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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寄出的三封信与收尾的四个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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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肆虐了整整一夜,如同楚易观内心无法平息的风暴。他在空荡的展厅里不知呆了多久,直到巡夜的保安用手电晃醒了他,才浑浑噩噩地回到家中。
身上湿透的衣服黏腻冰冷,但他感觉不到。脑海里反复回放的,是潘夏槃决堤的泪水,是李郁棠冰封的疏离,是聂清柰那句轻如叹息却重如千钧的“该醒了”。
他逃避的,拖延的,试图用“共同创造”来模糊的一切,终于以最惨烈的方式,反噬了他自己。
他像个幽魂一样走进自己的房间,目光落在书桌上那个被小心收藏的速写本上。鬼使神差地,他走过去,翻开了它。夹在内页里的,正是那张在暗房里诞生的、融合了三人影像的多重曝光相片。
李郁棠挣扎的舞姿,聂清柰静谧的侧影,潘夏槃奔腾的线条。三个截然不同的灵魂,被他以近乎蛮横的方式,压缩在同一方寸之间。他曾以为这是“融合”,是“理解”。
此刻,在窗外未停的雨声中,他死死盯着这张照片,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几乎窒息。
这不是融合。
这是贪婪。
这是他用艺术的借口,为自己不愿、也不敢做出抉择而找的、最虚伪的遮羞布!
他猛地将照片摔在桌上,双手撑住桌沿,大口喘息,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被动卷入风暴的观察者,直到此刻他才明白,他才是那个亲手点燃了所有引线,却妄想自己能置身事外的人!
他的“观察”,他的“记录”,他自以为是的“理解”,在潘夏槃炽热坦荡的喜欢面前,在李郁棠清醒克制的付出面前,在聂清柰温柔坚定的守护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甚至……卑劣。
“承担后果……”
李郁棠冰冷的话语再次回响。
他知道了。他必须承担。
逃避和沉默,已经伤害了所有人。他不能再这样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重新拿起那张多重曝光的照片,目光依次掠过上面的三个身影。
潘夏槃……她像一团野火,纯粹,炽烈,带着烧尽一切的勇气。她的世界非黑即白,喜欢就要宣告全世界。自己那怯懦的退缩,无疑是对她这份真心最残忍的践踏。
聂清柰……她是一片深海,安静,包容,却蕴藏着巨大的能量和清晰的边界。她的“该醒了”,是失望,是自我保护,也是对他优柔寡断最温柔的控诉。
李郁棠……她是一座冰山,规则,秩序,将所有的情绪封存在最坚硬的冰层之下。她的“承担后果”,是警告,是划清界限,或许……也藏着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伤害后的决绝。
他看着,想着,心脏一阵阵抽痛。这三个女孩,都曾以不同的方式,在他青春的画卷上留下过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珍视与她们每一个人的交集,但那不是爱情,至少,不是能让他在三人之间做出“唯一”选择的那种爱情。
他的贪心,他的不拒绝,他的“不想伤害任何人”,最终造成了最坏的结局——他伤害了所有人,包括他自己。
他打开台灯,拿出信纸。他需要做点什么,不是辩解,不是祈求原谅,而是……交代。对他这段混乱的青春,做一个迟来的、笨拙的、却必须清晰的交代。
他先写给潘夏槃。信很短,他告诉她,她的勇气和生命力像太阳一样耀眼,他曾被深深吸引,甚至动摇。
但他无法回应她那份纯粹到极致的感情,因为他内心同样混乱,他的怯懦配不上她的勇敢。
他真诚地为自己的退缩和给她带来的难堪道歉,并真心祝福她能找到一个和她一样,能毫无保留、并肩奔跑的人。
接着,他写给聂清柰。他感谢她赠予的《小王子》和那些安静的理解,感谢她让他看到了精神世界的丰盈。
他坦诚自己一度沉醉于她带来的安宁与共鸣,但那更像是对知己的依赖,而非她所期盼的、独一无二的爱情。他为自己的含糊不清道歉,为辜负了她那份温柔的“分享”而深深愧疚。
最后,他写给李郁棠。这是最难下笔的一封。他承认,她是他见过最特别、也最复杂的女孩。她的秩序与裂痕,她的冷静与执着,都让他心生敬佩,甚至有过超越友谊的悸动。
但他也清楚地知道,他们之间隔着太多规则与距离,他的介入和犹豫,无疑是对她严谨世界的冒犯。他为自己带来的“混乱”道歉,并感谢她在“破茧”项目中展现的担当与才华。
在每一封信的末尾,他都写下了同一句话:
“对不起,还有……谢谢。祝好。”
他没有在信里提及那张多重曝光的照片,也没有为自己做任何开脱。他只是笨拙地、尽可能清晰地,剖开自己的内心,承认自己的迷茫、贪心和最终的无力。
写完三封信,窗外的雨已经停了,天边泛起鱼肚白。他感到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但胸口那块堵了整夜的巨石,似乎松动了一丝。
他知道,这些信未必能换来原谅,甚至可能显得多余。但这是他必须完成的仪式,是他在那片由自己造成的青春废墟上,所能做出的、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整理。
他拿起打火机,走向洗手间。他将那张多重曝光的照片凑到火焰上。照片的边角卷曲、发黑,李郁棠的舞姿、聂清柰的侧影、潘夏槃的线条在火焰中扭曲、融合,最终化为一小撮灰烬,被水冲走。
这张照片,记录了开始,见证了过程,也预示了结局。它属于那段混乱的、已然逝去的时光,不属于他们任何一个人未来的旅途。
清晨六点,他走出家门,来到学校附近的邮筒。他将三封贴好邮票的信,依次投了进去。听着信落进筒底的轻响,他感到一种奇异的解脱,仿佛也把自己一部分混沌的过去,永远地封存了进去。
他没有回家,而是转身走向学校。这个时间,校园里几乎空无一人。他来到体育馆,这里还残留着昨天布展时的痕迹。他默默地开始收拾,将散落的桌椅归位,擦拭灰尘。
七点刚过,体育馆的门被推开了。李郁棠站在门口,她似乎也没想到会有人在这里,尤其是楚易观。她眼底有着淡淡的青黑,显然也没睡好。
两人对视一眼,空气有些凝滞。
“我来收拾。”楚易观先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李郁棠点了点头,没说什么,走到另一边,也开始默默地整理。他们没有交流,只有收拾东西的细碎声响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
过了一会儿,聂清柰也来了。她看到里面的两人,脚步在门口顿了一下,然后安静地走进来,拿起抹布,加入了收拾的行列。
三个人,在不同的角落,做着同一件事,却像隔着无形的墙壁。
当潘夏槃拄着拐杖,气势汹汹地推开体育馆的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她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剐过楚易观,但看到李郁棠和聂清柰也在,她硬生生把到了嘴边的质问咽了回去,只是冷哼一声,走到最远的角落,用力地掸着架子上的灰。
现场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他毁掉了作为“因”的照片,寄出了试图厘清“果”的信件,而真正的后果,才刚刚开始降临。
楚易观默默地搬起一个沉重的、装满废弃资料的纸箱。纸箱很沉,勒得他手指发痛,但这物理上的疼痛,远不及此刻弥漫在空气中那无声的、来自三个方向的、冰冷的张力所带来的万分之一。
他知道,他寄出的信,正在城市的邮政系统里流转,奔向它们各自的收件人。那三封笨拙的、试图厘清一切的信,就像三颗已经被他亲手掷出的骰子。
骰子已然离手,在空中旋转。
而最终的落点,以及落定之后,是更深的决裂,是淡漠的远离,还是……某种他无法想象的、风暴般的最终审判?
他不知道。
他唯一知道的是,当那三封信分别抵达她们手中时,这场由他开启的青春困局,必将迎来一个最终的、他必须独自面对的结局。
他搬着纸箱,低着头,走出了体育馆,将那令人窒息的沉默关在身后。
走廊空旷,他的脚步声回荡。
像是在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