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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守夜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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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验场重归死寂，只有能量场边缘偶尔迸发出一两声细微的、如同哀鸣般的能量嘶响，旋即又被无边的黑暗吞噬。远处那具被锁链贯穿的庞大残骸，在幽蓝余晖的映照下，投下扭曲而沉默的阴影，仿佛一个亘古的悲剧注脚。
陆清安靠在冰冷的岩壁上，感受着背后传来的、被能量冲击后的隐痛，以及怀中之人微弱却真实的呼吸起伏。
凌烨依旧昏迷着，头无力地枕在他的肩颈处，眉头紧锁，额发被冷汗浸湿，黏在苍白的皮肤上。那双曾锐利如鹰隼、也曾空洞如死水的眼睛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青影，脆弱得不堪一击。
陆清安一动不敢动。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凌烨身体的重量和温度，透过两层破损的防护服，微弱地传递过来。那截生存刀的刀柄，依旧被凌烨无意识地紧紧攥在左手掌心，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那是黑暗中唯一能抓住的实体。
系统的警告暂时平息了，但那种无处不在的监视感，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并未远离。他知道，刚才那番急中生智的谎言，只是争取到了短暂的时间。系统随时可能分析完数据，下达新的、更严苛的指令。
他必须利用这段时间。
小心翼翼地，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凌烨靠得更舒服些，避免压迫到腿上的重伤。然后，他动作极轻地打开了自己随身携带的小型医疗包——那是他作为监督官标准配备里的东西，此前从未在凌烨面前使用过。
取出消毒棉片、凝血凝胶和干净的绷带。他先处理凌烨手上因为紧握粗糙铁索而再次崩裂的伤口。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用消毒棉片一点点拭去凝固的血污和锈迹，露出底下翻卷的皮肉。每一下擦拭，都让他心头微颤。
这双手，曾稳稳握住星舰的操纵杆，指引舰队穿越炮火与虫洞，如今却布满了求生留下的狼狈伤痕。
涂抹凝血凝胶时，冰凉的触感让凌烨即使在昏迷中也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手指。陆清安的动作立刻顿住，屏住呼吸，直到确认对方没有醒来的迹象，才继续小心地包扎。
接着，是腿上那道最触目惊心的伤口。之前的包扎早已被血浸透，松散开来。陆清安深吸一口气，解开那染血的布条，狰狞的伤口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边缘已经开始有些发炎肿胀。
他清理得更加仔细，动作却不可避免地牵扯到伤处，凌烨在昏迷中发出压抑的、痛苦的闷哼，身体微微痉挛。
陆清安的心脏也跟着紧缩。他停下动作，低声地、近乎耳语般地喃喃，不知是在安慰对方，还是在说服自己：“忍一忍……很快就好。”
他的声音很轻，透过破损的面罩，带着一丝不真切的模糊，消散在寂静的空气里。
然而，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凌烨紧绷的身体，竟奇异地放松了一丝。那紧蹙的眉头，似乎也舒展了微不可察的一线。
陆清安怔住了。
是巧合吗？还是……他听到了？
他不敢深想，只是加快了手上的动作，熟练地重新上药、包扎，最后用绷带牢牢固定。做完这一切，他才松了口气，发现自己掌心也沁出了一层薄汗。
他从医疗包里又取出一支高效营养液和温和的镇静剂，混合后，小心翼翼地通过凌烨防护服颈部的注射口推入。希望能补充他流失的体力，也能让他睡得安稳些，暂时远离这无休止的痛苦。
处理完伤口，陆清安并没有休息。他警惕地留意着四周的动静，以及脑海中系统的任何异响。同时，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具巨大的残骸和周围散落的仪器碎片上。
“创世纪”……人体实验……精神共鸣……
这些词汇在他脑中盘旋。凌烨刚才突如其来的痛苦和精神波动，绝非偶然。他与这个废弃的项目，与这片能量场，一定存在着某种深层次的联系。系统急于将他引导至此，恐怕不仅仅是为了“采集能量”那么简单。
或许……真相就隐藏在这些残骸与碎片之中。
他轻轻将凌烨安置好，让他平稳地靠在岩壁边，然后站起身，朝着那片散落着铭牌和资料碎片的区域走去。他需要更多的线索，在系统下一步指令到来之前，尽可能多地了解真相。
他蹲下身，在一片狼藉中仔细翻找。大部分文件早已脆化，一碰即碎，或是被某种力量侵蚀，字迹模糊难辨。但他没有放弃，凭借着调查记者的耐心和敏锐，像沙滩上拾贝的人，不放过任何一点可能的信息。
时间在寂静的搜寻中流逝。
突然，他的指尖触碰到一块相对完好的金属板，上面用激光蚀刻着一些数据和符号，大部分依旧难以解读，但其中一个反复出现的、被打了红叉的代号，引起了他的注意——【涅槃】。
涅槃？是项目的名称？还是……某个实验体的代号？
与此同时，在废弃仪器堆的下方，他发现了一个半掩埋在尘土中的、破损的日志记录仪。屏幕早已碎裂，但存储单元似乎还保持着基本的完整性。他小心地将它取出，试图接入自己的便携终端读取数据。
就在他专注于此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身后靠在岩壁边的凌烨，那浓密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昏迷中的他，似乎陷入了一片光怪陆离的梦境碎片——
· ……刺眼的白光，冰冷的束缚带……一个模糊而威严的声音在宣读着什么：“……涅槃序列，最后一次适应性注入……”
·剧烈的痛苦从四肢百骸传来，仿佛每一个细胞都在被撕裂、重组……有人在耳边低语，带着狂热：“撑过去……你就是超越凡俗的‘源’……”
·无尽的黑暗……锁链的拖曳声……还有……一抹极其微弱、却异常温暖的……光……
凌烨的呼吸再次变得急促起来，无意识地，那只没有受伤的手，向着身侧空无一物的地方，微微伸去，仿佛想要抓住梦中那一点虚幻的暖意。
而此刻，陆清安的终端屏幕上，经过艰难的解码，那破损记录仪里的数据，终于断断续续地显示出了一行残缺不全的文字：
【……‘源’意识碎片植入实验……载体排斥反应剧烈……‘涅槃’计划……失败……封存……
【警告：能量共鸣可能导致载体意识苏醒及不可控变异……】
“源”意识碎片……载体……苏醒……
陆清安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瞬间席卷全身！
难道凌烨……他就是“创世纪”项目选择的“载体”？那些被植入的“源”意识碎片……就是系统想要掠夺的“本源能量”？
所以，系统所谓的“虐”，是为了刺激“载体”，让“源”意识碎片在剧烈情绪波动中更容易被抽取？而引导至能量场，是为了利用这里的特殊环境，进行某种“强制苏醒”或“收割”？
这一切的残酷，背后隐藏的，竟然是这样骇人听闻的真相！
“唔……”
一声低低的、带着痛苦与迷茫的呻吟，从身后传来。
陆清安猛地回头。
只见凌烨不知何时已微微睁开了眼睛，那双眸子依旧蒙着一层虚弱的水雾，却不再全然空洞。他怔怔地望着头顶昏暗的、闪烁着幽蓝光晕的岩壁，眼神迷茫而混乱，仿佛刚从某个漫长而痛苦的梦境中挣扎出来，尚未完全分清梦境与现实。
然后，他的目光缓缓移动，落在了蹲在不远处、手中还拿着那个破损记录仪的陆清安身上。
四目相对。
这一次，凌烨的眼中没有了之前的冰冷与敌意，也没有了全然的困惑。那里面，是一种更加复杂的、仿佛蒙尘的镜面被擦亮一角的、模糊的……了悟与探寻。
他看着陆清安，看着对方眼中尚未褪去的震惊与余悸，看着那拿着记录仪、似乎发现了什么重要东西的模样。
他张了张嘴，声音微弱得像叹息，却清晰地穿透了寂静：
“你……找到……答案了吗？”
陆清安握着记录仪的手指，猛地收紧。
凌烨的声音很轻，像一缕随时会散去的烟雾，却重重地撞在陆清安的心上。
那双刚刚苏醒、还带着梦境残留水汽与迷茫的眼睛，此刻正一瞬不瞬地望着他，里面没有质问，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纯粹的、等待答案的专注。
“你……找到……答案了吗？”
陆清安握着那冰冷的、储存着骇人真相的记录仪，感觉它此刻重若千钧。他看着凌烨苍白虚弱的脸，看着那双眼底深处自己清晰的倒影，一时间竟哑口无言。
找到了吗？找到了。
可这答案，如此残酷，如此令人窒息。他该如何说出口？告诉眼前这个刚刚从鬼门关挣扎回来、记忆破碎、身心俱疲的人，他的人生，从很久以前就可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他承受的痛苦，并非命运的无常，而是源于某个冰冷程序对他体内所谓“源”意识碎片的掠夺？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最终却只是极其缓慢地、几乎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这个动作，与其说是否认，不如说是一种无力的默认。他找到了答案，却无法宣之于口。
凌烨静静地看着他摇头，眼中那点模糊的期盼如同风中的烛火，微微摇曳了一下，却没有立刻熄灭。他似乎并不意外，只是眼底的迷雾更浓重了些。
他垂下眼睫，目光落在自己被重新仔细包扎过的手掌和腿伤上，又缓缓移到身侧那空了的医疗包装袋上。
空气里，还残留着消毒凝胶和凝血剂淡淡的气味。
这些细微的、与他“监督官”身份格格不入的痕迹，与眼前人此刻沉重而晦涩的眼神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充满矛盾的、令人费解的图景。
“……不重要了。”良久，凌烨忽然低低地说了一句，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粗糙的岩石。他试图扯动嘴角，露出一个类似自嘲的弧度，却因为牵动了脸上的伤口而显得有些僵硬，“反正……答案，也改变不了什么。”
他抬起头，再次望向陆清安，目光似乎清明了一些，那里面沉淀着一种被无数苦难磨砺过的、近乎认命的平静，却又在平静之下，涌动着一丝不甘的暗流。
“你救我，”他陈述着，不是疑问，“又一次。”
陆清安的心脏像是被这句话轻轻刺了一下。他避开凌烨的视线，将手中的记录仪不动声色地收进防护服的内袋，声音刻意维持着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你的死活，影响任务评估。”
又是“任务”。这个冰冷的词汇，此刻从他口中说出，连他自己都觉得苍白而虚伪。
凌烨闻言，并没有像之前那样露出嘲讽或冰冷的神色，他只是深深地看了陆清安一眼，那目光仿佛在说：“是吗？”
他没有再追问。或许是体力不支，或许是知道追问也无果。他靠在岩壁上，缓缓闭上了眼睛，胸口随着呼吸轻微起伏，像是在积蓄着力量，又像是在消化着这混乱而绝望的现状。
沉默再次降临。但这一次的沉默，与之前那种充满对抗和绝望的死寂不同，它更像是一种……疲惫的、心照不宣的休战。空气中弥漫着未解的谜团、沉重的真相、以及一种在绝境中悄然滋生的、极其脆弱的、名为“共存”的微妙平衡。
陆清安守在一旁，不敢放松警惕。他一边留意着凌烨的状况，一边分神感知着脑海中系统的动静。刚才他用“目标濒危”争取到的时间不多了，系统随时可能反应过来。
果然，几分钟后，系统的电子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经过“分析”后的、更显冰冷的质感：
「紧急状况分析完毕。目标生命体征已暂时稳定。外部干扰因素（能量场暴动）已记录。」
「医疗支援已调度，将于标准时间单位一后抵达最近接入点（坐标已传输）。」
「新指令：执行员777号，护送目标至接入点，移交医疗单位。后续观测计划待目标状态恢复后另行通知。」
医疗支援？陆清安心中警铃大作。系统会这么“好心”？在刚刚试图将凌烨推向能量场进行“收割”之后，立刻转而提供医疗支援？这更像是……确认“载体”状态，或者，是另一种形式的“控制”？
而且，“移交医疗单位”？这意味着凌烨将脱离他的直接监控范围。届时，会发生什么？是真正的治疗，还是更隐蔽的实验与折磨？
他不能将凌烨交出去。
“收到指令。”陆清安在心中冷静地回应系统，面上不露分毫，“但目标目前移动困难，强行运送可能导致伤势恶化，影响后续……‘观测价值’。请求允许就地等待支援，或提供更安全的转运方案。”
他再次利用“任务价值”作为筹码，试图拖延时间，寻找转机。
系统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
「请求驳回。接入点环境相对稳定，且具备基础医疗条件。执行员需克服困难，按时抵达。重复，按时抵达为优先项。」
系统的语气不容置疑。
陆清安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他看向闭目靠在岩壁上的凌烨。对方似乎察觉到了他情绪的细微变化，缓缓睁开了眼睛，无声地投来询问的目光。
陆清安抿了抿唇，最终还是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说道：“有……医疗支援会来。我们需要移动到一个指定的接入点。”
凌烨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像是要分辨这句话背后隐藏的信息。
他没有问“为什么突然有支援”，也没有问“要去哪里”，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然后用那只未受伤的手，再次撑住了旁边的岩壁，试图凭借自己的力量站起来。
动作依旧艰难，每一下都牵扯着伤口，让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但他没有发出声音，也没有向陆清安求助，只是固执地、一点一点地，试图挺直那伤痕累累的脊梁。
陆清安静静地看着他挣扎，这一次，他没有再只是旁观。
在凌烨又一次因为腿伤无力而身形晃动，几乎要再次跌倒时，陆清安上前一步，伸出手，稳稳地扶住了他的手臂。
他的动作很自然，仿佛只是执行“护送”指令的必要举措。但扶住的手臂，却带着一种支撑的力量，不再像之前那样仅仅是阻止或拉扯。
凌烨的身体僵硬了一瞬，侧过头，看向陆清安。
陆清安没有与他对视，目光落在前方幽暗的坑道上，声音低沉：“时间不多，我扶你走。”
他的语气依旧没什么温度，但那只扶着凌烨手臂的手，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凌烨沉默着，最终，没有挣脱。
他借着力，将大部分体重倚靠在那根金属棍和陆清安的支撑上，再次开始了移动。
两人相互依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系统指定的、吉凶未卜的“接入点”走去。身后，那具象征着“创世纪”失败与残酷的庞大残骸，以及那片依旧不安跃动的幽蓝能量场，被缓缓抛在黑暗中，如同一个沉默的、巨大的悲剧注脚。
而前方等待他们的，是希望，还是另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无人知晓。
只有两人交叠在坑道墙壁上的、相互依靠的影子，在微弱的光线下，被拉得很长，很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