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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心慌 ...

  •   天还未亮透,裴府的庭院里已笼着一层薄霜。裴钦时坐在镜前,看着小厮为自己系上状元袍的玉带,指尖却不自觉摩挲着衣袋里的兰花纹帕——昨夜辗转到三更才合眼,闭上眼全是柳来之递汤时的模样,连梦里都飘着戏楼后院的槐花香。
      “时辰不早了,该出发了。”门外传来父亲裴承宗的声音,语气比往日更显郑重。今日是去吏部验印认证的日子,是新科状元正式入仕的第一步,裴家上下都透着股紧绷的郑重。
      裴钦时应了声,起身走到门口。裴承宗已身着绯色官袍立在廊下,见他出来,目光扫过他的衣襟,眉头微蹙:“衣袍要理整齐,今日面见吏部尚书,不可失了裴家的体面。”说着便伸手替他抚平了袖口的褶皱,指尖触到锦袍的料子,带着长辈特有的严厉。
      裴钦时垂首应“是”,心里却悄悄想着戏楼的方向。从裴府到吏部,恰好要经过城南的戏楼街,他暗自盼着能远远望一眼,却又怕真见着了,反倒乱了心神。
      两人乘着马车出门时,天边刚泛起鱼肚白。街上的铺子大多还没开门,只有零星几个挑着担子的小贩,在霜气里吆喝着卖热粥。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裴钦时掀着车帘一角,目光不住往街边瞟,心像被猫爪挠着似的。
      “今日验印后,还要去拜见几位前辈,你且记住,少说话,多听着。”裴承宗坐在对面,手里翻着一本《朝堂应对录》,头也没抬,“你刚入仕,根基未稳,不可轻易表露自己的想法,更不能与不相干的人往来。”
      裴钦时指尖一紧,知道父亲这话意有所指——定是昨日自己晚归的借口,让父亲暗地里多了心思。他含糊应着,目光却突然顿住——前方街角拐过去,就是鸣玉班的戏楼了。
      马车缓缓驶过巷口,裴钦时的心跳骤然加快。他下意识屏住呼吸,掀着车帘的手微微发颤,视线死死盯着那座熟悉的戏楼。门果然还是虚掩着的,和昨日傍晚一样,留着一道窄缝,像是在无声地邀请人进去。
      就在马车经过戏楼门口的那一秒,一阵风吹过,将门缝吹得宽了些。裴钦时的目光恰好扫进去,心脏猛地一缩——
      戏楼前院的空地上,竟已坐了不少人。柳来之正站在临时搭起的戏台上,穿着件水绿色的戏袍,手里捏着折扇,刚唱到《清河颂》里“浊浪排空”的高腔。他的声音比昨日更亮,像是带着晨露的清透,可台下的景象,却让裴钦时的后背瞬间沁出冷汗。
      台下坐着的约莫二十来个人,都穿着短打劲装,袖口鼓鼓囊囊的,像是藏着兵器。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的汉子,敞着衣襟,露出胸口的刺青,手里把玩着一把匕首,眼神斜斜地瞟着台上,嘴角勾着轻佻的笑。旁边几个汉子也没个正形,有的把脚翘在桌腿上,有的嘴里嚼着东西,时不时对着台上吹声口哨,哪有半分听戏的样子。
      柳来之似乎没受影响,依旧自顾自唱着,可裴钦时却看见他捏着折扇的指尖泛了白——方才唱到“清风不渡”时,他的声音微微发颤,目光飞快地扫过台下的汉子,又迅速落回戏词上,像是在强装镇定。
      “看什么?”裴承宗的声音突然响起,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戏楼,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不过是些伶优卖艺的地方,有什么好看的?”说着便伸手将车帘扯了下来,隔绝了裴钦时的视线。
      车帘落下的瞬间,裴钦时看见那个满脸横肉的汉子突然站起身,朝着台上喊:“小郎君唱得不错!下来陪爷喝杯酒,赏钱少不了你的!”周围的汉子顿时哄笑起来,声音隔着车帘飘进来,刺耳得很。
      裴钦时的拳头猛地攥紧,指甲几乎嵌进掌心。他想掀开车帘冲下去,可理智却死死拽着他——他如今穿着状元袍,身边跟着父亲,若是在此时冲去戏楼,不仅会坏了验印的大事,还会让裴家蒙羞,甚至可能连累柳来之。
      “这些市井之地,鱼龙混杂,以后少往这边走。”裴承宗的声音带着训斥,“你如今是状元郎,该往来的是达官显贵,不是这些下九流的人。”
      裴钦时没说话,耳朵却死死贴着车帘,想再听听戏楼的动静。可马车越走越远,戏词的声音渐渐淡了,只剩下汉子们的哄笑,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他想起柳来之昨夜递给他灯笼时的模样,想起他说“戏楼是家”时的坚定,心里又急又慌——那些汉子一看就不是善茬,柳来之一个戏子,哪里能应付得了?
      马车驶到吏部衙门前时,裴钦时的心思还留在戏楼。小厮扶他下车,他竟差点踩空台阶,引得裴承宗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今日怎么魂不守舍的?验印是大事,若是出了差错,看我怎么罚你。”
      裴钦时定了定神,跟着父亲走进吏部。衙署里庄严肃穆,青砖铺就的地面泛着冷光,两旁站着的吏员都身着青袍,目光肃穆。他跟着裴承宗走到正厅,见着吏部尚书周大人时,膝盖刚要弯下去,脑子里却突然闪过柳来之泛白的指尖,心跳又乱了。
      “裴贤侄看着有些紧张?”周大人捻着胡须,笑着扶了他一把,“新科状元郎年轻有为,不必拘谨。”
      裴钦时勉强挤出个笑容,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窗外——从这里望出去,能看见城南的方向,可隔着层层屋宇,哪里能瞧见戏楼的影子?他想起那些汉子腰间的佩刀,想起柳来之强装镇定的唱腔,心里像压了块石头,连周大人问他“日后想入哪个衙门”,都差点答不上来。
      幸好裴承宗在一旁适时接过话头,说着“全凭朝廷安排”的客套话,才没露了破绽。验印的流程很顺利,看着吏部吏员将刻着“新科状元”的印章盖在文书上,裴钦时本该觉得欢喜,可心里的焦虑却越来越重——不知道戏楼里的情况怎么样了?那些汉子会不会对柳来之动手?
      好不容易熬过验印,又跟着父亲去拜见了几位朝廷前辈。席间众人都在夸他年轻有为,裴承宗笑得合不拢嘴,只有裴钦时心不在焉,手里捏着酒杯,脑子里全是戏楼的画面。直到午时过半,才终于得以脱身。
      “下午还要去翰林院熟悉典籍,你先回府歇息片刻,晚点我让人去叫你。”裴承宗站在衙门口,吩咐道。
      裴钦时应了声,转身却没往马车的方向走。他望着城南的街道,心里的念头越来越强烈——他要去戏楼看看,哪怕只是远远确认柳来之没事也好。
      他避开小厮的视线,拐进旁边的小巷。巷子里飘着早点铺子的油烟味,他脚步匆匆,几乎是小跑着往戏楼的方向去。晨霜早已化尽,阳光晒在身上暖融融的,可他却觉得后背发凉,每走一步,都在担心会看到不好的景象。
      离戏楼还有半条街时,他就听见了熟悉的唱腔——还是《清河颂》,还是柳来之的声音,只是比早上更稳了些,像是卸下了什么负担。裴钦时心里一松,脚步却更快了,拐过街角,就看见戏楼的门依旧虚掩着,只是门口的空地上,已经没了那些短打汉子的身影。
      他悄悄走近,透过门缝往里看——柳来之正坐在戏台边的石阶上,手里拿着个粗瓷碗,小口喝着水。戏班的伙计在收拾桌椅,嘴里念叨着“刚才那些人可真吓人”,柳来之听着,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指尖还在无意识地摩挲着碗沿,像是还没从刚才的紧张里缓过来。
      裴钦时的心瞬间软了下来,刚想推门进去,却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他慌忙转过身,看见一个挑着菜筐的老妇走过,连忙装作在看街边的幌子,心里却在盘算着该怎么跟柳来之打招呼——直接进去,会不会太冒失?若是被人看见,又该怎么解释?
      就在他纠结的时候,柳来之突然抬起头,目光正好透过门缝扫了过来。四目相对的瞬间,裴钦时的心跳骤然停了半拍——柳来之的眼里先是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弯起嘴角,对着他轻轻点了点头,像是在打招呼。
      裴钦时也连忙点头,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听见远处传来小厮的呼喊:“少爷!您在哪儿呢?老爷让您回府歇息!”
      他心里一急,对着柳来之做了个“稍后再来”的口型,转身就往小厮的方向跑。跑了几步,他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柳来之还坐在石阶上,手里拿着碗,目光追着他的背影,像是带着些不舍。
      裴钦时的心里又甜又涩,脚步却没敢停。他知道,自己今日的举动已经够冒险了,可一想到柳来之方才的模样,他就觉得,这点冒险算不了什么。
      回到马车上时,小厮还在念叨着“老爷该着急了”,裴钦时却没心思听,指尖又摸向衣袋里的兰花纹帕。帕子还是温热的,像柳来之递给他时的温度。他望着窗外渐渐远去的戏楼,心里悄悄做了个决定——等忙完这几日,他一定要再去戏楼,这次,要好好跟柳来之说说话,还要告诉那些想欺负他的人,柳来之不是好欺负的。
      马车轱辘继续前行,阳光透过车帘的缝隙照进来,落在帕子上,映出细碎的光斑。裴钦时握着帕子,嘴角不自觉地勾起笑意——他知道,自己对柳来之的牵挂,早已不是简单的“好奇”,而是成了藏在心底的、不敢轻易言说的在意。而这份在意,正像戏楼后院的槐树,在无人知晓的地方,悄悄发了芽。
      暗忧难掩
      马车驶回裴府时,正午的日头已悬在半空,晒得青砖地发烫。裴钦时刚下车,就见管家候在门口,手里捧着刚温好的参茶:“少爷,您可算回来了,老爷在书房等着呢,说要跟您交代翰林院的事。”
      他应了声,接过参茶却没喝——方才在戏楼外瞥见的那一眼,柳来之坐在石阶上喝水的模样,还在他脑子里打转。那双手捏着粗瓷碗,指节分明,分明还带着唱戏时攥紧折扇的薄红,让他总忍不住想,方才那些汉子有没有为难他。
      “在想什么?”裴承宗的声音从书房门口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裴钦时抬头,见父亲身着常服立在檐下,手里拿着本翰林院典籍,脸色比早上缓和了些,却依旧带着几分审视。
      他忙收敛心神,跟着进了书房。书房里弥漫着墨香,书架上摆满了线装书,最显眼的位置放着裴家历代官员的画像。裴承宗坐在太师椅上,将典籍推到他面前:“明日去翰林院报到,先跟着李学士熟悉章程,多抄录些奏疏,少发表意见。”
      裴钦时点头应下,目光却落在典籍封皮的花纹上,心思又飘回了戏楼。他想起柳来之唱到“浊浪排空”时发颤的尾音,想起那些汉子吹的口哨,心里像堵了团棉絮,连父亲说的“翰林院规矩”都没听进去多少。
      “你今日心不在焉的,可是昨晚没睡好?”裴承宗放下茶盏,目光锐利地看向他,“还是在想昨日晚归的事?”
      裴钦时心里一紧,连忙摇头:“儿子只是觉得今日验印太过郑重,有些紧张罢了。”他垂下眼,不敢与父亲对视——若是被看出破绽,追问起戏楼的事,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圆谎。
      裴承宗盯着他看了片刻,才缓缓开口:“你刚入仕,有紧张情绪是正常的,但不可因此分神。裴家世代为官,从未出过言行失矩之人,你是新科状元,更要守住本分,莫要让家族蒙羞。”
      “是,儿子记住了。”裴钦时躬身应道,后背已沁出薄汗。他知道父亲这话是在敲打他,可一想到柳来之可能面临的危险,他就无法做到全然“守本分”。
      好不容易应付完父亲,裴钦时回到自己的院子,刚坐下就叫来了贴身小厮:“你去城南鸣玉班戏楼一趟,看看今日有没有什么异常,尤其是早上有没有些短打汉子在那里闹事。”
      小厮愣了愣,还是应了声“是”,转身就要走。裴钦时又连忙叫住他:“别让人知道你是裴府的人,也别进去打听,就在外面看看,回来跟我细说就行。”他怕小厮的身份会给柳来之带来麻烦,更怕父亲知道他还在惦记戏楼的事。
      小厮走后,裴钦时坐在书桌前,翻开父亲给的翰林院典籍,可目光落在书页上,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他想起昨夜摸着兰花纹帕入眠的情景,想起今日清晨瞥见柳来之唱戏时的模样,心里的担忧像潮水般涌上来——那些汉子一看就不是善茬,今日虽走了,难保明日不会再来,柳来之一个戏子,手无缚鸡之力,该怎么应对?
      他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城南的方向,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棂。院子里的桂花已经开了,香气飘进屋里,却没让他觉得安心,反倒更添了几分焦虑。他甚至开始盘算,若是那些汉子真的再来找事,他该怎么帮柳来之——以他状元的身份,直接出面定然不行,可若是不管,他又实在放心不下。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小厮的脚步声。裴钦时连忙迎上去,声音里带着急切:“怎么样?戏楼那边可有异常?”
      小厮擦了擦额头的汗,回道:“少爷,我去的时候,戏楼还在唱戏,听周围的人说,早上确实来了些短打汉子,在戏楼里闹了一阵,还让柳老板陪酒,不过后来不知怎么就走了,没闹出太大的事。”
      裴钦时松了口气,可心里的担忧却没减少多少:“那柳老板呢?他没事吧?”
      “看着没什么事,还在台上唱戏呢,就是脸色好像不太好,唱得也没平时有劲儿。”小厮想了想,又补充道,“我还听见戏班的伙计在私下念叨,说那些汉子像是城西‘黑虎帮’的人,平时就爱欺负小商户,今日不知道怎么会去戏楼。”
      “黑虎帮”?裴钦时心里一沉。他在京城求学时,曾听说过这个帮派,据说成员多是地痞无赖,经常敲诈勒索,连官府都有些头疼。柳来之若是被他们盯上,往后的日子怕是不得安宁。
      “知道了,你下去吧,别跟其他人提起这事。”裴钦时打发走小厮,回到屋里,坐在椅子上,手指紧紧攥着衣袋里的兰花纹帕。帕子上的兰花绣线硌着指尖,让他忽然生出一个念头——他或许可以找个机会,提醒柳来之小心黑虎帮的人,若是真出了什么事,也好有个防备。
      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压了下去。他如今身份特殊,若是私下与柳来之接触,一旦被人发现,不仅会影响自己的仕途,还会连累柳来之,让他被冠上“攀附权贵”的名声。
      他靠在椅背上,望着天花板,心里满是纠结。一边是世俗的规矩和家族的期望,一边是对柳来之的牵挂和担忧,他不知道该如何抉择。
      傍晚时分,裴承宗叫他去前厅用饭。饭桌上,裴承宗说起明日去翰林院报到的细节,还特意叮嘱他要与同僚处好关系,莫要得罪人。裴钦时敷衍地应着,目光却时不时瞟向窗外——天渐渐黑了,不知道戏楼那边,柳来之有没有安全收工。
      吃过饭,裴钦时回到院子,见月色正好,便想着出去走走。他避开府里的人,从侧门悄悄出去,沿着街道往城南的方向走。他没敢靠近戏楼,只是在离戏楼还有两条街的地方停下,远远望着戏楼的方向。
      戏楼的灯笼已经亮了,暖黄的光透过窗棂洒出来,还能隐约听见柳来之的唱腔。他站在暗处,听着那熟悉的声音,心里既安心又酸涩。安心的是柳来之平安无事,酸涩的是他只能这样远远地看着,连上前打个招呼都做不到。
      就在他准备转身回去时,忽然看见几个短打汉子从戏楼旁边的巷子里走出来,正是早上在戏楼里闹事的那些人。为首的满脸横肉的汉子,嘴里骂骂咧咧的,还朝着戏楼的方向吐了口唾沫:“等着瞧,明日定要让那小戏子好看!”
      裴钦时的心脏猛地一缩,下意识想冲上去,可理智却让他停住了脚步。他知道自己现在出去,不仅帮不了柳来之,还会暴露身份。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汉子走远,心里的担忧越来越重。
      回到裴府时,已是深夜。裴钦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想起那些汉子的威胁,想起柳来之苍白的脸色,心里暗暗做了个决定——明日去翰林院报到后,他一定要想个办法,帮柳来之摆脱黑虎帮的纠缠,哪怕要冒险,他也认了。
      他摸了摸衣袋里的兰花纹帕,帕子的温度似乎能给他力量。他知道,自己对柳来之的在意,早已超出了普通朋友的界限,这份在意,让他愿意打破世俗的规矩,愿意为他冒险。而他与柳来之之间的故事,也注定不会就此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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