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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案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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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慎元第一次见到谢阿奴时,后者是一只仙鹤,绣在赵府的屏风上。仙鹤本是瑞鸟,应迎祥纳福,这屏风上的仙鹤却带着死亡的气息,生生给这乌衣巷王谢堂带来了厄运。
屏抵足,阴气驻。屏风紧贴床尾摆放,是风水大忌。这不,房里不该在的在了,该在的不在。
昨夜赵府进了刺客,此时赵府的主子,大梁的户部尚书赵锋,这会正不动不响地躺在房间的另一头,双眼紧闭,不进气也不出气了。
人是三更死的,案是五更报的,刑部申时才派人来,他来迟了,只能面对满屋子的幽怨。
李慎元一双眼紧盯着仙鹤,另一双眼在背后幽幽地紧跟着他,好像要盯穿他五脏六腑里藏着几斤墨水几两本事。
“李大人?”
见他在屏风前看呆了,府里的赵管事忍不住出声催促,“李大人,我们老爷可是陛下钦定的户部尚书,你可要好好查。要是怠慢了......哼!”被府里富贵荣华迷了眼的不止一人,赵管事眼珠子往后一转,转出几分鄙夷。
也罢,既然只收了朝廷的俸禄,又没收驱邪的银子,拿一份钱办一份事,今日就不多管闲事了,办正事要紧。
李慎元不是第一次看尸体,掀开裹尸布也倒吸了口气。
这位赵大人是有名的宰相肚里好撑船,这话同他的脾性毫不相关,却另有两个说法。
一是和他一个鼻孔出气的官员们默认他为宰相第一顺位候选人。
第二么,则是暗讽他肚子上的一圈赘肉,带銙都束它不住。
可眼前的这具尸体,缩水得只剩皮包骨头,好像有人将中间填充的血肉骨髓都抽走了,只剩下副皮囊壳子。
尸体干柴一样,呈棕黄色。
桌子上有个杯子,杯子里呈红色。
他转向赵管事,问:“这是什么?”
赵管事言辞闪烁,“杯子。”
“杯子里面装过什么?”
“补品。”
“红色的补品?”看着杯底一圈红色的痕迹,李慎元道,“闻起来像血。”
“是西域那边传来的,陛下赏赐的,李大人级别不够,怕是没见过。”
“这个杯子我要带回刑部查验。”
“你怀疑我们下毒?”
“一切要等化验结果出来才好下定论。”
“你大可不必担心,府里的人也都是信得过的,我们老爷吃的喝的都有人试毒,不会给人下毒的机会。”
“李大人,我看你们刑部秦大人和老爷交好才给你几分面子,你若是执意纠缠,我也很不好办。”
李慎元凑近闻了闻,杯子里有一股子腥味混着甜腻味,却很刺鼻,这味道像火一样在他脑子里烧起来。
火?
是了,之前朝廷查违禁药物时他在天香楼负责焚毁,火光一起,甜腻腻的滋味顺着鼻子爬进喉咙,呛得他嗓子哑了半月,这味道他永生难忘,是碧血草!
碧血草本是一味补药,味甘,少量服用可治风热喉痹,但如果大量碧血草融化成汁,可至误服者喉部麻痹失声四肢无力,早年监管不严时烟花柳巷多用来调教难以管教的娈童,早被朝廷列为禁物。
现在还有流通的,恐怕只有那个地方。找到刺客用的毒药来源,也许能顺藤摸瓜。李慎元抬头望天,天色昏黄,已近酉时,恐怕要闭市了。
想到这,交代了手下人审问昨夜值夜家丁后,他赶紧租车去了沙洲渡。
沙洲渡是城西三十里地的一个小码头,人来人往。下车后,车夫狮子大开口要了一两银子,知道京城米贵车贵,不知道如今是这个价格了,李慎元从袖袋里掏出一两银子,鼓囊囊的袖袋瞬时瘪了。
码头两边挤满了鱼贩,小摊和小摊之间只有两脚距离,鱼腥味、叫卖声全挤在一起,簇拥着挤进他耳朵里。
他站在市场口观察了好一会,才走向其中一个摊贩。这摊贩左脸有一道凌乱的疤,瞧着原是刻了字又被人几刀划了。他看着和和气气的,眼睛清亮,盯着四面八方,身体动作却很紧张,手时时刻刻放在身后准备,像是习武之人。
他掏出444文买了一斤鲜鱼,湿润的荷叶裹住鱼肉,以草绳捆扎,他拎着草绳的另一头。
结账时他小声说道,”船过龙王家“。
小贩听到这话,立刻抬头打量他,眼神犀利,倒显得他像一条被挑拣的肥鱼。目光在他这里游走几轮后,小声回道,“大水冲沙。”
李慎元回,“寸草不留。”
“哎哟,您看,找少了。”说着小贩从身后篮子里摸出一张纸,垫在零钱下递回。
镗——嗡,镗——嗡,镗——嗡。
刚收下找零,耳边传来清冷的声音,是市吏在鼓钲楼上击钲闭市。清凉的风掠过鱼市,一股腥味直冲天灵盖。
“收摊了收摊了,可累死老娘了。”
“你们今儿吃什么?”
“中午老孙留了几条鲤鱼给我,肥着呢,一会都来我家吃饭。”
“婶子,又麻烦你了。”
收摊的妇人汉子们提着满满一篓子菜回家了,李慎元跟在她们身后三四十步提着鱼慢慢走着,天黑透了月上梢头才到家。
他住的地方在东郊,隐在山边的一栋茅舍,他俸禄不多,只好择远而居。这地方赴衙要一个时辰,四更天就得出门,若是冬月,风又急又冷,更是让人想窝在被窝里躲懒。
他将鲜鱼一锅煮了,土酥切片,撒入百辣云、菜伯、玉粒去腥,美美饱餐一顿后,揭开金陵春小酌一杯,靠在窗边躺椅上歇息,眼皮往下一拉就睡着了。
不知几更了,月光晃得人睡不着,突然又感觉有什么遮住了明晃晃的玉盘。他挣扎着醒来,看见窗口坐了个人,背着光看不清眉眼,黑脸黑衣,像一堵墙牢牢挡住了月光。
李慎元问,“你坐这里做什么?”
“帮你遮月。”
“哦,那多谢你了。”
“救我离开,就当谢我。”
“什么?”
“救我离开。”
“离开哪?”
“离开——”
话未说完他像被什么力量拽着往后,双手却往李慎元眼睛抓来。李慎元想躲开,可身体却像被什么束在了躺椅上,不听使唤,只能任由那双手袭来。
猛倒吸一口气从榻上弹坐起,李慎元这下彻底醒了。
没有什么窗边人,只剩月光直晃晃照着他。
手上嗡嗡地响,五帝钱感应到了邪气,是白天那只仙鹤?他左眼先天比人家能多看到点东西,五岁前辨不清阴阳,旁人见他总一个人说说笑笑吓得避之不及,为这母亲总带着他搬家。本以为升职来了京城龙气盘桓之地,会少些小鬼,没想到他不过多看了两眼,就被缠上了。
他坐起来揉了揉鬓角醒神,又轰的一声倒下躺着。看来得走一趟赵府了,真不想半夜出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