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阁楼画室絮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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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应该是落过一场雨的，不然空气里不会浸着这样浓的潮湿，像被揉皱又展开的湿纸巾，贴在皮肤上发闷。阁楼朝东的窗台上，水雾还没被日光蒸尽，聚在玻璃边缘凝成细小的水珠，风一吹就顺着窗沿往下淌，在木质窗台上洇出浅褐色的印子。阳光穿过水珠时被揉成细碎的光斑，落在桌面的牛皮纸袋上——那纸袋是深棕色的，边角磨得有些毛糙，却被这水光衬得格外显眼，像暗夜里突然亮起的灯。
顾流醒得很早，天刚蒙蒙亮时就睁了眼。他的睡眠一向浅，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惊醒，更别提昨夜那场没声息的雨，总让他疑心窗外有什么东西在敲玻璃。他坐在床沿发了会儿呆，脚踩在微凉的木地板上，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床单的纹路，直到目光落在那个牛皮纸袋上，才缓缓站起身。
他走过去，指尖轻轻蹭过纸袋封口处的字迹——是用黑色马克笔写的“顾流收”，笔画算不上工整，末尾的“流”字还带了个小勾，像是随手画上去的。指腹能摸到纸张凸起的纹路，顾流的眉心慢慢蹙起来，形成一道浅浅的川字。这到底是谁送的？为什么不写寄件人？里面装的又是什么？一连串的问题在脑子里打转，他甚至伸手碰了碰纸袋的厚度，却没敢拆开，只觉得那层薄薄的牛皮纸下，藏着什么他猜不透的东西。
“吱呀”一声，阁楼的门被轻轻推开，顾年端着托盘走了进来。托盘是原木色的，边缘刻着简单的花纹，上面摆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一个夹了煎蛋和生菜的三明治，还有一颗白色的圆粒药片——那是顾流每天都要吃的药，顾年从不会忘。他把托盘轻放在桌子上，瓷杯与桌面碰撞时发出清脆的“嗒”声，打破了阁楼里的安静。
顾年的目光很快落在了那个牛皮纸袋上，眼神顿了顿，却没立刻问。他知道顾流的性子，要是想说，不用问也会主动提；要是不想说，再追问也只会让他沉默。所以他只拿起牛奶杯，用指尖碰了碰杯壁，确认温度刚好，才开口：“昨晚你剩的牛奶我倒了，重新热了一杯，凉了就不好喝了。早餐快点吃，吃完等三十分钟再吃药，别忘了。”
顾流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目光还黏在那个纸袋上。
顾年又喊了他一声，语气软了些：“听见了吗，小流？”
“听见了。”顾流的声音很轻，像被风吹得要飘起来，他抬手拿起三明治，小口小口地咬着，动作有些拘谨。
顾年还是不放心，从墙角拉过一张折叠凳，坐在顾流旁边盯着他。他太清楚顾流的“小把戏”了——以前总爱偷偷把药藏在枕头底下，或是空腹就把药吃了，每次被发现时，不管怎么问，都只是低着头不说话。有一次顾流空腹吃药后胃不舒服，蜷缩在沙发上冒冷汗，顾年才知道他一直没好好吃药。从那以后，顾年就养成了盯着他吃完早餐的习惯，哪怕被顾流当成“监工”，也没松过劲。
顾流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三明治嚼得更慢了，连牛奶都只敢小口抿。他能感觉到顾年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没有责备，只有担心，可越是这样，他越觉得不好意思，只好把注意力放在手里的食物上，假装没看到顾年的眼神。
吃完早餐，距离吃药还有十多分钟。顾流站起身，走到画架前——那里放着他昨晚没画完的画，画布上叠着一层又一层的颜料，蓝的、棕的、灰的混在一起，只能隐约看出是一双眼睛的轮廓。犹豫了许久他拿起画笔，在调色盘里蘸了点棕色颜料，手腕微微用力，在瞳孔的位置重重画了几笔。颜料在画布上晕开，形成深浅不一的色块，他往后退了两步，眯着眼睛看了看，小声嘀咕：“像了一点吧……”
“小流，可以吃药了。”顾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笑意，“画什么呢，这么专注？”
顾流心里一慌，下意识地想把画布转过去遮住。可他的身形实在单薄——因为不爱运动，又吃得少，肩膀窄窄的，胳膊细得能看清骨头，在半人高的画布前，像棵没长开的小树。他手忙脚乱地伸手去转画架，却没稳住，画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颜料溅到了裤腿上。
顾年走过来，弯腰帮他捡起画笔，然后低头靠近他，几乎是鼻尖贴着鼻尖。顾流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液味道，混着刚晒过太阳的暖意，还有一丝牛奶的甜香。顾年的眼睛弯着，带着笑意，声音轻轻的：“但我已经看到了。”
温热的气息扑在顾流的脸上，他的脸瞬间涨红，从耳朵尖一直红到脖子根，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他不敢看顾年的眼睛，只好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顾年直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带着点调侃：“又不是第一次看你画画，怎么还这么害羞？小流，哥哥有幸成为第一个除了你这位‘大画师’之外，见过这幅杰作的人吗？”
他嬉皮笑脸的模样，加上这句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话，让顾流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他只好往旁边挪了挪，把画布让了出来，手指还紧张地绞着衣角。
顾年凑过去看画，目光落在那双眼睛上时，脚步顿了顿。画布上的眼睛还没画完，睫毛只勾了个轮廓，眼尾却带着点上挑的弧度，瞳孔是深棕色的，像浸在水里的琥珀——好熟悉。这个念头瞬间窜进顾年的脑子里，他回头看了看顾流，又低头看了看画，心里忽然有了个模糊的想法，却没立刻说出来。
“小流，画的是谁的眼睛啊？”顾年问道，手指轻轻碰了碰画布边缘，没碰到颜料。
“没谁……瞎画的。”顾流含糊地回答，声音越来越小，像是怕被看穿什么秘密。
顾年也没追问，只是笑着把药片递给他：“行吧，先把药吃了。对了，吃完药帮哥审审手稿呗，昨天改了点内容，总觉得差点意思。”
顾流点了点头，接过药片，仰头就咽了下去。顾年赶紧递过牛奶杯：“慢点咽，别噎着，喝点牛奶顺顺。”
“我下楼拿手稿，你在这里等我一下，好吗？”顾年把空了的牛奶杯放回托盘，又看了一眼那个牛皮纸袋，才转身出门。
“好，我等你。”顾流坐在椅子上，看着顾年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目光又落回了牛皮纸袋上。他伸手碰了碰纸袋，指尖传来纸张的粗糙感，心里的疑惑又重了些——到底是谁会寄东西给他？
没等他想太久，顾年就拿着一叠手稿上来了。他坐在窗边的懒人沙发上，把手稿摊开，开始小声读起来。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身上，把他的头发染成浅棕色，连睫毛都镀上了一层金边。顾流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耳朵却不由自主地听着他读的内容。
“……主角站在窗边，出神地望着那双眼睛，连窗外的雨停了都没察觉……”顾年读到这里时，突然停顿了一下，抬眼看向顾流。
顾流正对着牛皮纸袋发呆，手指无意识地摸着纸袋的边角，连顾年停下了都没发现。直到顾年轻轻咳嗽了一声，他才反应过来，抬头对上顾年的目光，赶紧笑了笑，掩饰自己的走神。
顾年看着他的样子，心里那个模糊的想法越来越清晰——顾流画的那双眼睛，分明就是自己的。他低头继续读手稿，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连声音都比刚才软了些。
读完手稿，顾年把纸递给顾流：“你看看，这里加了主角看到玩具的情节，要不要在玩具的描述里加点雨水？比如玩具上沾着雨珠，或者被雨水打湿了一点，这样更有画面感。”他掏出手机，打开电子版文档，把标红的段落指给顾流看。
顾流凑过去看手机，肩膀不小心碰到了顾年的肩膀。他下意识地想往后退，顾年却往他这边挤了挤，肩膀贴得更紧了。“没关系，挤挤暖和。”顾年笑着说，语气很自然，像是没在意这个小动作。
顾流的耳朵又红了，却没再往后退，只是低着头看手机屏幕，手指轻轻点了点屏幕：“加雨水挺好的，能突出主角当时的心情，有点冷清的感觉。”
“我也觉得，还是你眼光好。”顾年揉了揉他的头发，动作很轻，怕弄乱他的头发。
他们就这样挨在一起，讨论着手稿的修改，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窗外的阳光更烈了，虽然已经入秋，南方的天气却还是热得让人发闷，只有偶尔吹过的风，能带来一丝凉意，吹动窗外的树枝，发出“沙沙”的响声。
午饭很简单，因为昨天才刚搬回老宅，家里还没来得及找做饭的阿姨，顾年就自己动手做了。他知道顾流偏爱酸甜口，特意做了番茄炒蛋——番茄熬得软烂，汤汁红红的，裹在鸡蛋上，看着就有食欲；还煮了一锅蛋花汤，撒了点葱花，清清爽爽的。
两人坐在小餐桌旁吃饭，空调的风上下摆动着，吹走了闷热。阳光透过纱窗落在桌子上，形成细碎的光斑，连空气里都带着番茄的酸甜味。顾流小口吃着饭，偶尔夹一筷子番茄炒蛋，顾年则忙着给他盛汤，怕他吃太干。这样的日子很安静，没有太多话，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温馨，像放在窗台上的温水，不烫不凉，刚好舒服。
吃完午饭，顾年收拾好碗筷，拿去厨房洗。顾流坐在椅子上，看着他的背影，想帮忙却被顾年拦住了：“你坐着吧，我很快就洗完了，你等会儿还要画画呢。”
顾流没再坚持，只是看着顾年在厨房忙碌的身影，心里暖暖的。他们住在一起很多年了，早就养成了这样的习惯——顾年负责做饭、收拾家务，顾流负责画画、帮顾年审手稿，不用多说什么，就知道对方想做什么。这种长期相处下来的默契，像埋在土里的种子，不知不觉就发了芽，长成了茂密的树。
顾流回到阁楼，重新站在画架前。他拿起画笔，想继续画那双眼睛，可手腕却迟迟落不下去。画布上的眼睛已经有了雏形，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眼尾的弧度太弯了，瞳孔的颜色太深了，睫毛的长度也不对。他皱着眉，在调色盘里蘸了点浅棕色，想修改瞳孔的颜色，可画了几笔，又觉得不对，只好用白色颜料把刚才画的盖住。
这不是他第一次画顾年的眼睛了。在顾年不知道的时候，他画过很多次——顾年看书时专注的眼睛，顾年笑时弯起来的眼睛，顾年担心他时带着焦虑的眼睛……可每一次画完，他都不满意，最后要么把画撕碎，要么藏在柜子最里面，连自己都不敢再看。他总觉得，自己画不出顾年眼睛里的光，那种像星星一样亮，又像温水一样软的光，不管用多少颜料，都调不出来。
顾流叹了口气，又开始重新调色。他蘸了点浅棕色，混了点黄色，调成了更接近琥珀的颜色，然后小心翼翼地在瞳孔上画着。颜料一层层叠上去，笔触越来越重，有些地方甚至能清楚地看到画笔划过的痕迹。他退后退后，又上前修改，来来回回折腾了很久，直到窗外的太阳开始西斜，把阁楼里的影子拉得很长，才停下笔。
“不满意吗？”顾年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吓了顾流一跳。
顾流回头，看到顾年端着一盘切好的苹果站在门口，手里还拿着一块毛巾。“哥，你什么时候来的？”他问道，手还握着画笔，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
“刚刚，看你画画太专注，没敢打扰你。”顾年走过来，把苹果放在桌子上，又把毛巾递给顾流，“擦擦手吧，手上沾了不少颜料。”
顾流接过毛巾，擦了擦手，才小声说：“不满意，不像我要画的人。”他的声音里带着点沮丧，像个没考好的孩子。
顾年揉了揉他的脑袋，语气带着点无奈又好笑：“你们搞美术的真是奇怪，对自己的要求也太高了。我觉得已经很像了，比我见过的很多画都好看。对了，别忘了留个署名，等会儿就可以吃饭了。”
顾流点了点头，拿起画笔，在画布的右下角轻轻画了一个小小的青铜眼——顾流总是会在每幅画上留下一个独特的署名，像一个小小的印章，盖在每一幅他完成的画上。画完后，他收拾好画具，把散落的草稿纸叠好，塞进阁楼的柜子里。
柜子里堆着很多东西，有他以前画坏的画，有顾年给买的画册，还有一些旧书。他伸手往里塞草稿纸时，不小心碰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低头一看，是一本旧相册。相册的封面是红色的，边缘已经磨得发白，上面还贴着一个小小的贴纸，是他小时候最喜欢的卡通形象。
冥冥之中像是有什么牵引着，顾流把相册拿了出来，坐在地上翻看起来。相册里的照片大多是他们一家四口的合影——有他和顾年小时候在公园拍的，有爸妈带着他们去海边的，还有一家人围在桌子旁吃年夜饭的。每张照片里，顾年都笑得很开心，抱着他的肩膀，像个小大人一样。
翻到最后一页时，顾流的手指顿了顿。那是一张顾年少年时的照片，他穿着白色的T恤，站在一棵槐树下，身边还站着一个女人。女人穿着蓝色的连衣裙，长发披肩，笑着看向顾年，手里还拿着一个冰淇淋。顾流觉得这个女人很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直到他想起那个牛皮纸袋——如果里面装的是名片，会不会和这个女人有关？她是不是叫苏曼？顾年还记不记得她？
“小流，吃饭了！”顾年的声音从楼下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来了！”顾流赶紧把照片放回相册，塞进柜子里，又匆忙收拾好草稿纸和画具，快步往楼下跑。
刚跑到楼梯口，顾年就拿着他的手机走了过来：“你手机响了，刚才在楼上没听见吧？”
“啊，谢谢哥。”顾流接过手机，正要低头看是谁打来的，顾年又说：“你别动了，去洗手盛饭，我帮你拿手机。”
顾流点了点头，转身去了厨房。顾年拿着手机，走到画架旁，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幅画。画布右下角的青铜眼小小的，却很精致，像是顾流的小心思，藏在画里。他的心里忽然漫上丝丝甜意，像吃了块糖，连嘴角都忍不住弯起来。
下楼时，顾年看了看来电显示，备注是“妈妈”。他赶紧接了起来，语气很轻：“喂，妈，我是顾年。”
“小年啊，小流在吗？我有话跟他说。”电话里传来妈妈的声音，带着点担心。
“小流在楼下洗手呢，我现在把手机给他。”顾年把手机递给刚从厨房出来的顾流，顺便接过他手里的饭勺，“我来盛饭，你跟妈好好说。”
顾流接过手机，走到阳台，小声说：“喂，妈妈，怎么了？”
电话里的声音不知道说了什么，顾流的脸色慢慢暗了下来，手指紧紧攥着手机，指节都泛了白。过了一会儿，他才小声说：“好，我知道了，你放心吧，拜拜。”
挂了电话，顾流站在阳台发了会儿呆，直到顾年喊他吃饭，才慢慢走过去。
“妈跟你说了什么？”顾年把一碗饭放在他面前，又夹了块排骨给他。
“没什么……”顾流拿起筷子，小口吃着饭，声音有些含糊，“就是叫我们不要收陌生包裹。”
顾年的动作顿了顿，看了看他，没再追问。他知道顾流没说全，但既然顾流不想说，他就等，等顾流愿意主动告诉他的那天。
晚饭做得很丰盛，顾年炖了排骨汤，炒了青菜，还做了顾流喜欢的糖醋排骨。可两个人的胃口都不大，吃了没多少就放下了筷子。
“吃不完了？”顾年看着剩下的菜，笑着说，“吃不完就算了，明天中午热一热，刚好糊弄一餐，省得做饭了。”
顾流点了点头，看着顾年收拾碗筷的背影，心里忽然觉得很安稳。虽然那个牛皮纸袋的秘密还没解开，虽然画还没画完，虽然妈妈的电话让他有点担心，但只要有顾年在身边，好像所有的问题都能慢慢解决。
顾年收拾好碗筷，回头看了看顾流，眯起眼笑了笑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阁楼画室絮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