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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命运的八音盒与徐箴贤的笔记 ...

  •   文艺汇演的风潮裹挟着整个高一(三)班,连空气都躁动不安。
      “乐队!必须是乐队!”午休时分,一个男生用力拍着桌子,唾沫横飞,“主唱、吉他、贝斯、键盘!燃炸全场!”
      “老土!”立刻有女生反驳,“现在流行国风舞,水袖一甩,评委眼睛都直了!”
      “音乐剧!我们可以改编《罗密欧与朱丽叶》片段,深刻!有内涵!”
      争论声几乎要掀翻屋顶。楚易观塞着耳机,试图用数学公式构筑一道隔音屏障。他无意参与这场狂欢,只想安稳度日。然而,目光却不受控制地,一次次掠过身旁那个唯一安静的角落。
      阮知笙低着头,纤细的手指正在一张草稿纸上无意识地涂画。楚易观看得分明,那不是什么随意的涂鸦,而是一个个跳跃的音符,串联成一段陌生的旋律。
      她的笔尖时而流畅,时而停顿,眉心微蹙,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与周围的喧嚣格格不入。
      就在楚易观准备收回目光时,阮知笙似乎遇到了瓶颈,笔尖停滞,她微微蹙着眉,右手无意识地、用指尖极其轻快地在桌面上敲击着一串节奏。
      咚,哒哒-咚,哒——咚……
      只这一小段。
      楚易观浑身的血液却仿佛瞬间凝固了。
      记忆的闸门被这旋律撞开,尘封的画面带着松节油和灰尘的味道,汹涌而至——
      那是小学三年级的夏天,他因为激活了游戏、动漫两大宅男属性,被父母硬塞进一个“艺术启蒙”暑期夏令营,地点在城郊一栋老旧的艺术馆。
      馆里的木地板踩上去咯吱响,画室的松节油味混着杂物间的灰尘味,成了他对那个夏天最深刻的嗅觉记忆。
      夏令营的午睡时间长得难熬,宿舍里热得人难受,窗外的咕叽喳更是吵得人心烦。
      那天他实在睡不着,悄悄溜出宿舍,沿着幽暗的走廊瞎逛,无意间听到一阵清脆的声音——叮叮咚咚,带着机械的规整,却又裹着一股说不出的孤独,像是有人在偷偷诉说秘密。
      是八音盒的声音。
      他循着声音走到一扇虚掩的门旁,推开门才发现,里面是间堆满废弃乐器和旧教具的仓库。光柱从高窗漏进来,里面的灰尘看得一清二楚。
      逆着光,他看见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小女孩,蹲在地上,面前摆着一个老旧的木制八音盒,盒子敞着,旋律正从里面飘出来。
      女孩似乎察觉到动静,猛地回头。
      那是张极白的脸,眼睛很大,瞳孔颜色比一般人浅,像蒙了层薄雾,带着受惊小兽似的戒备。
      楚易观当时没多想,只觉得这女孩眼神特别,竟忘了该躲开,反而走过去,在她旁边蹲下,跟着听那首快结束的曲子。
      音乐停了,仓库里只剩两人的呼吸声。
      “这曲子……好特别。”他先开了口,声音放得很轻。
      女孩低下头,指尖碰了碰八音盒的木壳,声音细得像蚊子叫:“外婆留下的,坏了,只会唱这一段。”
      那之后,仓库成了他们的秘密基地。每天午睡时,他们都会悄悄溜过去,不说话,就蹲在地上听八音盒反复演奏那一段旋律。
      他知道了女孩叫阮阮,知道她外婆以前是馆里的音乐老师;她也知道了他叫观观,知道他是被爸妈“罚”来的。
      他们从不说太多话,却有种莫名的默契——仿佛只要待在这满是灰尘的角落,听着同一首曲子,就能躲开外面的吵闹。
      夏令营结束那天,他记得她抱着八音盒,站在老艺术馆门口,朝他轻轻挥了挥手。
      四年级的上学期太漫长了,漫长到比前三年加起来还要漫长。
      楚易观满怀期待的再次参加这里的冬令营,满心激动的想要重逢夏天的那个小女孩,结果却被告知,她已经搬到市里了。
      于是这段记忆就被藏在了心底,成了偶尔想起的、模糊的小片段。
      直到初中开学第一天,他因为对游戏、动漫持之以恒的热爱,成功解锁散光加近视,于是被分到前排靠窗的位置,跟阮知笙成为了同桌。
      起初他只是觉得“眼熟”——那双浅色调的瞳孔,以及独处时那种与世界隔着一层的安静感,让他莫名想起记忆里那个仓库中的小女孩。但毕竟过去多年,女大十八变,他不敢确定。
      真正让他确认的,是一个极其细微、几乎无人注意的习惯。
      那是不久后的一节自习课上,大部分同学都在聊天或写作业。阮知笙坐在他旁边,似乎解一道数学题遇到了瓶颈,她微微蹙着眉,右手无意识地、用指尖极其轻快地在桌面上敲击着一串节奏。
      那节奏……楚易观当时正看着窗外走神,耳朵却捕捉到了那细微的、几乎被忽略的敲击声。
      咚,哒哒-咚,哒——咚……
      短促,空灵,带着一种奇特的、机械般的规整感,却又透着一丝执拗的孤独。
      就是这串节奏!
      像一道闪电劈开迷雾,童年记忆瞬间清晰——这分明就是那个老旧八音盒旋律最核心、最标志性的那一小段节奏型!
      那个蹲在灰尘光影里的白衣小女孩,那个反复回荡在空旷仓库的调子……与眼前这个安静同桌的形象,在这一刻,彻底重合。
      他几乎能肯定,她就是“阮阮”。
      这个发现让他心跳加速。他开始主动靠近她,与其说是青春期的心动,不如说是想把那段中断的秘密续上。
      放学路上“偶遇”,他会故意聊起“城郊老艺术馆”、“木制八音盒”这类话题,观察她的反应;分享耳机时,会挑些带有类似空灵音效的纯音乐。
      她的反应总是微妙而复杂,有时会沉默,有时会轻轻“嗯”一声,眼神闪烁,仿佛被触碰到了什么柔软又不想示人的部分。
      他们最亲近的时刻,是毕业前一个傍晚,空教室只剩他们俩。夕阳西沉,光线昏黄。
      他不知道哪来的冲动,或许是离别在即的不甘,忽然低声哼起了那段八音盒的旋律,且只哼了最核心的那几个小节。
      旋律响起的瞬间,阮知笙正在收拾课本的手猛地顿住,手里的书“啪”地掉在地上。
      她抬头看向他,浅瞳孔里满是震惊,紧接着,眼泪就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没有声音,却看得楚易观心慌。
      他手足无措地递纸巾,想说“我不是故意的”,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良久,阮知笙擦掉眼泪,捡起地上的书,声音哑得厉害:“别再提这个了,好吗?”
      那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对他流露出如此脆弱又带着恳求的姿态。楚易观愣在原地,没敢再回应。
      从那以后,她开始刻意躲着他,不再和他一起走,也不再接他递的东西。
      直到毕业,两人都没再提过那段记忆,这段藏着童年秘密的相处,最终还是在沉默里无疾而终。
      此刻,在喧闹的教室里,听着阮知笙指尖无意识敲击出的,与童年八音盒旋律核心节奏几乎一致的节奏,楚易观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呼吸困难。
      原来她一直没忘那段旋律,原来那段童年的秘密,从来都不是他一个人的回忆。
      他之前以为的“无疾而终”,或许只是她不愿触碰过往的伪装;他所谓的“放下”,不过是自欺欺人。
      “楚易观?”
      一个平静无波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像一道冰线,划破了他翻腾的思绪。
      楚易观猛地回神,才发现徐箴贤不知何时站在他课桌旁。她手里拿着风纪委员的记录板,目光冷静地看着他,又扫了一眼他旁边依旧沉浸在自己世界里、对刚才发生的一切毫无所觉的阮知笙。
      “你脸色不太好。”徐箴贤的语气听不出是关心还是例行公事,“如果身体不适,可以去医务室。”
      楚易观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感觉自己所有的伪装,都在徐箴贤那双过于清澈、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面前,无所遁形。
      她是不是……也听到了那一段旋律?是不是……从他刚才的失态里,看出了什么?
      徐箴贤没有等他回答,只是在他的名字后面,用她那工整的字迹,做了一个小小的、含义不明的标记,然后转身离开。留下楚易观一个人,在原地品尝着那混合着震惊、恍然、以及巨大失落感的、名为“命运”的滋味。
      这一次,他无法再欺骗自己。
      阮知笙,从来都不是他青春里一段普通的遗憾,而是从童年起,就刻在记忆里、逃不开的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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