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chapter05 ...
-
第三个夜晚，穿过幽静的森林，西尔芙再次来到莱桑德的身边。
青年靠着树根坐下，心事重重的看着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湖泊。
他在想什么？
“莱桑德！”西尔芙提灯走近，呼喊着他的名字。
莱桑德转过头来，透亮的眼睛冲她露出一个微笑，内里的阴霾消失不见，仿佛是她的错觉一般。
“你来了，西尔芙。”
西尔芙在他身边坐下，陪着他一起看着一成不变的湖泊。
“你好像有什么心事？”西尔芙偏过头看他。
莱桑德弯起嘴角，无声的笑了。从西尔芙的视角看，他笑的很好看，眉眼的温柔足以让人沉醉，却又萦绕着一丝不易引人察觉的忧郁。
他摇摇头，静了一秒，又接着点头:“是有点心事。”
“是你那位朋友的事吗？他是不打算来了吗？”西尔芙好看的眉头轻轻蹙起，她抿唇，手指无意识的摩擦起衣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告诉我你等待的东西是什么？我想我可以帮你找一找，在波尔顿我还是......”
“西尔芙。”莱桑德打断她的话，“我所烦恼的不是那失去之物，是另外一件事。”
西尔芙静静的看着他。
“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听我讲一个故事吗？”
西尔芙笑了:“当然可以，我很乐意做你的听众。”
她的笑容有融化冰雪的力量，莱桑德看着她，忽然觉得那压在心头的倒计时似乎暂停了。
阴霾隐去，溺水之人抓住了随洪流而来的一节枯木。
如风般的叹息里，他娓娓道来自己的郁结:“传说，一个贫穷的渔夫在海边捕鱼洒网，捞起了一个用锡封着的铜瓶。渔夫好奇的打开瓶塞，只见一缕青烟从瓶中冒出，逐渐变成了一个巨大而狰狞的魔鬼。”
“魔鬼告诉渔夫，他原本是一个天神，因为反抗所罗门大帝而被封印在铜瓶中投入大海。在封印的第一个百年，他发誓，如果有人救他，他就让那个人享有一生的荣华富贵，但没有人来。”
“在第二个百年，他发誓，如果有人救他，他就替那个人挖出地下所有的宝藏，但还是没有人来。”
“在第三个百年，他发誓，如果有人救他，他就满足这个人三个愿望，但依然没有人来。”
“直到在第四个百年，在魔鬼被囚禁的最后期限里，愤怒和绝望使他发誓......”
“从现在开始，谁要是救了我，我就立刻杀死他。不过！我可以让他自己选择死法。”西尔芙压低声音，绘声绘色的模仿着故事里魔鬼的声音。
绝望的誓言说出口，西尔芙低低的笑了:“你要给我讲《渔夫和魔鬼》的故事吗？你在纠结魔鬼为什么要杀了渔夫吗？”
莱桑德一怔，一个故事穿越时间，流淌于后世之人的口中。
它被口口相传，被人类记载在书本，它勾连起古今，诉说出文学的光辉。
它把间隔百年时间的两人联系在了一起，莱桑德感慨，这真是一种奇妙的体验。
感慨完毕，他开始真正讲述自己的疑虑:“如果天神没有变成魔鬼，而是成为了一个天使呢？一个，与魔鬼完全对立的角色。”
——天使。
它象征着纯洁，美好与善良。在西尔芙有限的记忆里，天使是温柔与强大的，它们拥有美丽圣洁的外表，是圣神秩序的维护者，也是人类的庇护者，它们会在人类被恶魔引诱袭击时，英勇的与恶魔战斗，守护人类。
“天使被困铜瓶，可它并没有在百年内许下承诺，它只是静静的待在瓶子里，漂泊于大海，看人间剧变，沧海桑田。”
“第一个百年，它遇见一位失去儿子的老人，他无依无靠被同村恶霸欺负，最终吊死在了门前的树上，天使为他流泪，但它还是选择守护人类。”
“第二个百年，它搁浅沙滩，停留在一个渔女的屋前，它看着她辛勤劳作，友善的为每一个迷途的过客指引方向，可她最后却悲惨的死在了一个由她好心救助的海盗手里，天使又流泪了，可它再次选择了守护人类。”
“第三个百年，它路过一个愚昧无知的村落，里面的人正在举行祭祀，他们把一个女孩塞进笼子扔进河里活活淹死，岸边一个男孩哭的凄惨，于是他挣脱束缚，随女孩去了，天使再次流泪，这一次它仍旧选择守护人类。”
“来到第四个百年，被囚禁的最后期限，恶魔降下诅咒，如果有人打开瓶塞，天使就会堕落，遗忘它的信念。你说，堕天的天使多久会变成恶魔？”
莱桑德说完后抛下一个问题后，等待着西尔芙的回答。
多久会变成恶魔？
天使会选择变成恶魔吗？西尔芙抬头望月，银白的月光苍凉纯净，在夜的黑暗里，它绽放光华，投下区别于夜的明媚。
它高贵圣洁，它一成不变。
西尔芙告诉他:“第四个百年，困住天使的铜瓶被人捞起，他好奇的打开瓶塞，释放了天使。”
“黑暗迅速浸染天使雪白的羽翼，当只剩下最后一颗纯洁的心脏时，天使亲手捏碎它，选择了死亡。”
她说完了，天使不甘堕落，更不会背弃自己的信仰。
凉薄的风里，莱桑德握紧拳头，眼眶发烫，他的情绪跌宕起伏。
“为什么？你为什么那么理所当然的认为天使不会选择堕落呢！”
他的声音发抖，质问脱口而出。
西尔芙被他陡然放大的音量弄的怔住了，她茫然转头，手足无措。
为什么要生气？
莱桑德双眼泛红，泪花盈润了眼眶，他包裹在黑衣下的胸膛剧烈起伏，身体不住的颤抖。
西尔芙一眨眼，莱桑德英俊的半边脸庞陡然变成了森森白骨，她吓了一跳，身体下意识往后退。
指尖碰到一块石子，冰凉的触感让她猛然清醒，怎么可能？一定是出现幻觉了。西尔芙立马紧闭双眼，使劲摇晃脑袋，复又睁开眼睛，看向莱桑德，只见他一如初见，面如冠玉，只是此刻由于眼泪的点染，添了几分破碎的美感。
果然是错觉，西尔芙悄悄松了口气。
莱桑德看着她后退的动作，惊觉情绪失控，慌慌张张偏过脑袋，收敛情绪，语带歉意:“抱歉，我不该冲你发脾气的，是我没控制好情绪。”
他嗓音沙哑:“我只是很想知道为什么？天使无故被困那么久，见识过那么多人类的丑恶的嘴脸，为什么依旧会选择信仰，它应该憎恶，也应该自私。”
几缕发丝随风扬起，莱桑德最后的话语更像是在喃喃自语，他看起来很茫然，似乎在做一个艰难的抉择。
透过他的眼睛，西尔芙窥见了他的痛苦，天使为什么会被困在铜瓶？他经历过什么？又或者说他是否就是天使呢？
他的秘密她无从窥探，所以她很认真的解答着他的疑惑:“因为它是天使。”
莱桑德转头。
“它确实见过人类丑恶的嘴脸，可它同样见过人类纯净的美好，”西尔芙眉头舒展，温柔的为他讲述着，“这足以让它包容人类的恶性了，天使没有许下任何的承诺，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天使眼里瞧见的更多是光明，即使被无故的封印，经历难以言说的痛苦，见识到人性的丑陋，它也依旧不会改变自我，因为它秉性使然。”
“七美德是天使与生俱来的。”
沉溺于月光的混沌思绪化为银白的匕首，在此刻彻底插进莱桑德的心脏。
被风吹动的湖水逐渐归于平静，几片枯叶落在地上，振聋发聩。
“有的人即便经历了再多蚀骨锥心的痛苦，也永远心向阳光。”
西尔芙的声音回荡在他的耳边:“因为从始至终，他们就是如此高尚的人。”
——等一等，在等一等吧。
百年以来，人类穿梭往来，他有无数次机会离开这里，可他每次都选择了等待。于是一晃眼，百年光阴如尘埃飞逝，是他把自己困在了原地。
莱桑德，他就是这样的一个高尚的人啊。
鲜血凝结成泪水，悄然落下。
眼泪滴在水面，荡开了愁绪。
黑纱般的夜幕下，莱桑德呆愣愣的坐在原地。
身边人陷入沉默，传递出的淡淡忧伤萦绕着他们，西尔芙站起身，挡住了投射在莱桑德身上的月光。
他好似无知无觉，依旧沉默寡言。西尔芙撇撇嘴，在他面前蹲下，伸出双手捧着他的脸。
莱桑德茫然的看着她，任由西尔芙随意揉捏玩弄自己的脸，冰凉的皮肤在她的手里被捂热，纤细的手指晃过他的眼。
月色笼罩下的西尔芙笑的很美，像一块融化的糖，甜滋滋的流进他的心里。
莱桑德就这样呆呆的看着她，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你看起来怎么呆呆的？”西尔芙笑着问他。
莱桑德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好了，不要思考那些深奥的问题了。”西尔芙牵着他的手站起来，“庆典马上要结束了，我带你去啊，你一定想不到波尔顿的庆典到底多有意思。”
西尔芙牵着他的手就要走出森林，莱桑德被迫跟着她走了几步，恍然回神，连忙拉住她:“不行，西尔芙，我不能离开这里。”
西尔芙转头看他:“只是今晚也不可以离开吗？”
她的声音软了很多，显得有点可怜。莱桑德看着她失落的眼睛，偏过了头，他喉结滑动，心里有火在烧。
怎么会有人能拒绝这样漂亮的女孩呢？
“抱歉，西尔芙，我真的不能离开。”他无法向她说出原因，只能再一次的重复自己的拒绝，尽管他真的很想与她一起漫步在波尔顿的街头。
西尔芙看着莱桑德带着歉意的脸庞。他好像来自月亮，披带着属于月亮的光辉，有着如流光星辰般的俊俏。
无法拒绝啊！
她总会眼前之人的所有要求，毫无底线，毫无道理。
西尔芙转过身面对他，把遗憾叹息，笑意盈盈的对他说:“那好吧，虽然有些遗憾。但你不能离开，那我就陪着你。”
莱桑德张口，西尔芙伸出食指抵住他的嘴唇，她好像知道他要说什么，但她不想听，她只是自顾自继续说下去:“我猜你想看波尔顿的萨比尼迦舞？”
莱桑德看着她透亮的眼睛，懵懂点头。
西尔芙欢快的说:“那我跳给你看啊？”
于是，她放开他的手，在落满枯叶的土地上翩翩起舞。
枯叶发出碎响，她踏着轻快的舞步，被月光勾勒出优美的身体曲线，素色的裙摆旋转绽放成花。
少女的舞蹈令莱桑德沉迷，她摆动的手臂像翩飞的蝴蝶，时而轻柔如水，时而苍劲有力。她扭动着身体，舞姿轻盈优美，跃动的脚下步步生花。
幽静的森林，舞步划破沉寂，穿过波尔顿的风裹挟着肆意的酒香，莱桑德彻底沉沦。他看着少女在月光下旋转，裙摆飘扬，热烈自由，乌黑的发丝洒在她的肩头，她美的让人心碎。
月光掠过西尔芙一瞬的忧愁，她借舞姿偏头望着那个靠在梧桐树下的青年，他的眼睛是那么的深情，那么的向往，透过他的胸膛，她走进了他的心。
晚风拂面，湖水荡漾，西尔芙笑意更盛，她伸脚点在一片枯叶，俏皮的转换了舞步，枯叶奏响，她的歌声回响森林。
“沉溺于睡梦之中
我得以窥见你的模样
月光温柔如水
晚风穿林而过
你从流光的阶梯为我而来”
西尔芙的手指在头顶摆动，如莲花飘摇落水，她的身体在风中旋转，带起柔顺的发丝，她踏着舞步走到莱桑德的身边，围绕着他翩翩起舞。
“我爱你的英俊潇洒
我爱你的绅士优雅”
莱桑德含笑看着她，又在对上西尔芙眼睛的瞬间羞涩的低下头，余光里有她的裙摆飘荡，扫过他的小腿。
“在黎明到来之前
在人声鼎沸之前”
西尔芙旋转着远离，踩在一片枯叶之上，含情脉脉的看着他。
“我心爱的人啊，请带着我一起走吧。”
“我不要嫁给罗伯特公爵。”
西尔芙又一次拒绝了伦伯特公爵的要求。
空气好似浮动着数根钢针，金属滑面反射出阳光里剑拔弩张的两人。
伦伯特皱起眉，不满的看着眼前这个违抗自己命令的女儿，他想不通为什么从小到大一直听话乖巧的女孩会如此激烈的反抗自己？难道是所谓的叛逆期到了？
西尔芙手指攥紧了衣摆，胸膛不停起伏，她看着公爵，泛红的眼眶蓄满泪水。
公爵的手指无意识点在桌面:“西尔芙，罗伯特公爵风流倜傥，年轻有为，你知道波尔顿有多少女孩幻想他成为自己未来的丈夫吗？而他却看中了你，你应该为此感到知足。”
“可我根本就不喜欢他！你凭什么剥夺我选择爱人的权力！”
伦伯特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西尔芙，收起你少女式的浪漫情怀吧。你现在因为年轻所以才会自觉真爱的伟大，等你再长大些，甚至到了我这个年纪，你就发现爱情这种东西，一文不值。”
伦伯特话锋一转:“还是说你喜欢上什么人了吗？”
西尔芙眼睛陡然睁大，慌乱的在眼眶里打转，伦伯特看着她，心里了然，他没有过多询问，只是摇了摇头，平铺直述:“16岁的年纪有喜欢的人很正常，但你最好收起自己的喜欢，这样你至少不会太难过。与罗伯特公爵的婚礼定在了四天后，西尔芙，准备好做一个新娘吧。”
伦伯特烦躁的捏着眉心，不欲多说，只是告诉了西尔芙婚礼的日子，便准备起身离开。
西尔芙站在原地，背对公爵的离开，惨淡开口:“你只是把我当做了一颗棋子，用来巩固你的地位。”
伦伯特停下脚步，长长叹了口气:“西尔芙，你是公爵的女儿，你从出生开始就享有了平民一辈子都没有的权利，地位，财富，你所厌弃的是平民一辈子望其项背都得不到的。你要记住，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天赐的礼物，你在某些地方得到什么，你就会在某些地方失去什么。”
“所以西尔芙，忘掉那个男人吧，接受你成为一个新娘的命运。”
伦伯特离开了，大厅中央，西尔芙看着桌上的信函，眼泪夺眶而出。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chapter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