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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三九·赏心只有三两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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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砚哥,出车啦!”
周砚正拉着车小跑着穿过街道,车上坐着一位裹着厚厚裘皮的外国女士。
寒风像刀子一样,尽管在奔跑,他的耳朵依旧冻得通红,脚上那双磨薄了底的布鞋几乎挡不住地气的寒意,但他脸上仍带着拉活时惯有的笑容,开朗明媚。
听到熟悉的喊声,他没回头,也笑着高声应了一句:“大庄哥!”
那外国女士用带着浓重口音又磕磕绊绊的汉语,加上手里一张写着地址的纸条,好不容易才让周砚明白了要去的地方。
车子最终停在一条僻静巷子里,一扇不起眼的院门前,门牌旁挂着一个小牌匾,只写着“洗衣店”。
“是这里?”周砚确认道。
女人点点头,付了车资,却是一张数额远超过车费的大面额钞票。
“您等等,我找您钱!”周砚连忙转身要去掏零钱。
可那女人已经径直走向院门。周砚一急,也跟了过去。就在女人推开里屋房门的一刹那,周砚情急之下拉住了她的衣袖:“女士,您的钱!”
女人被这突然的接触吓了一跳,周砚意识到冒犯,连忙松开手,连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我是想找您钱……”
然而,就在那扇门被推开又即将关上的瞬间,周砚的目光越过女人的肩头,瞥见了屋内——
夕阳的余晖恰好透过窗户,洒在一个坐在桌边的男人身上,那副精致的金丝眼镜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是沈听澜。
他绝不会认错。
那外国女人似乎明白了周砚的意图,她戴着丝质手套的手将周砚拿着钞票的手轻轻推了回去,用英语快速说了一句什么。
周砚没听懂,但看她坚决的神色和手势,大概明白这钱是不用找了。
女人不再给他说话的机会,几乎是半推着将他请出了院子,随后“砰”地一声关上了院门,甚至传来了清晰的落锁声。
周砚独自站在紧闭的院门外,手里攥着那张多余的钞票。
寒风卷过,将他头上那顶崭新的淡蓝色绒线帽吹落在地
——那是刚才从沈公馆离开时,沈老爷硬塞给他的,说是天冷戴着暖和,帽檐一侧,还用银线绣了一株清秀的小小兰草。
他弯腰拾起帽子,小心地拍掉沾上的雪粒,心头却被更大的寒意笼罩。沈先生在那里面……做什么?那地方透着说不出的怪异。
正当他心神不宁,准备拉着车离开这是非之地时,身后那扇刚刚紧闭的院门,竟“吱呀”一声,从里面被猛地拉开了。
周砚愕然回头,只见沈听澜站在门内,脸色比这天气还要冷上几分,眉头紧锁,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地扫过空寂的巷子,最后定格在他身上。
不等周砚开口,沈听澜一步跨出,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力道之大,不容反抗,直接将他连同那辆黄包车一起,迅速拽进了院子。
“砰!”
院门再次被重重关上,落锁声清晰可闻,将外面寒冷的世界彻底隔绝。
手腕被沈听澜攥住的地方传来清晰的力道,甚至有些发疼。周砚被他几乎是拖着拽进了院子,踉跄了一步才站稳。院门在身后合拢落锁的声响,像一记重锤敲在他心上。
“你怎么会在这里?”
沈听澜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周砚从未听过的冷厉和紧绷,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警惕、审视,甚至还有一丝后怕。
“我……我拉车送刚才那位女士来的,”周砚被他这阵仗吓住了,下意识老实回答,举起手里还捏着的钞票,“她给多了车钱,我想找给她,就跟了进来……”
他话音未落,里屋的门帘被掀开,那个外国女人走了出来,看到去而复返的周砚和面色凝重的沈听澜,脸上也露出诧异。
而更让周砚瞳孔一缩的是,随着门帘晃动,他瞥见了里间还坐着一个人——正是白天在裱画坊有过一面之缘的李先生。
李弗此刻也正看向他,眉头微蹙,眼神凝重,与白天那份温和儒雅判若两人。
沈听澜显然也注意到了周砚看到了李弗,他脸色更加难看,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再次抓住周砚的手臂,不由分说地将他往那间透着暖意的里屋拉。
“哎,先生……”
周砚的话被再次打断。沈听澜一把将他推进里屋,反手就将房门关上,又是“咔哒”一声轻响——他从里面把门也锁上了。
屋子里果然比外面暖和很多,甚至有些闷热。但周砚完全感觉不到暖意,他只觉得自己像是闯入了一个危险之地。
沈听澜背靠着门板,胸口微微起伏,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如同实质,紧紧钉在周砚身上,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透彻。
李弗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沉默地看着他,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紧张。
周砚站在屋子中央,看着眼前这两位他敬重的人,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和恐惧。他攥紧了手里的帽子和钞票,喉咙发干,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屋子里静得可怕,只有老旧挂钟规律的滴答声,以及几人压抑的呼吸。
周砚攥着那顶绣着兰草的帽子和皱巴巴的钞票,站在屋子中央,像一只误入猛兽巢穴的幼鹿,茫然又惊惧。他看着沈听澜,又看看李弗,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沈听澜背靠着锁住的门板,胸口微微起伏,似乎在极力平复某种剧烈的情绪。他摘下了眼镜,用力捏了捏眉心,再抬起头时,眼神里的锐利稍减,但那份沉重和审视却丝毫未散。
“你……”沈听澜的声音有些沙哑,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每一个字,“刚才在门外,都看到了什么?除了李教授,还看到别的什么人,或者……听到什么特别的话没有?”
他的问题很具体。
周砚被他问得心头发紧,连忙摇头,声音带着不自觉的颤抖:“没、没有!先生,我就是……就是拉车送那位女士过来,她多给了钱,我追进来想还钱……然后就……就看到您和李先生在里面……门就关上了,我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
他急切地解释着,生怕产生一丝一毫的误会。
李弗一直沉默地观察着周砚,此刻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是白天那般温和,却多了一丝凝重:“小周师傅,你别紧张。我们并非不信你,只是……你出现的时机和地方,太过于巧合,我们需要确认你的安全,以及……我们所有人的安全。”
沈听澜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几步,在周砚面前站定。他没有再追问,而是目光复杂地看着周砚因为奔跑和紧张而泛红的脸颊,以及那双写满无措和信任的眼睛。
“周砚,”
他叫了他的全名,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听着,忘记你今天来过这里,忘记你看到了我和李教授。出去之后,对任何人,哪怕是汪叔,是我妹妹,都绝口不能提,明白吗?”
他的眼神带着一种近乎恳切的命令。
周砚看着他,虽然不明白具体缘由,但看着沈听澜的眼睛,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先生。我……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沈听澜似乎稍稍松了口气,但眉头依旧紧锁。他看了一眼窗外渐暗的天色,又看了看周砚单薄的衣衫和冻红的耳朵。
“天快黑了,雪又大了。”他像是自言自语,“你不能就这样出去。”
他转身,从屋角的衣架上取下一件半旧的深色棉大衣,不由分说地披在周砚肩上,又拿起一条灰色的羊毛围巾,仔细地替他围上,遮住了大半张脸。
“穿着,挡风。”沈听澜的声音低沉,
“从后门走,巷子深,没人注意。出去之后,直接回家,别再拉车了,今天早点休息。”
沈听澜正准备引他去后门,院门外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粗暴的敲门声,伴随着不容置疑的吆喝:
“开门!查户口的!”
屋内几人的脸色瞬间一变。李弗与沈听澜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先前计划立刻送走周砚已不可能。
“快!”沈听澜低喝一声,一把扯下旁边挂着的深色粗布围裙塞给李弗,自己则迅速套上另一件,还将一块抹布甩在肩上。那外国女人反应极快,立刻坐到桌边,拿起一份旧报纸,佯装等待。
周砚心脏狂跳,眼见另外两个穿着长衫,明显是学者模样的人也手忙脚乱地抓起围裙往身上套,他却因没分到围裙而愣在原地。敲门声愈发急促,眼看就要破门而入。
电光石火间,周砚目光扫到墙角木桶里泡着的几件旧衣服和搓衣板。他一个箭步冲过去,毫不犹豫地挽起袖子,蹲下身,拿起肥皂和刷子,就着那浑浊的冷水,“唰唰唰”地用力搓洗起来,动作熟练麻利,俨然一个常年干活的洗衣工。冰冷刺骨的水浸湿了他的袖口,他也浑然不觉。
几乎就在他蹲下的同时,“哐当”一声,院门被从外面强行撞开。几名穿着黑色制服的警察闯了进来,为首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屋内。
只见不大的屋子里,蒸汽氤氲(灶上烧着热水),沈听澜正拿着鸡毛掸子掸着柜台上的灰尘,李弗低头用力拧着一条床单,水珠滴滴答答,外国女人悠闲地看着报纸,而墙角,一个穿着不合身棉大衣的年轻小伙,正埋头奋力搓洗着衣服,肥皂沫溅了他一脸。
一切都像极了一个忙碌而杂乱的寻常洗衣作坊。
那为首的警察皱着眉,视线在几人身上逡巡,最后落在蹲在角落、背对着他、动作无比自然的周砚身上,停留了两秒,似乎没看出什么破绽,才粗声粗气地问:
“谁是掌柜的?最近有没有看到什么生面孔?”
沈听澜立刻放下鸡毛掸子,脸上堆起生意人惯有的、略带讨好的笑容,快步迎了上去,微微躬身:
“长官,小的是掌柜。您瞧瞧,这都是老街坊来照顾生意,哪有什么生面孔。”
他语气自然,带着点小买卖人的圆滑。
那警察没接话,视线越过沈听澜,落在正用力拧着床单的李弗身上。李弗低着头,额角有汗珠滑落,不知是用力还是紧张。
“他呢?看着眼生,不像干粗活的。”
警察下巴朝李弗扬了扬。
沈听澜面不改色,叹了口气,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无奈:“唉,长官您眼毒。这是我家远房表亲,前阵子乡下遭了灾,投奔我来的。没办法,店里缺人手,就让他帮着干点活儿,混口饭吃。”
他说着,还转头对李弗呵斥了一句,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水倒了,笨手笨脚的!”
李弗闷声应了一句,端起木盆,动作略显僵硬地朝后院走去。
警察的视线又转向墙角埋头搓洗的周砚。周砚感觉到那目光,背脊瞬间绷紧,手下搓洗的动作却更加卖力,肥皂沫溅得更高。
“这小子倒是麻利。”警察哼了一声。
沈听澜连忙接话,语气带着点对伙计的炫耀:“是是是,这小子别看不爱说话,干活是一把好手!这附近就属他衣裳洗得最干净!”
他边说边自然地挪动脚步,稍稍挡住了警察看向周砚的视线,顺手从柜台拿起记账的本子,“长官,您看,这是最近的流水,都是街坊邻居,都记着呢……”
那外国女人此时也放下报纸,用带着口音的汉语抱怨道:
“老板,我的衣服什么时候能好?等了很久了!”
警察皱着眉头,翻看了一下沈听澜递过来的账本,上面确实记录着一些姓氏和衣物明细,看不出什么异常。
他又环视了一圈这个杂乱的小屋,目光在几人身上再次扫过,最终挥了挥手,语气不耐:“行了行了,最近都警醒着点,发现什么可疑的人,立刻报告!”
“一定一定!长官您慢走!”沈听澜陪着笑,将几名警察送出了院门,直到听见落锁声重新响起,他才猛地靠在门板上,长长舒了一口气,额头上已是一层细密的冷汗。
屋内,所有人都如同虚脱一般。李弗从后院走回来,脸色苍白。
周砚这才停下早已麻木的双手,怔怔地看着满地的肥皂沫和冻得通红的双手,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
周砚怔怔地看着自己泡得发白、冻得通红的双手,它们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冰冷的触感和刚才惊心动魄的场面交织在一起,让他脑子一片空白。
他怯生生地抬起头,看向脸色依旧凝重的沈听澜和李弗,嘴唇翕动了几下,声音轻得像蚊蚋:
“先生……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听澜的目光落在周砚那双红肿、布满冻疮和肥皂沫的手上,眼底瞬间翻涌起复杂难言的情绪,有心痛,有后怕,更有深深的歉意。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快步走到周砚面前,蹲下身,不由分说地用自己的双手包裹住那双冰冷颤抖的手。
他的手掌温暖而干燥,带着薄茧,紧紧握住周砚冰凉的指尖,试图驱散那刺骨的寒意。
“先坐下。”
沈听澜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扶着周砚有些发软的身体,让他在旁边一张还算干净的凳子上坐下。
他依旧半蹲着,保持着握住他手的姿势,仰头看着他,眼神里是周砚从未见过的毫不掩饰的心疼与愧疚。
李弗在一旁看着,眉头微蹙,似乎想开口阻拦沈听澜接下来的话,但良久,他还是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微微侧过身,算是默许。
沈听澜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他握着周砚的手没有松开,目光坦诚地迎上周砚疑惑的视线。
“周砚,”
他叫他的名字,语气郑重。
“你刚才看到的,是我们必须做的事情。”他顿了顿,选择着措辞。
“这个国家病了,病得很重。外面是列强环伺,内里是积弊深沉。总得有人……去做些什么,去找到能让它好起来的药方。”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力量。
“我和李教授,还有刚才在这里的其他人,我们……在寻找这个药方。”他没有说得更具体。
“这里,”沈听澜看了一眼这间伪装的洗衣房,“是我们传递消息、互相联络的一个……据点。今天你误打误撞闯进来,又恰好碰上搜查,是我们连累了你,让你受惊了。”
他的语气充满了真诚的歉意,握着周砚的手又紧了紧,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传递力量和安抚。
周砚听着,虽然许多深意他还不能完全理解,但他听懂了“国家”、“药方”、“危险”,他心头的恐惧似乎被一种更汹涌的情绪压了下去。
周砚用力地摇了摇头,声音依旧有些发颤,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先生,我……我不怕。我……我不会说出去的,死也不会!”
屋内气氛凝重,角落里,一个一直沉默着面容尚带几分学生气的青年却忍不住开口了。他看向周砚,眼神里带着审视,也有一丝病急乱投医的急切:
“沈先生,李教授,情况紧急,外面风声紧,我们的人目标太大,一动就可能被盯上。”他语速很快,目光转向周砚。
“这位周……周兄弟,他是个生面孔,又是拉车的,穿街走巷最不起眼。或许……或许可以让他帮忙,把东西送出去?”
这话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让周砚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或者说,是抓住了能证明自己价值、能帮到沈听澜的机会,立刻急切地望向沈听澜,声音都带着颤音:
“先生!我能做!送东西、跑腿我最在行!北平城的大街小巷我都熟!让我帮您吧!”
“不行!”沈听澜几乎是立刻厉声打断,语气斩钉截铁,比刚才拒绝得更加彻底,“这太危险!你根本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不能,也绝不愿将周砚拖入这随时可能吞噬一切的漩涡。
李弗也沉声道,语气比那青年稳重得多:
“小周师傅,你的心意我们领了,但这非同儿戏,稍有不慎,便是灭顶之灾。”
“我知道危险!”周砚却异常执拗,他猛地站起身,因为激动声音都拔高了些,目光灼灼地直视着沈听澜,里面是全然的信任和一股豁出去的勇毅。
“我刚才都看见了!我知道你们在做要紧的事!先生,您信我一次!我嘴严,腿脚快,就算……就算真出了事,我也绝不会连累您!我能帮到您,我一定能!”
屋内陷入短暂的沉默。那青年的话虽然冲动,却点出了一个残酷的现实。他们刚才就在为如何安全送出那份紧急情报而焦灼。
周砚的身份——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黄包车夫,穿行于市井不会引起任何注意,而且他刚才临危不乱的机敏也看在眼里……他似乎是眼下最合适,甚至可能是唯一的人选。
李弗看着周砚那双因急切而愈发清亮的眼睛,又看了看面色紧绷下颌线都绷紧了的沈听澜,沉吟片刻,终于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低沉,带着无奈的决断:
“……或许,可以一试。”
“李兄!”沈听澜还想反对,眼神里是强烈的不赞同。
“听澜,”李弗打断他,目光锐利而清醒,“时间不等人,机会稍纵即逝。”
沈听澜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他紧紧盯着周砚,仿佛要将他看穿。
最终,在那双写满“信我”的眼睛注视下,他艰难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沉肃:
“好。但你必须记住,一旦发现任何不对,立刻放弃,保全自己最重要!明白吗?”
“明白!”
周砚用力点头。
沈听澜不再犹豫,迅速从书架隐蔽处取出一本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红楼梦》,小心地从中取出夹着的一张薄如蝉翼的纸条,重新夹回书页特定位置,然后将书递给周砚:
“把这本书,送到鼓楼西大街的‘清风茶社’,交给柜台一个戴瓜皮帽、手里总盘着两颗核桃的掌柜。就说……是沈先生让你来还书的。”
周砚双手接过,如同接过千斤重担,郑重地抱在怀里:“我一定送到!”
他转身就要走,李弗却再次叫住了他:“小周师傅,等等。”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周砚看不懂的沉重。
“我们……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每次执行重要的传递任务前,会……会留下一点文字。算是……一个念想。”
他说得委婉,但屋内几人都明白,那或许是留给世间最后的痕迹。
周砚愣了一下,随即坦然道:
“李先生,我……我不识字,也不会写。”
沈听澜闻言,立刻走上前,声音异常温和:“无妨,我教你。” 他拉着周砚走到桌边,铺开一张普通的信纸,研好墨,然后站到周砚身后,伸出右手,轻轻握住了周砚拿着毛笔的、还有些颤抖的右手。
他的胸膛几乎贴着周砚的后背,温热的呼吸拂在周砚耳畔。沈听澜引导着周砚的手,蘸墨,落笔。
笔尖在纸上缓缓移动,写下第一个字——
“周”。
沈听澜在他耳边低语:“这是你的姓,周,如同天地运转,周而复始,代表着坚韧与恒久。”
接着是“砚”。
沈听澜的声音低沉而清晰:“砚,文房之宝,研墨承汁,默默承载,助成锦绣文章。你的名字,很好。”
周砚的心砰砰直跳,感受着手背上沈听澜掌心的温度,听着他为自己解读名字的含义,鼻尖竟有些发酸。
最后,沈听澜握紧他的手,力道沉稳,一笔一划写下六个稍大的字——
“新青年当如是”。
写完后,沈听澜并未立刻松开手,他看着纸上那尚且稚嫩却无比认真的字迹,在周砚耳边郑重解释道:
“‘新青年’,不是指年纪,而是指拥有新知、独立人格与不屈尊严的人。
‘当如是’,是说,应当像这样,有担当,有风骨,有照亮黑暗的勇气。
你,周砚,便是这样的新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