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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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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三五年。
圣玛丽教会医院。
几个年轻医生正围在窗边,盯着报纸上的股票行情版,唾沫横飞。
“东方银行!开盘又涨三个点!”
“疯了!这个股又涨了十五个点!早知道我上个月就该把全副身家都押进去!”
实习医生华笙舒喉结因兴奋上下滚动,“我听到内部消息,晚点会有大庄家扫货,起码再拉十个点收盘!”
护士长削着苹果,刀尖精准地片下一圈果皮:“哟,那你还不把老婆本投进去?赶明儿就能住进半山了。”
“都投进去了!我连结婚订酒席的备用金都......”华笙舒音未落,撞上拐角走来的人影,顿时噤声。
苏风驹白大褂的下摆扫过冰冷的水磨石地面,手套上的血渍已凝成褐色。
他没看那喧哗的一圈人,目光落在窗外——不远处钟楼的塔尖站着几只落队的候鸟。
“苏、苏医生…”华笙舒讪讪地递过报纸,“您看这是要......”
苏风驹没接话,摘下手套,露出的手指修长苍白,腕间一枚鎏金怀表表链泛着冷光。
“病房查完了?”
“该配的药配好了”
“手术室的器械准备好了?”
“还有半个小时手术就要开始了!?”
“这里是医院,不是证券交易所。该查房查房,该写病历写病历。”
他声音不高,一连串的问话却让走廊的温度降了几分。
年轻的医生们噤若寒蝉,互相使了个眼色,迅速散开。
那份被揉皱的报纸落到了苏风驹手中,他并没有去看那些股票行情,而是翻到了报纸的副刊部分,那里刊登着一篇关于“青年如何读书报国”的文章。
窗外的候鸟突然振翅惊飞,他的目光掠过报纸上“救国图存”的铅字,候鸟落在大钟表上方——时针正指向下午三点,距离股票交易停止兑付还有一小时。
咖啡厅内。
一只纤细的手,稳稳拿起桌上的英国古瓷杯,杯碟残留着咖啡深褐的渍迹。
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一丝焦苦的醇厚。
她喉咙微动,吞咽的瞬间。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是一种沉重的钝响。不是警察巡逻的枪声。
街外的喧闹声,在这一刻,停止了。
萧婵啾的视线自始至终未曾从手中那份《白银汇率波动简报》上移开。只是在在杯沿触及唇边的刹那,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指腹摩挲着光滑的骨瓷表面,感受着那点微弱的余温。
咖啡馆门被推开风汹涌地倘入室内。
还未到冬季,风已经带上了刺骨的寒意。
窗外风卷起地上无数地纸片——绿的、黄的、印着复杂数字和公司名字的股票单据,在空中肆意地飞舞,像是在举行一场空气前盛大的舞会。
萧婵啾放下杯子,杯底与杯碟接触“哒”一声,有些刺耳。
出门,缓步走在街上。
银行大楼宏伟的罗马柱下,一辆崭新的劳斯莱斯车顶盖,被砸出了一个触目惊心的凹陷。
一个穿着藏青色旧长衫的男人,以一种扭曲的姿态镶嵌在那里,头颅歪向一边,暗红的液体正缓慢地顺着光滑的车漆蜿蜒而下,滴落在冰冷的水门汀地面上。几个穿着短褂的汉子正试图把他拖下来,动作粗暴,像在搬运一件破损的货物。
银行紧闭的铜铸大门前,景象更令人窒息。一个穿着定制西服、却已面目全非的胖子瘫坐在一片狼藉中,目光呆滞,嘴角流着涎水。他脚边一个裂开的钱包,硬币像失去生命的甲虫,滚落一地,被无数双慌乱的脚无情地踢踏、踩进路边的排水沟。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西装青年,头发散乱,双眼赤红,正挥舞着拳头,用尽全身力气嘶吼:“明德银行冻结兑付了!我们的钱!全没了!全他妈没了!!”
“开门!!!”
“还我血汗钱!!!”
“走狗!汉奸!”
“骗子!”
哭嚎、咒骂、绝望的撞击声……这些声音汇聚成一股狂暴的洪流,冲击着银行坚固的大门和玻璃窗。有人用条凳疯狂地砸向“明德银行”那巨大的霓虹灯招牌,灯管在一声爆裂脆响中骤然熄灭,玻璃碎片如冰雹般簌簌落下,引起又一阵尖叫和推搡。
萧婵啾冷漠的看着混乱的人海,嘴角甚至极其轻微地向上撇了一下。
打开车门,坐上驾驶座,点燃一支烟。
“这么快就扛不住了?”吐出一个烟圈,言语间满是毫不掩饰的讥诮,“真是没用!”
拉开副驾的手套箱,抽出本黑色硬壳账本,翻开扉页。
泛黄的纸张上,手夹着烟,用派克金笔写下的、力透纸背的潦草写下几行。指尖在“空单”两个字上轻轻划过,冰凉的触感。
她不再看那场人间的炼狱,利落地熄灭手中香烟。拇指扣住方向盘下缘,手腕一抖向左打了半圈,右脚轻点油门,车像一条蓄势已久的猎豹般蹿了出去。
街道两旁的景象在车窗边缘飞速后退,随意丢在副驾座位上的黑色账本,被风吹动快速翻页。
车子在丰惠银行正门前刹停,门前两座石狮子依旧金碧辉煌。
萧婵啾推开车门时,一个穿灰色西装的英国人,金丝眼镜后的蓝眼睛闪烁着谄媚的光,他半鞠躬递上牛皮文件袋:“萧总经理,真是神机妙算!明德银行现在已经拿不出资金来补仓直接宣布破产!这次银行的收益足够买下整条皇后大道了!”
萧婵啾接过文件袋,脸上堆满笑容,”艾布特先生,您真是高看我了.....“
“萧.....”秘书助理李招娣匆匆跑来,看到在场的艾布特先生后附在萧婵啾耳边低语几句,她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
“我马上上去。你把电话接通。”她对李招娣说道,随后转身对艾布特先生歉意一笑,“抱歉,我有紧急事务需要处理。”
萧婵啾转身跑上旋转楼梯,穿过长廊。
高跟鞋踩在厚软的手地毯上,无声无息。
办公室门没锁,她推门走进。秘书卓叶宇就将电话听筒递了过来。
“萧经理,你就行行好,放过我们行吗?”电话那头传来中年男人的声音,“在这样下去我.....我就要家破人亡了!”
“社三老板,你可别说的我那么恐怖。”萧婵啾的声音平稳,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你们要什么?条件你们开!我可以让出董事会席位,分红比例你来定!只求您给条活路……”社三开始语无伦次起来。
她顿了顿,仿佛在斟酌“罢了,看着您与我父亲深交多年,我去找上司问问是怎么回事,势必让你们的股价明天降下来。”
电话那头传来扑通一声,像是人瘫软在地,接着是带着哭腔的、千恩万谢的声音:“谢谢!谢谢萧经理!您是大慈大悲的活菩萨!我社家永世不忘……”
“好好安抚家人吧。”萧婵啾轻声说完,优雅地挂断了电话。
她脸上的温和瞬间褪去,眼神锐利如手术刀。她挂下电话听筒,对等待在旁的卓叶宇吩咐:
“通知下去,明天开盘,东方银行的卖单,再压低三个百分点。告诉下面的人,我要看到社三抵押给我们的那批地契,明天下午三点前,出现在我的桌上。”
她端起桌上早已凉透的茶,抿了一口,补充道: “还有,把他夫人今天变卖的那家当铺……也买下来。记得用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