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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河神娶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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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天像是被捅穿了个窟窿,暴雨倾盆,连绵不休地浇灌着清河村。
村外那条往日温顺的清河,早已不见了清澈的模样,变成了一条咆哮的、臌胀的黄龙。
不知从何时起,一种说法开始在村民间流传:是河神发怒了。
至于河神为何发怒,众说纷纭。
苏云是几乎没有被这留言影响的人。
一方面是她并不太相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另一方面是她爹一个月前进山后再没回来,村长认定他死了,苏云虽然不愿相信,但村里没有人愿意进山帮她找爹,都说她爹是十里八乡最好的猎户,对山里了如指掌,这么久没回来就只能是死了。
这些日子,她强忍着悲痛,在邻里有限的帮助下,勉强处理着父亲的后事。
就在这时,村中央祠堂方向,传来了一阵沉闷而急促的锣声。
苏云微微蹙眉。
她知道,这是神婆要做法事了。
以往遇到天灾人祸,村里也会请神婆跳大神祈愿。
她本不想去,父亲的后事还未料理妥当。
但一种莫名的恐慌感让她心绪不宁。
祠堂前的空地上,已经黑压压地聚集了几乎全村的人。
祠堂门口,神婆已经开始了她的舞蹈。
那是一个干瘦的老妇人,脸上涂着红白相间的油彩,穿着五颜六色、缀满铃铛的怪异长袍。
她赤着脚,在泥水里疯狂地旋转、跳跃,手中的桃木剑胡乱挥舞,嘴里念念有词,发出尖锐而含混的音节。
铃铛声、咒语声、雨声、锣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一幅原始而癫狂的画面。
苏云站在人群边缘,她看着神婆的表演,内心并无多少敬畏,反而觉得有些荒谬。
这般装神弄鬼,真能止住这泼天大雨吗?
神婆的舞蹈越来越快,咒语也越来越急促。
她的眼神时而迷离,时而锐利,扫过底下鸦雀无声的人群。
突然,她一个趔趄,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击中,猛地僵在原地,手中的桃木剑“哐当”一声掉在泥水里。
全场死寂,只剩下暴雨哗啦作响。
神婆剧烈地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声,她猛地抬起头,那双浑浊的眼睛此刻瞪得极大,充满了疯狂的光芒。
她枯瘦的手指猛地抬起,越过前排的人群,精准地、死死地指向了站在外围的苏云。
“是她——!”
神婆的声音嘶哑尖利。
“河神发怒,都因为她容貌过盛,阴气侵扰了河神清净!河神指名,要娶她为妻,方肯息怒退水!”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随即,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射向了苏云。
那目光里,有惊愕,有审视,但更多的,是如同找到宣泄口的、扭曲的释然和随之而来的、赤裸裸的排挤与恶意。
“原来是她!”
“我就说嘛,长成那副狐媚样子,就不是安分的!”
“克死了爹,现在又要来害我们全村了!”
“妖孽!果然是妖孽!”
窃窃私语迅速变成了公开的指责和咒骂。
恐惧找到了具体的承担者,瞬间转化成了群体的暴力。
苏云在那根手指指向自己的瞬间,大脑一片空白。
她连日操劳丧事,身心俱疲,怎么就成了引发天灾的罪魁祸首?
“张神婆,你在胡说什么?我爹刚过世,我这些天一直在…”
“妖孽!还不认罪!”张神婆打断她,转向村民。
“乡亲们!如果不把她献给河神,暴雨就不会停,我们的田地、房屋,都会被洪水吞没!”
人群中爆发出惊恐的议论。
几个站在苏云身边的人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瞬间将她孤立在圈子中央。
“不,这不是真的……”
苏云看向那些熟悉的面孔。
“我这些天一直在忙我爹的事,你们都知道啊,李大婶,你还帮我做饭了,刘大哥,你为我爹做的棺材,你们都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怎么可能是我呢?”
人群中有人低下了头,有人移开了视线,但没人站出来说话。
“就是因为她爹死得蹊跷,河神才发怒的!”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
“对,苏平一走,暴雨就来了,哪有这么巧的事!”
“那副长相,本来就不像寻常人家出来的…”
张神婆见状,高声喊道:“绑起来!送河神!”
几个壮汉犹豫了一下,还是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苏云惊恐的看着他们拿着绳子朝自己走过来,连忙开口。
“赵大叔,你忘了吗?我爹救过你儿子的命啊!”
赵大脚步一顿,脸上闪过一丝犹豫。
“赵大,你想全村陪葬吗?”张神婆厉声喝道。
赵大咬了咬牙,扯开绳索。
“小云,对不住了,为了全村人…”
“不!你们不能这样!”苏云转身想跑,却被另外两个汉子拦住去路。
混乱中,一只有力的小手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
苏云低头,看见邻居家的小女孩正紧紧拉着她。
“不要带走苏姐姐!”女孩哭喊着:“她是好人,帮我娘熬过药!”
女孩的母亲惊慌地冲过来,一把将孩子拽回。
苏云的心沉了下去。
就在这瞬间,几条粗壮的手臂从身后将她牢牢按住。
苏云奋力挣扎,可她一个弱女子,哪里敌得过几个粗壮男人的力气?
麻绳很快将她牢牢捆住。
“放开我!你们疯了!”她尖叫着,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模糊了视线。
“我爹为村里做了多少事?谁家没受过他的恩惠?你们忘了吗?”
她嘶喊着,希望能唤醒这些被恐惧和愚昧蒙蔽了心智的人。
一个须发花白的老人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糊涂!”旁边立刻有人厉声制止。
“平子是好人,可他这女儿是河神要的人!触怒了河神,我们全都得死!”
“对!不能因为她一个,害了我们全村!”
“献祭河神,是天经地义!”
良知,在集体性的狂热和自保的欲望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而她,这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就是最合适的牺牲品。
苏云看着那一张张或麻木、或狂热、或躲闪的脸,心彻底沉入了冰窖。
“你们这群蠢货!以前也不是没发过大水,怎么没有河神娶妻?都是神婆骗你们的!”
苏云猛地抬起头,那双深黑的眸子里燃烧着熊熊的怒火和刻骨的恨意,她死死盯住站在祠堂台阶上的神婆,声音尖利。
“还有你这装神弄鬼的老妖婆!你们不得好死!我化作厉鬼也绝不放过你们!清河村,必将永无宁日!”
她的诅咒,凄厉而绝望,回荡在村民们耳中。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更加猛烈的雨声,以及村民们被她的“恶毒”激怒后更加高亢的斥骂和催促声。
“快!堵上她的嘴!别让她再诅咒我们!”
“绑紧点!别让她跑了!”
一块脏污的、带着霉味的布条被粗暴地塞进了她的嘴里,堵住了她所有的声音和控诉。
世界,瞬间只剩下雨水冰冷的触感,绳索勒紧的疼痛,和周围那些模糊而扭曲的、充满了恶意与恐惧的面孔。
她被强行拖拽着,推进了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