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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无声的弦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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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危桥,坑道并未变得平坦,反而像是巨兽痉挛的肠道,扭曲得更甚。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陈旧的、类似金属锈蚀又混合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近乎生物质腐败后的沉闷气息。
头顶的岩壁不再是稳定的灰色,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仿佛血管脉络般的暗红色纹路,偶尔还有微弱的、如同心跳般的磷光一闪而逝。这里是系统标注的“活性岩层”区域,每一步都踏在未知的危险之上。
凌烨的体力显然已濒临枯竭。过桥几乎耗尽了他勉强凝聚起来的所有气力,此刻的他,几乎是靠着那根金属棍和一股不肯倒下的意念在支撑。每一步都踉跄得厉害,呼吸声破碎不堪,像一架随时会散架的老旧风箱。
腿上的伤处,鲜血早已浸透了简陋的绷带,在地面上留下断断续续的、暗红的印记,如同一条蜿蜒指向绝望的路标。
陆清安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摇摇欲坠的背影,感觉自己胸腔里也像是被这矿坑的污浊空气填满,沉甸甸地坠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难以言喻的滞涩。
他不敢靠得太近,怕那点微弱的关心会从眼神里漏出来,也不敢离得太远,怕前方那个人下一刻就会无声无息地倒在黑暗中,再也站不起来。
突然,前方传来一阵细微的、如同无数细沙滚落的簌簌声。
陆清安头皮一麻,猛地抬头。只见凌烨正上方的一片暗红色岩壁,毫无征兆地开始剥落,大大小小的碎石如同被惊动的蜂群,劈头盖脸地砸落下来!
“小心!”
那一声警示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急。
几乎在同一瞬间,陆清安的身体已经先于理智做出了反应。他猛地前冲,不是去推开凌烨——那样动作太大,太不符合他“监督官”的身份——而是看似一个趔趄,重重地撞在凌烨身侧的岩壁上,同时用肩膀和后背,堪堪将凌烨从那片崩塌区域的核心挤开了半步!
“哗啦——!”
碎石砸落,大部分被陆清安用身体和匆忙抬起的手臂挡住,小部分落在凌烨刚才站立的地方。细密的灰尘弥漫开来,呛得人睁不开眼。
陆清安的后背和手臂被几块稍大的碎石击中,隔着防护服传来一阵闷痛。他靠在岩壁上,微微喘息,心跳如擂鼓。
灰尘缓缓沉降。
凌烨被他挤在岩壁与他身体构成的狭小空间里,两人离得极近,他甚至能透过防护面罩,看到对方脸上沾染的灰尘和那双骤然睁大的、带着难以置信神色的眼睛。
那眼睛里不再是全然的死寂和冰冷,而是混杂了惊愕、困惑,以及一丝被这突如其来、完全不合逻辑的“保护”所搅动的、极其细微的波澜。他能感觉到陆清安呼吸时带起的微弱气流,能闻到对方防护服上沾染的、与这矿坑截然不同的、一种近乎清冽的金属和能源的味道。
这味道……很陌生,与记忆中任何同僚或敌人都不同。
时间仿佛凝固了这短短一瞬。
陆清安率先反应过来,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向后退开,拉开了距离。他垂下眼,快速拍打着身上的灰尘,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听不出情绪的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生硬:“看路。死在这里,毫无价值。”
他试图用“价值”这个词来掩盖刚才那瞬间的本能反应,将一切拉回“任务”的轨道。
凌烨没有说话,只是靠在岩壁上,深深地看了陆清安一眼。那目光不再像之前那样充满尖锐的敌意,而是变成了一种更深沉的、带着审视与量度的探究。他抬起手,抹去溅到脸上的灰尘,指尖无意中触碰到陆清安刚才为了格挡碎石而撞在岩壁上的手臂位置。
隔着破损的防护服,那里似乎有些许不自然的僵硬。
陆清安避开了他的触碰,也避开了他的目光,转身,声音透过面罩传来,有些发闷:“继续走。停留只会增加风险。”
他率先向前走去,步伐比之前稍快,仿佛要甩脱身后那两道如有实质的、带着滚烫疑问的视线。
凌烨看着他的背影,沉默地拄着金属棍,再次跟上。腿上的剧痛依旧,身体的虚弱也未减轻分毫,但有什么东西,似乎不一样了。像是一根沉寂已久的弦,被无意中拨动了一下,发出了一声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却真实震响了的余音。
接下来的路途,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沉默。不再是之前那种充满对抗与绝望的死寂,而是掺杂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暗流涌动的张力。
陆清安依旧走在前面,但会“不经意”地用灯光照亮前方特别难走或是有明显障碍的地方。在经过一处不断滴落着具有腐蚀性粘液的区域时,他甚至会稍作停顿,等凌烨艰难地跟上来,才一起快速通过。
没有言语,没有交流,只有灯光细微的偏移,脚步短暂的等待。像是在上演一出无声的哑剧,每一个微小的动作背后,都藏着无法宣之于口的挣扎与试探。
也不知走了多久,前方豁然开朗,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这里像是一个废弃的试验场,到处散落着扭曲变形的金属仪器和破碎的培养槽。一些槽体内,甚至还能看到早已干涸固化、形态诡异的生物组织残留,触目惊心。
空气里那股腐败的气息在这里达到了顶峰。
而在场地中央,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具被巨大金属锁链贯穿、固定在岩壁上的庞大残骸。那似乎是人形的轮廓,但肢体扭曲变形,覆盖着暗沉的、失去活性的鳞甲状物质,头部低垂,早已没有了任何生命迹象。残骸周围,散落着一些刻有模糊字迹的金属碎片。
陆清安的目光瞬间被那些碎片吸引。上面的字迹,与他之前发现的加密识别码同源!
“创世纪”……人体实验?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他几乎可以想象,当年在这里,曾进行过怎样非人道的、触及生命禁忌的研究。而凌烨被引导至此,难道仅仅是因为这里的能量残留?还是说……他与这“创世纪”项目,有着更深层次、更可怕的关联?
凌烨也看到了那具残骸。他的脚步顿住了,望着那被锁链贯穿的扭曲形态,瞳孔微微收缩。尽管形态迥异,但那残骸散发出的某种绝望与不甘的气息,竟让他产生了一丝模糊的、近乎同源的共鸣。仿佛那是某个走错了方向、最终凝固在悲剧里的……同类。
他下意识地看向走在前方的陆清安。
陆清安正蹲下身,仔细查看着一块较大的金属碎片,试图辨认上面模糊的字迹。他的侧影在头盔灯的照射下,显得有些单薄,专注的神情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这一刻,凌烨心中那个关于“陆清安到底是谁”的疑问,前所未有地清晰和强烈起来。
这个将他推入地狱的人,这个看似冷酷无情的监督官,却会在他濒死时留下御寒的外套,会在他掌心受伤时扔来止血的绷带,会在碎石落下时用身体替他阻挡。
矛盾得像一个无解的谜题。
陆清安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抬起头。四目相对,在废弃试验场诡谲的光线下,在巨大残骸的阴影中,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法掩饰的复杂情绪——警惕、探究、困惑,以及那在绝境中不由自主滋生出的、微弱却顽强的,对“真实”的渴望。
就在这时,陆清安脑海中的系统提示音,如同最终审判的钟声,冰冷地敲响:
「已抵达预定区域边缘。最终指令:于标准时间单位内,将目标引导至前方能量富集核心点,并确保其进入能量场活跃范围。此举为采集关键数据之必需。」
引导进入能量场…… 陆清安看着指令,又看向不远处那具巨大的、象征着“创世纪”失败的残骸,最后,目光落回凌烨那双映着微弱磷光、深不见底的眼眸。
他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