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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No.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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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黑墨一样浓厚的眼睛,却看到了那么多他没看过的色彩。
被山川湖海灌溉的眼睛,和躲在一方镜头后被像素填充的眼睛,多少还是不一样的。
阿塔没有留意薛闻声的目光,他看不出来那份羡艳。不是谁都能对不一样的各色生活有一样的热情。薛闻声曾经有过,却早就不知道曾经是什么滋味,哪怕现在看着阿塔对外面充满好奇的眼睛,他也想不起来曾经任何的味道——他感到悲催——这份已经消散的热情是自己最鲜活的一部分。
“这些地方我认识,”阿塔出声说道。“这是这里吧。”
薛闻声停留在阿塔亮晶晶的双目上的视线流连着,慢慢地转移到了还在播放照片的屏幕上——是刚来这里的那几天拍的。
“......嗯对,”薛闻声撑着下巴,点了点头,“这是刚到这里的时候拍的。”
“这不是这房子吗?”阿塔翻到了薛闻声一行人第一次上山的时候拍下的照片。
“是......”薛闻声说得有点儿心虚,“我们当时以为这儿没人住......就挺稀罕的。”
阿塔笑笑,“没事儿,这又没啥大不了的。”
“我记得你那天好像在放羊吧,”薛闻声仰着头回忆道,“爬到一半儿听见你那口哨了......”
“我那是喊浆果回来。”
“想起来了!”薛闻声撑着下巴的手嗖地放了下来,拿过电脑开始疯狂地翻找照片,“那天上山我还拍到了你放羊了。”找了没一会儿,找到了。“有点儿不清楚。”随手记录的东西,薛闻声也没想好好拍。
照片确实有点儿模糊。那匹马的腿都拍成了残影,草原上零零散散的羊群铺在画面中,大部分都看不到真容。马背上的身影也不清楚,只能辨别出有个人在那儿。
“这是你吧,”薛闻声指了指那团黑影,“我们当时急着赶路,拍得有点儿潦草。”
阿塔没说话,只是看着照片,笑了笑。“你这都能拍到啊。”
他记得自己当时在离这里不算近的地方放羊。
“这个相机可以调。”薛闻声又把电脑推回他面前。应该没剩几张照片了。
阿塔接着往下翻着,薛闻声也没再专注地去看。他看着阿塔——他的眼睛变得亮晶晶的。或许面对这些由像素构成的斑斓色彩,阿塔能在脑海中铺成更绚丽的画。
他带着充满向往的眼神看着囚在四方电脑里的小小世界。
如果他真的能出去看看......
“如果你能出去看看,或许会觉得这里真的是个不错的地方。”......
他想起了自己之前劝阿塔的话。
觉得自己错了。
换个角度,要把这句话给住在城里的自己说说——“你要是能出去看看,会觉得这份个工作不定点儿下班不定点儿没有节假日三餐不保证物价死贵每天堵车的城市是个不错的地方......”老天,招笑。
“哎?......”薛闻声看着阿塔脸上的向往变成了震惊,之后又是一脸疑惑的表情浮了上来。
薛闻声慢悠悠地重新看回了电脑——有啥牛逼的,这幅表情。“怎么......”我草了这是真牛逼。
是阿塔——一个接近怼脸拍到的阿塔。
此时被拍者还一脸茫然地坐在这个偷拍者的身边。
“我草!!!”薛闻声赶忙把电脑拉过来。
“哎别啊别啊!......”阿塔看着他着急忙慌的样子,跟犯罪了一样,原先的震惊都没了——想笑。“我看看我看看!”
“不是你别看了我这就删了!”
“别啊我看看还没人给我拍过照呢。”
“这我不小心按下快门拍得我没想偷拍你啊真的!”
“哎没事儿没事儿你让我看看!”
薛闻声扒拉着电脑,阿塔扒拉着薛闻声。一个出其不意,阿塔把电脑又拽了回来,赶忙调到了自己的照片。
薛闻声在一旁捂脸。
无助。
没脸见人了。
“这个......”他不好意思地开口,“就是那天我......”他在想什么样的措辞能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像个变态。“我那天上山看见这有人住挺稀奇刚好你又从屋里出来了就想看看但是我那个位置又看不太清就用相机放大了一些然后不知道你咋着就看过来了我吓一跳就碰到快门了。”一气呵成,除了思想上的犹豫没有任何拖泥带水。
“我真的不是刻意偷拍你的。”说得很认真。“我回去之后就想把照片删了。”结果下山差点儿死这儿。
阿塔整个过程听着薛闻声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堆话。说了啥实则没太听见。
“我知道。”
“......啊?”
“你上山的时候我不是看见你了吗。”阿塔看着屏幕里的自己,“拿着你的相机对着我。”
“......”一脸苦命。
“行行行看够了吧......我现在删了......”说着薛闻声想把电脑拿回来。
“别删了呗,”阿塔扭头看着薛闻声笑笑,“拍得挺好的啊。”
当时的相机被薛闻声放大了倍数,拉近了距离,整个照片几乎都被阿塔的脸和上半身占据着。
他的一只手搭在嘴角,几串没落下来的水挂在脸颊上,淌到嘴角旁,将落未落地悬在了手上。额前的几缕头发还沾着水,黑洞洞的眼睛看不出任何情绪,直勾勾地盯着前面。
“我被拍出来是这个样子的?”
“......镜子里看见的跟拍出来的肯定不一样的,”薛闻声解释道,“再说我又没好好拍......”看个乐呵就行了。
“怎么感觉这么凶啊。”
“......你看上去就这样啊。”
“......啊?”阿塔看看薛闻声,又看看照片。“......我一直这样啊......”
"不是其实......"薛闻声坐直了腰板,“就当时那个状况吧......”能拍出来啥好照片。
被拍的模特毫不知情,偷拍的人过度惊吓。
“我们是绝对不允许在别人不知情的情况下去拍照的,”薛闻声解释道,“这叫偷拍了,很不道德。”
阿塔没说话。
他对于自己被偷拍没有什么愤怒的,对这张照片却有莫名想要珍惜的感觉。
和他说的一样,没人给他拍过照。他不知道自己看上去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房子里的灯昏昏暗暗,晚上他看不清自己在玻璃上的倒影。
如果那天他没有上山找人,他或许不会知道在一个陌生人的相机里留存着他自己最为清晰的样子。
“别删行吗?”阿塔轻声地向薛闻声说,认真的,又有点儿祈求的意味。
“......”
"你把他给我行吗?"阿塔又说,“我不介意是你偷拍的。”
他想留着这张照片。
“......可以,你不介意就没事儿了。”薛闻声把电脑拿过来,捯饬着这张照片,“那我回头把这张照片洗出来,走得时候给你。”
“谢谢。”阿塔冲他笑笑,浓黑的眉眼弯弯。
薛闻声看着他,不自觉的扬了扬嘴角。
他大概能知道为什么阿塔愿意要这一张照片——拍得也不是很好。
从小一个人待在这里,自己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人,恐怕也不清楚。这份照片或许他真的想珍惜。
......
但是他妈拍得太烂了。
没有表情,眼神直白——呆滞。
构图也不好,阿塔搭在脸上的手都把他一部分脸给蹶到画面外了。
光影也不好,他本来就不白,拍得更黑了。
“......”薛闻声真的想告诉他这拍得差极了。咋能把这张照片给他啊。
“要不我......”薛闻声简直没眼看了,“我再给你拍两张。”
“......”
“这张照片拍得不好。”薛闻声解释道——从专业角度来说。
“我再给你拍两张,到时候连带这张一起给你。”
“好啊!”阿塔笑了。
有人能拍出自己的样子。这可太值得高兴了。
薛闻声把电脑往里推了推,起身去阁楼把自己的相机拿下来。在这儿住的这么几天没有用过这个相机,天天下雨没法儿出门,也没什么好拍的。
他调了调相机,聚焦到房间里的火炉上,都没什么大问题。
“好了。”他抬起头,冲阿塔示意。“你不用太刻意,怎么舒服怎么来。”
阿塔没再动,看着他,摆出了个笑脸。
他笑起来显得没有那么凶了,眼睛水润亮堂。
不过这个位置把人拍得黢黑。
薛闻声放下相机,抬起头四周看了看。
“你别在这个位置。”薛闻声说着拉过他的胳膊,把他往前拽了拽,停下来,用相机怼怼看——还是黑。又往前拽拽,停下来,接着用相机怼怼看,好点儿,还是黑。
“怎么了?”阿塔看着自己像捆柴火一样被拽来拽去,一头雾水。
“光线不好,太黑了。”
“我本来就黑啊。”
“......”哎呀妈呀这可太实诚了。“那总不能越拍越黑吧。”
薛闻声在房间里兜兜转转,确定是屋子里灯光的问题。最后又大费周章地拿出了许久未用的反光板小小地打了个光,光线才好了起来。
“OK,你站这儿,”薛闻声把阿塔拉到了完美的位置,“你想啥样儿都行。”
阿塔还是冲着镜头,摆出了个大大的笑。
能看出来是为了拍照刻意摆出来的,不过就算是这样,也不像假笑。他深得像不见底的黑洞一样的眼中,聚集着一点明亮的光,聚集着别样的期待和向往,看着另一个黑洞洞的镜头。
薛闻声透过镜头看向他,笑得很单纯,安安静静的,却洋溢着活力。
透过这张照片,他又在梦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