接的、毫无缝隙的贴近,让江曜那总是习惯于保持距离和绝对掌控的神经感到一丝不适和…莫名的焦躁。OS:『距离过近。体温偏高。心跳声干扰判断。不必要的接触。』
他想挣脱,但稍一动弹,后背的剧痛就让他眼前发黑,脱力的身体也不允许他推开叶凛这唯一的支撑。
“别乱动!”叶凛感觉到他的抗拒,手臂反而收得更紧,将他牢牢固定在自己身侧,声音粗嘎却带着一丝极难察觉的紧张,“再乱动老子把你扔下去喂老鼠!”
他的呼吸喷在江曜的耳廓,温热而潮湿,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保护性的焦灼。
江曜抿紧了苍白的唇,最终放弃了挣扎,将一部分体重确实地交给了叶凛。只是那微微偏开头、避免视线直接接触的小动作,泄露了他内心的不自在。
阿弃看着这两人之间那种古怪又紧绷、明明互相嫌弃却又不得不紧密依靠的氛围,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赶紧在前面带路:“跟、跟我来,小心脚下,梯子有点锈…”
通往黑暗的旅程开始了。
阿弃打头,叶凛半扛半抱着江曜紧随其后,艰难地沿着几乎垂直的、锈迹斑斑的金属梯向下爬行。每一下移动都伴随着金属呻吟声和压抑的痛哼声。狭窄的空间里,三人挤作一团,呼吸交错,体温互相传递。
叶凛几乎是将江曜整个圈在怀里才能稳住两人,他的下颌时不时会蹭到江曜冰凉的耳尖,手臂为了用力而紧紧箍着江曜的腰侧和胸膛,隔着一层布料,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紧绷的腹肌和因为忍痛而急促起伏的胸腔。
江曜被迫将脸侧埋在叶凛的颈窝处,那充满侵略性的、属于叶凛的浓烈气息无孔不入地侵袭着他的感官,让他无所适从。他甚至能感觉到叶凛说话时胸腔的震动和那强而有力的、同样略显急促的心跳。
OS:『太近了…信息素过度干扰…无法集中精神…』
叶凛的OS则更直接:『啧…这冰块脸看着瘦,摸起来还挺结实…就是太冰了…血都快流干了似的…妈的,能不能别抖了,老子都快抱不住了…』
黑暗中,视觉被剥夺,其他感官变得异常敏锐。每一次不经意的摩擦,每一次为了保持平衡的调整,每一次痛苦的喘息,都变得格外清晰,交织成一种无比暧昧又无比紧张的奇异氛围。
不知下了多久,梯子终于到了尽头。脚下变成了相对平坦的、布满粘腻污垢的管道底部。
阿弃松了口气,点燃了一个自制的、光线微弱的小灯盏:“到了,这里是旧通风主管道的主干道之一,很少人用了,通往‘铁锈区’的深处。”
光线照亮了四周,管道巨大无比,直径足以让两人并行,但空气更加污浊,弥漫着难以形容的陈旧腐朽气味。脚下湿滑粘腻,头顶不时滴落下冰冷的水珠或可疑的液体。
“还得走一段…我的…‘家’在那边…”阿弃指着管道深处,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叶凛看着前方仿佛没有尽头的、黑暗潮湿的管道,又感受了一下身边江曜越来越沉重的倚靠和愈发微弱的呼吸,咬了咬牙:“妈的…这鬼地方…”他调整了一下姿势,将江曜的手臂更紧地搂在自己肩上,“撑住,长官,马上就到了…你要是敢晕过去,老子真把你扔这儿喂蟑螂!”
江曜没有回应,只是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惨白的脸上投下脆弱的阴影,每一次呼吸都显得异常艰难,但他依旧凭借强大的意志力维持着清醒,甚至还在默默记着阿弃带路的每一个岔口和特征。
OS:『左转…三百米…气味标记…右转…向下倾斜…』
又艰难地行进了大约半小时,阿弃终于在一个毫不起眼的、被厚厚铁锈覆盖的管道侧壁前停下。他摸索了一会儿,用力推开一块看似固定实则可以活动的壁板,露出了后面一个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狭窄洞口。
“就、就是这里了。”阿弃率先钻了进去。
叶凛扶着江曜,艰难地跟上。
洞口之后,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由巨大废弃锅炉改造而成的、不足十平米的狭小空间。空气里弥漫着机油、金属和一种廉价清洁剂的味道。头顶吊着一盏昏暗的、由废弃能量电池驱动的小灯。四周堆满了各种捡来的废弃零件、工具、以及一些勉强算得上生活用品的东西。一张用废弃包装箱和破旧毯子拼成的“床”,一个充当桌子的金属桶,墙上挂着几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服。虽然简陋破败,却被主人尽力收拾得井井有条,甚至在一个小架子上,还摆着几个用废弃螺丝和螺母拼成的小机器人模型,透着一丝属于少年的、未被生活完全磨灭的趣味。
这里就是阿弃的“家”。迦南地最底层阴影里,一个微不足道的、挣扎求生的巢穴。
“快、快让他躺下!”阿弃急忙从角落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里翻出一个看起来确实很旧但似乎保存完好的医疗包,又端来一盆相对干净的水。
叶凛小心翼翼地将江曜平放在那张铺着破毯子的“床”上。这个动作不可避免地再次牵扯到江曜背后的伤口,让他发出一声极其压抑的、破碎的痛哼,身体瞬间蜷缩了一下,额头上冷汗淋漓。
“操!你轻点!”叶凛自己的腿也疼得厉害,却下意识先吼了这么一句,仿佛受伤的是他自己一样。他单膝跪在“床”边,看着江曜惨白的脸和那再次被鲜血浸透的包扎,眉头拧成了死结。
OS:『得重新止血缝合…这医疗包里的东西够用吗…妈的,老子又不会这个…】
阿弃已经打开了医疗包,里面东西 surprisingly 还算齐全,基础消毒剂、缝合针线、止血凝胶、绷带都有,虽然看起来都是些过时甚至临期的货色。
“我、我来吧…”阿弃鼓起勇气,拿起消毒剂和剪刀,“我以前…帮老乔克处理过伤口…”
叶凛怀疑地看着他瘦小的手:“你行不行啊?”
“总、总比流血流死好…”阿弃小声道,手却意外地很稳,开始小心翼翼地剪开江曜背上被血浸透的临时包扎。
布料粘连着伤口,每一下分离都带来新的痛苦。江曜的身体绷得死紧,手指死死抠着身下的毯子,指节泛白,牙关紧咬,却硬是没再发出一点声音,只有那剧烈颤抖的肩胛和压抑到极致的呼吸声泄露了他正承受着多大的痛苦。
叶凛看着那狰狞外翻的伤口被暴露在昏暗灯光下,看着阿弃用沾了消毒剂的棉签清理创口,感觉自己的胃都绞紧了。他下意识地伸出手,不是去帮忙,而是——一把紧紧握住了江曜那只抠着毯子的、冰冷且沾满干涸血迹的手!
江曜的身体猛地一颤,似乎想挣脱。
“别动!”叶凛低吼,手掌用力,将那冰冷的手指紧紧攥在自己温热甚至有些汗湿的掌心里,语气凶悍,“抓着老子!怕疼就别硬撑!”
他的动作粗鲁,话语更是不中听,但那紧紧包裹住江曜手掌的力度,那传递过来的、近乎滚烫的体温,却像一道微弱却坚定的暖流,蛮横地冲破了江曜用以隔绝痛苦的冰冷屏障。
江曜挣扎的动作停住了。他微微偏过头,视线因剧痛和虚弱而有些模糊,却恰好对上了叶凛近在咫尺的眼睛。那双总是跳动着不驯火焰的眸子里,此刻没有了平时的戏谑和挑衅,只有一种全然的、毫不掩饰的焦灼和…关心?
一种陌生的、难以言喻的情绪,如同细小的藤蔓,悄然缠绕上江曜因极致痛苦而变得脆弱的心脏。
他没有再试图挣脱那只手,甚至…几不可查地、微微回握了一下。
指尖冰凉,带着细微的颤抖,无力地蜷缩在叶凛温热的掌心。
那微弱的回馈,让叶凛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攥着的手更紧了些。OS:『…操…这手感…怎么好像捏着块冰…』
阿弃全神贯注地进行着清创和缝合,动作虽然生涩,却异常认真专注。昏暗的灯光下,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压抑的呼吸声、器械轻微的碰撞声、以及两人交握的、仿佛在无声对抗巨大痛苦的手。
空气中,血腥味、药水味、以及那一点点悄然滋生、盘旋于紧握双手间的微妙张力,无声地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