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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chapter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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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莱桑德靠坐在树下一瓣又一瓣的摘下白玫瑰的花瓣。
“黎明马上就要来临了，班尼，你说她还会来吗？”
花瓣飘落在地，化成点点碎光，消失不见。班尼靠在莱桑德的腿边打滚，闻言懒洋洋的喵了一声。
莱桑德伸手挠了挠它的下巴，他抬眼望向远方的山头，只见皎洁的月亮移到了山的另一边，星光逐渐暗淡，黎明将现。
失落感瞬间弥漫心头，莱桑德垂下忧郁的双眼。
她大概不会来了。
在这个悲伤的夜晚，他站起来，最后一次看向那条落满枯叶的小道，准备再次沉入地下。
幽蓝色的火焰从手指开始燃烧，露出一节森白的指骨。
哒哒哒——
突然，小道尽头传来了一阵跑步声。
莱桑德惊觉，幽蓝的火焰骤然消失，森白的指骨重新变回原型，他扭头，一个轻巧的人影从远处跑来。
西尔芙提着裙摆不管不顾的向前奔跑，两行清泪从脸颊滑落，她踩碎一地的枯叶，宛如绝望的讴歌。
她奔向尽头的湖泊，被泪水湿润的双眼一眼就望到了那个静立在湖边的身影。
风呼啸而过，她听见了自己的哭声，莱桑德向她走来，西尔芙一下扑进了他的怀里。
她呼喊着他的名字，像溺水时抓住一根漂浮的枯木:
“莱桑德，莱桑德！”
班尼跑进草丛消失了，莱桑德心疼的抚摸着她的脊背，紧紧拥抱着她:“我在这里，西尔芙，我就在这里。”
少女的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襟，莱桑德无声的守护在她的身边。
风停了，西尔芙抽泣着从他怀里离开。莱桑德拉着他靠着树根坐下:“西尔芙，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让你这么伤心呢？如果你愿意告诉我的话，我就在这里。”
西尔芙握住他的手，她此刻的嗓音有些沙哑:“我，我的父亲要把我嫁给罗伯特公爵，婚礼定在了四天后，可是我根本就不想嫁给他！”
眼泪再次留下，西尔芙埋在膝盖中间哭的梨花带雨。仿佛有一道惊雷劈过，莱桑德沉默了，他想安慰却开不了口，只是机械的轻拍着她的后背，混乱的思绪早令他神游天外。
她要结婚了，可我还没来得及告白。
西尔芙抬起头，靠在他的肩膀处。
不，不行，我不能告诉她我爱她，她会伤心的。
他的身体总是很冰冷，但此刻如此近的靠近着他，西尔芙在绝望中感受到了一丝希望。
她要结婚了，她会忘了我吗？
西尔芙拉住他的手，揉捏着他的掌心:“莱桑德，我告诉你个秘密哦，可能也不能算秘密了。我不想嫁给罗伯特，是因为我不想接受指定的婚姻，但更重要的是，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她会拥有一个家庭，一个丈夫，未来还会有孩子，她会为此而快乐吗？
“他英俊，神秘，像个绅士一样优雅，我第一次见到他，就被深深的震撼了。我意外进入森林，那时他就站在湖边，裹挟着月光而来，也像现在这样接住了哭泣的我。”
可我不想她结婚，我也想成为她的新郎。
“莱桑德，我喜欢你。”
我好想带着她走。
“你可以带我走吗？”
湖水荡漾，云层移动，风起。
混乱的思绪被打碎回归现实，莱桑德如梦初醒，他看着西尔芙期待的双眼，心脏不住的抽痛，然后仓皇狼狈的站起来。
他无法拥有她，他永远不可能拥有她。
莱桑德很想给自己一巴掌，他怎么能忘了呢？他是一个被囚禁的灵魂，他应该等待着一个活人的到来，而不是一个爱人。
只有逝去的生命才能让他永远离开，一百年真的太长了，久到都已经令他麻木了，而今他即将迎来解脱，却消失之际有了无法割舍，无法忘却的存在。
上帝真的好残忍啊！
莱桑德在心里自嘲，他用力眨眼睛，掩盖溢出眼眶的泪水。他低头，自以为绝情的看着她。
可在西尔芙看来，他的眼睛里飘荡着痛苦的回响。
“对不起西尔芙，我不能带你走。”
明明难过的是自己，可他为什么在哭呢？西尔芙伸出手捧着他的脸，愣愣的拭去他脸颊滑落的晶莹泪珠。
西尔芙抵着他的额头:“为什么？你不想带我走吗？”
莱桑德别过脸，西尔芙的手指从他的脸颊滑落:“我有我的理由，我真的不能带你走。”
“难道你想看着我嫁给别人吗？”
“我......”莱桑德如鲠在喉。
西尔芙更近一步:“你不喜欢我吗？我可以放弃公爵小姐的身份，也可以随你一起去往你的国度，我还可以陪你一起去往这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只要你想，我会一直在那身边。”
“不，西尔芙，我......”
“不喜欢我？你敢看着我的眼睛说你不喜欢我吗？”
灰败的天空下，连落叶都停止了坠落，在被世界遗忘的角落，西尔芙再次捧住他的脸，两个人沉默的看着彼此，只有眼泪滚落最深沉的爱意。
莱桑德痛苦的摇头，他再次别开脸，退开几步，背对着她:“你不明白西尔芙，我给不了你幸福，你所期望的一切我都给不了你。”
远山头上露出一线天光，被撕裂的夜幕，黎明将吞噬一切不可存在的黑暗。
莱桑德擦干眼泪，转身悲悲凄凄的看着她:“马上就要天亮了，西尔芙你离开吧。”
“不，我不要！”
莱桑德转身，西尔芙跌跌撞撞站起身一把拉住他的手:“我不在乎你会给我怎样的未来，你就当行行好，带我离开也不可以吗？”
莱桑德看着她，决绝道:“西尔芙，我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我没有办法带你走，你不要再为难我了。”
他是那么的狠心，西尔芙怔住了，可她仍然不想放弃:“那你带我出城，出了城，我们就分道扬镳。”
莱桑德摇头:“不要在欺骗自己了，西尔芙，你有一百种方法出城，就像你来到这片森林一样。”
天光大亮，莱桑德踉跄一步，他就要消失了。他再次狠心扒开西尔芙的手:“我现在要离开了，西尔芙。”
他扭头，西尔芙再次拉住他的手:“不，我不相信你会那么绝情。”
她不知道莱桑德的秘密，只当他在拒绝着自己。
“我真的得离开了，西尔芙。”
“你在等一会吧，哪怕是陪我说说话。”
“我还有很重要的事去做。”
“你没有！”
“......”
他扒开她的手，西尔芙就拉住他的手，一个拒绝，一个挽留，两个人剪不断理还乱，在森林里互相推拒。
直到一抹朝阳显露在天边。清晨有鸟鸣，森林里回荡着清新的空气。
“莱桑德，你就那么不愿意与我说说话吗？”
西尔芙惨淡的笑笑，低头去看被自己强拉在手心的宽大手掌。
“抱歉，是我......”
她话未说完，却猛地顿住了。随着朝阳散满天际，西尔芙看见被自己拉住的手燃起了幽蓝色的火焰，火焰从他的指骨燃烧，腐蚀一切皮肉，露出森白的骨头。
她呆愣着抬起头，只见眼前这个英俊青年的脸颊也开始燃起了火焰。莱桑德慌忙别过脸，不敢看西尔芙此刻的表情，却又不受控制的，偷偷一眼掠过她。
空白，一片苍茫的空白，西尔芙的脑子嗡嗡作响，一团乱麻。
莱桑德半边脸颊被幽蓝色火焰烧毁，露出了内里的颅骨，随着朝阳越来越盛，火焰侵袭他的全身，燃烧着他的四肢百骸，宛如一个被处以火刑的罪人。
震惊与恐惧交织在一起，西尔芙跌坐在地，颤抖着身体往后退去，惊惧失声。
幽蓝色的鬼火烧尽了莱桑德的身体，他的骨头散落在地，化成点点碎光融进土地。
悄无声息的，什么都没有留下。
一束阳光擦过西尔芙的眼睛，她本能抬头望，却见——远山头上，太阳升起了。
莱桑德消失了。
清晨的阳光洒在西尔芙的身上，她瘫坐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啪嗒——
被风溅起的水滴打在西尔芙的脸上，如梦初醒，她站起身，向湖边茂盛的草丛走去。
低矮的草丛，凌乱的杂草，西尔芙伸手扒开长草，机械的在里面寻找着什么。
古老的传说中，枉死之人的灵魂会被囚禁在他死去的地方，直到被人遗忘，灵魂化作飞灰消失。
西尔芙一直都不相信这种虚无缥缈的传说，但如果是真的呢？
如果莱桑德枉死于此，而他的家人又恰好找到了他的尸体呢？
她扒开忍冬藤，翻开泥土，找到一块被掩埋的石块。
那他的家人一定会在原地为他修建一座墓碑。
被掩埋的石块重先天日，西尔芙扫尽褐色泥土，抚摸着墓碑上镌刻的字迹。
给凹痕描摹的涂料早已褪色掉落，墓碑上只剩下了深深的凹痕。
百年前的文字沿用至今，墓志铭上刻着:
莱桑德.艾德里安，这个年轻的英俊小伙曾是肯特加瓦最闪耀的新星......于482年逝世。
一百年前。
西尔芙再次瘫坐在地，宛如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喃喃自语:“天呐，我居然爱上了一个鬼怪。”
三天后。
月明星稀，莱桑德站在湖边向远处眺望，幽静小道的尽头是一片漆黑，他再次失落的垂下眼。
“三天了，她不会再来了。”
他低头看着班尼，勉强的朝它笑了一下。
在今日黎明到来时，他就要永远的消失了。从遇见西尔芙开始，是莱桑德一百年以来最幸福的时光，如果百年的等待能遇见她，那么时间的囚笼也将不在是痛苦的源泉。
唯一遗憾的是，他还没来得及好好与她道别。
或许这就是命运吧，至少在西尔芙见识过他的模样后，不会因为离别而感到痛苦了。
莱桑德突然释怀了，亲友离世，百年光阴匆匆流逝，它使他变得麻木，像一块死去的木头，从内里开始腐朽，坏死。
他本沉眠于地底，等待临终，却在生命消失时迎来了属于他的春天，于是枯木长出了新芽，他再次体验到了作为人的感知。
他很幸运，他怀揣着爱意死去。
这是最好的结局。
天空褪色，莱桑德转身走向墓碑。
“莱桑德。”
有人呼唤他的名字，莱桑德脚步一顿，难以置信的转过身来。
褪下往日的素色长裙，西尔芙盘起了头发，她身着一条淡雅的洛可可长裙，典雅端庄的站在他的面前。
公爵小姐美丽的令人失语，莱桑德的赞美脱口而出:“你一定是波尔顿最有名的美人。”
西尔芙停住了接下来要说道话，两个人看着彼此，沉默以对，在坚持了一会儿后，两人轻笑出声。
原本沉重的氛围消散了不少，西尔芙红着耳朵，收敛了笑容，强装严肃的对他说:“我已经知道你的秘密了，鬼怪先生，你还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莱桑德眉眼温柔:“你不怕我吗？”
“如果害怕，我就不会再次来到这片森林。”西尔芙回答他。
“那你为什么要来找我呢？”
“我要你带我走。”
莱桑德皱眉，西尔芙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你不用再劝我了，与鬼魂做交易确实耸人听闻，但什么代价我都付得起。”
“包括你的生命吗？”莱桑德沉沉的望着她。
意料之中。
西尔芙呼出一口气，认真的对他说:“还记得你说过的吗？你会在这片土地呆上七天，七天以后你就要离开了。”
“我猜，你是被困在此处的幽魂。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枉死的，但没有灵魂会被永恒的困在同一个地方，时间的范围是有限的，如果我的猜测正确，七天后，也就是今天，就是你被释放的日子。”
莱桑德没有回答。
西尔芙继续说:“我的母亲曾对我说‘死亡是上天的恩赐，它是生命由□□转化为灵魂的一项伟大仪式，只有死亡才是真正的自由’我早已能坦然接受死亡的到来，更不会因此而畏惧。”
莱桑德眼神复杂:“你会失去很多。”
“我不在乎”
“哪怕失去是往后几十年的岁月光阴？”
“是。”
“失去你的权力与地位？”
“是。”
“失去你的朋友和家人？”
“是。”
“......如果我不答应呢。”
西尔芙手腕一抖，袖口悄然滑出一把锋利的弹簧刀，她摁出刀刃，对准了自己纤细的脖子。
莱桑德陡然睁大眼睛，几步走向西尔芙，想夺取她手里的刀。
“别动。”
西尔芙后退几步命令道，刀刃抵上了她的脆弱的皮肤，几颗血珠沿脖颈而下，莱桑德停住了脚步。
“你拦不住我的，这就是我选择的命运，我想离开，不只是因为你，从很早以前就想了。”
风声呼啸，无形的丝线牵动着她的裙摆，西尔芙像一个精致的木偶，第一次垂下了无神的双眼。
莱桑德欲言又止，又是一阵沉默，他低头自嘲一笑，双手背在身后，缓步走近:“黎明之前，你还有反悔的机会。”
西尔芙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你答应我了？”
莱桑德点头:“嗯。”
“那，那我可以成为你的伴侣吗？”灰暗的天空下，西尔芙的眼睛闪耀出宝石的璀璨，她得寸进尺的说道。
莱桑德不置可否:“小姑娘，你很贪心。”
是很贪心，但那又能怎样呢！话开了口，就没有收回的道理，你总会答应我的。
西尔芙眼睛一转:“那你喜欢我吗？”
“......”莱桑德沉默。
“不许说谎，也不可以不回答！”
像是再也支棱不起来的木桩，莱桑德丢盔弃甲:“是，我喜欢你。”
像升上天空的一个粉色的点，在抵达某个临界值时炸出绚烂的烟火，飞溅出漂亮的蝴蝶，蝴蝶飞过夜空驱散一切黑暗，天光大亮，西尔芙的内心欢呼雀跃。
少女不掩心事，完整的落在了莱桑德的眼里，他既欢喜，却也觉得心疼。
“莱桑德，你的爱人要对你提出第一个要求！”
“悉听尊便。”
“我要你证明你有多喜欢我！”西尔芙满怀爱意的看着他，言外之意，溢于言表。
心脏跳动几下，莱桑德伸手揽住她的腰，把她带到怀里:“黎明之后，我们就要一同赴死了，害怕吗？”
他的眼睛深情又迷人，但西尔芙不爱听这些话，害怕吗？后悔吗？那是胆小鬼才会思考的问题。
她捂住他的嘴，目光灼灼:“不是赴死，是殉情。”
西尔芙放开捂住他的嘴，搂住他的脖颈，凑的更近了:“你很害羞？”
他们额头相抵，莱桑德近乎耳语:“闭眼。”
西尔芙乖巧的闭上眼。
视觉被剥夺后，莱桑德的气息更明显了，她感受着他越来越近的距离，在鼻子触碰间嗅到了一股淡淡玫瑰香。
玫瑰香侵入鼻腔，她的脑袋一片空白，身体发软，一阵白光后，西尔芙置身于一片花海。
莱桑德嘴唇微张，一股白烟飘进了西尔芙的身体，喘息间，她不受控制的，倒在了莱桑德的怀里。
莱桑德抱着她的身体，温柔的把她放在地上，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对不起，西尔芙，请原谅我。”
他看着少女柔和稚嫩的脸庞，像是窥见了曾经年少的自己，眼泪不自觉从脸颊滑落，在即将到来的黎明前，一些痛苦的记忆纷至沓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