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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深夜来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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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悬在拨号键上,颤抖得几乎无法控制。苏念的呼吸急促,办公室里惨白的灯光将她脸上挣扎的痕迹照得无所遁形。名片坚硬的边缘硌着掌心,那串数字像烙铁一样滚烫。
打过去说什么?
“学姐,我的设计被否定了,他们都不懂我?”
这听起来多么像抱怨,多么像……她最不愿表现出来的脆弱和无能。
可是,胸腔里那股混合着委屈、不甘和孤独的情绪,像汹涌的潮水,几乎要将她淹没。在这个冰冷而现实的战场上,她奋力拼杀,却发现自己似乎永远无法满足那些条条框框的标准。她渴望一个懂得的人,哪怕只是安静地听她说几句。
骄傲在呐喊,让她放下手机,独自咽下这份苦涩。
而内心深处那个渴望被理解、被接纳的声音,却微弱的、固执地响着。
最终,情感压倒了理智。
她几乎是闭着眼,用力按下了那个拨号键。然后将手机紧紧贴在耳边,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出胸腔,连带着太阳穴都突突地疼。每一秒等待的忙音,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她甚至开始后悔,准备挂断——
就在此时,电话被接通了。
那边没有立刻传来声音,只有一片沉静的、带着细微电流杂音的空白。这沉默让苏念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窒息。
“……苏念?”
林墨的声音传了过来。低沉,带着一丝刚被从睡梦中惊醒的沙哑,却没有不耐烦,反而有种小心翼翼的确认。
仅仅是听到这个声音,苏念强撑的防线就瞬间溃不成军。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哭出声来,但哽咽还是无法抑制地从喉咙里漏了出来。
电话那端,林墨显然听到了这压抑的啜泣。沉默了几秒,她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清晰了许多,也放得更轻:“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没有质问“为什么这么晚打电话”,没有理性的分析“遇到问题应该先自己想办法解决”,只是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怎么了”。
这出乎意料的、纯粹的关切,像一把钥匙,打开了苏念情感的闸门。
她再也忍不住,对着电话,断断续续地、语无伦次地倾诉起来。她说那个艺术展的项目,说她如何查阅资料、寻找灵感,说她融入的设计理念,也说主管和同事们的否定和质疑,说他们只想要“大红色”和“放大一倍的Logo”……
她哭得厉害,声音破碎,带着浓重的鼻音,几乎没有什么逻辑可言,更像是一种情绪的发泄。
林墨在那头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没有插话,甚至没有发出任何评判性的音节。她只是听着,听着苏念声音里的委屈、愤怒、还有那份被现实不断打磨却仍未完全熄灭的、对艺术的坚持。
她能想象出苏念此刻的样子——一定又哭红了眼睛,像只被雨淋透的、找不到家的小猫。
直到苏念的哭诉渐渐变成细微的抽噎,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林墨才缓缓开口,声音透过电流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所以,你设计的核心,是想通过视觉语言,传递出那些参展艺术品本身的……精神内核,而不仅仅是信息的堆砌,对吗?”
她没有评价对错,没有给出“应该怎么做”的建议,而是尝试去理解苏念设计背后的意图。
苏念愣住了,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她没想到林墨会抓住这个点。她用力点头,尽管对方看不到:“是……是的!可是他们都说太抽象,不够‘商业’……”
“商业和艺术并非完全对立。”林墨的声音平稳,带着她惯有的理性,但此刻这理性却不再冰冷,反而像一种坚实的支撑,“或许,你可以尝试将你的理念,用他们能理解的‘商业语言’翻译一遍。”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比如,你提到的那个‘留白’,是否可以解释为‘给予观众想象和思考的空间,增强品牌的高级感和记忆点’?你使用的那些低饱和度的色彩,是否可以阐述为‘营造静谧的观展氛围,突出艺术品本身的主角地位’?”
苏念握着手机,呆呆地听着。林墨没有否定她的艺术追求,而是提供了一种……沟通的桥梁?一种将她的“感性表达”翻译成现实世界能听懂的“理性语言”的方法。
“我……”苏念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心底那股汹涌的负面情绪,奇异地因为这几句冷静的分析而平复了不少。
“你的想法本身没有错,苏念。”林墨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笃定的力量,“只是可能需要找到更适合的表达方式和……沟通对象。”
这句话,像一道光,骤然照进了苏念被沮丧笼罩的心间。不是她的才华有问题,不是她的坚持可笑,只是……方式和环境需要调整。
“谢谢……学姐。”苏念的声音依旧带着哭过的沙哑,但已经稳定了许多。她没想到,这通冲动之下拨出的电话,会得到这样的回应。没有说教,没有敷衍,而是……理解,和一种她从未在林墨身上感受到的、带着智慧的引导。
“不用谢。”林墨顿了顿,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极轻微的、不易察觉的温和,“很晚了,早点休息。明天……再试着和他们沟通看看。”
“嗯。”苏念低低应了一声。
电话两端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却不再是最初那种令人心慌的空白,而是一种……流淌着微妙电流的、心照不宣的静谧。
“那……我挂了。”苏念说。
“好。”林墨回应。
苏念正要按下挂断键,林墨的声音却又传了过来,比刚才快了些许,像是临时起意:
“那个艺术展……什么时候开幕?”
苏念的心跳漏了一拍:“下周五。”
“哦。”林墨应了一声,没再说什么,“晚安。”
“晚安,学姐。”
电话挂断。
办公室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只有电脑屏幕散发着幽幽的光。苏念握着依旧有些发烫的手机,看着窗外遥远的、零星的光点,心里那片冰冷的荒漠,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温热的泉水。
她没有得到具体的解决方案,没有得到任何承诺。
但她得到了一样更重要的东西——被认真倾听,被试图理解,以及一种……来自于那个她曾认为永远无法沟通的世界、却意外契合的支撑感。
她擦干眼泪,深吸一口气,重新坐回电脑前。屏幕上的设计稿似乎不再那么面目可憎。她回想着林墨的话,开始尝试着,将自己的理念,用另一种语言重新梳理、包装。
而城市的另一端,林墨放下手机,却没了睡意。
她起身走到客厅,没有开灯,只有月光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法槌”悄无声息地走过来,蹭了蹭她的腿。
她回想起苏念在电话里带着哭腔的倾诉,那些关于艺术坚持与现实碰撞的挣扎,是如此鲜活,如此……熟悉。她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在法庭上为了一个看似不可能赢的案子,与资历更老的律师据理力争时的模样。
只是,她习惯用逻辑和证据武装自己,而苏念,用的是色彩和线条。
她们本质上是同一类人——都在自己的领域里,固执地守护着某种信念。
只是她过去太习惯于用自己方式去“解决”问题,却忘了,有些“问题”,需要的不是解决,而是陪伴和理解。
她走到书房,打开台灯,柔和的光线驱散了一小片黑暗。她看着书架上那本被苏念留下的、深蓝色的素描本,没有去翻动。
也许,成长不仅仅是苏念需要学会独立和适应规则。
也是她,需要学习如何放下身段,去倾听另一种频率的声音,去尊重另一种形态的成长。
夜还很长。
但这一次,寂静中,似乎多了一丝不同以往的、微弱的暖意。
那通深夜的来电,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正在缓慢地,扩散向未知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