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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祭品苏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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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的一声沉重闷响,祠堂那两扇朱漆剥落的大门在她身后紧紧闭合,隔绝了外面喧嚣的雨声,也隔绝了那些或麻木、或狂热、或躲闪的视线。
光线瞬间黯淡下来,只有几缕微弱的天光,从高处的缝隙挤进来,勉强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潮湿、阴冷、带着陈年香火和木头腐朽气息的空气,瞬间包裹了她。
她被粗暴地推搡到祠堂角落的一根柱子旁,被紧紧捆绑在柱子上,绳索深陷入她单薄的衣衫,勒紧皮肉,带来一阵阵尖锐的疼痛。
她试图挣扎,但四肢早已被先前的捆绑束缚住,此刻更是动弹不得。
“唔…唔…”她只能从喉咙深处发出模糊而绝望的呜咽,像一只被困在陷阱里,濒死的小兽。
时间在冰冷的寂静中缓慢流淌。
身上的绳索越来越紧,勒得她血液循环不畅,手脚开始发麻、冰冷。
被雨水彻底浸透的衣衫紧紧贴在皮肤上,带来刺骨的寒意。
她忍不住瑟瑟发抖,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
就在这时,祠堂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似乎是有人靠近。
苏云猛地惊醒,心脏骤然收紧。
是那些村民等不及,要来处置她了吗?
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隙,一个年轻的身影闪了进来。
借着微弱的光,苏云认出来人,是住在村东头的宋小虎。
宋小虎脸上带着明显的惊慌和犹豫,他快步走到苏云面前,看着被捆绑在柱子上、狼狈不堪却依旧难掩清丽的少女,眼中闪过痛惜和不忍。
“云妹子…”他压低了声音,带着颤抖。
“你…你还好吗?”
苏云无法说话,只能用那双盈满水光、却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眸子死死盯着他。
宋小虎被她看得有些心虚,低下头,手忙脚乱地想帮她解开嘴里的布条,又似乎不敢,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
“我…我都听到了,他们怎么能…怎么能这样!”
他语气里带着愤懑,却更多的是无力。
“我知道你是冤枉的,张神婆她…她肯定…”
他的话戛然而止,祠堂外传来了几声刻意的咳嗽和严厉的低语。
“小虎!死里面干什么呢?还不快出来!触怒了河神,你想害死全家吗?”
宋小虎浑身一颤,脸上的挣扎更加明显。
他看了看苏云,又恐惧地望了望门外,最终,懦弱和恐惧压倒了他刚刚升起的那一点点微弱的勇气和同情。
“对…对不住,云妹子…”他几乎是带着哭腔,仓皇后退。
“我…我不能…全村人…”
他语无伦次,不敢再看苏云的眼睛,转身飞快地冲出了祠堂,重新将大门紧紧关上。
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噗地一声,熄灭了。
苏云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上凝着未落的泪珠。
夜,更深了。
门外的雨声,不知从何时起,开始发生了变化。
那倾盆而下的、连绵不休的狂暴雨势,似乎正在减弱。
毫无停歇的哗啦声,逐渐变成了淅淅沥沥的滴答声,最终,连滴答声也稀疏下来。
雨,停了。
肆虐了整整十天的暴雨,就在她被囚于祠堂的这个夜晚,毫无征兆地,停了。
这一变化,立刻引起了祠堂门口看守的注意。
只见乌云散开,一弯残月朦胧地挂在天际,清冷的光辉洒向刚刚经历洗礼的大地。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气息,也带着洪水过后特有的腥凉。
“雨停了!雨真的停了!”
很快,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刚刚陷入沉睡的清河村。
村民们被惊醒,纷纷走出家门,确认了这神迹。
他们仰望天空,看着那轮久违的月亮,脸上先是难以置信,随即爆发出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狂喜。
“雨停了!雨停了!”
“河神息怒了!河神真的息怒了!”
“是张神婆!是神婆沟通了河神!”
“还有…献祭…献祭起作用了!”
“果然是她!果然是苏云触怒了河神!”
“河神接受了我们的献祭!”
苏云猛地睁开了眼睛,瞳孔在黑暗中剧烈收缩。
这该死的雨早不停晚不停,偏偏在这个时候停!
所有的疑虑,最后一丝可能存在的歉疚,彻底烟消云散。
暴雨的停止,被所有人,无论是策划者还是盲从者一致解读为河神的神谕,坐实了苏云的“罪责”,也证明了献祭的必要性与正确性。
张神婆和村长适时地出现在人群中央,接受着村民们的感恩戴德和敬畏的目光。神婆更是昂着她那涂满油彩的头颅,用刻意拉长的、充满“神性”的语调宣布。
“河神已感受到我们的诚意了,所以停止下雨了。但是新娘要尽快送进河里完成仪式,才能永保清河村风调雨顺!”
狂热的气氛再次被点燃。
天色微亮,村民们便自发地聚集到了祠堂门口。
他们拿着粗糙赶制出来的“嫁衣”,那不过是一块颜色暗沉、质地粗硬的红布,胡乱缝成了袍子的形状;抬来了用旧竹椅和木板匆匆拼凑、装饰着诡异符纸和褪色布条的“花轿”;还有人拿出了锁呐和铜锣,准备奏响那送葬般的“喜乐”。
祠堂大门洞开。
久违的阳光刺眼地照了进来,让习惯了黑暗的苏云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当她再次睁开时,看到的是门口那一张张如释重负、甚至带着几分兴奋和期待的脸。
几个粗壮的妇人拿着那件粗糙的红嫁衣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种执行神圣使命般的肃穆,眼神里却难掩对苏云狼狈模样的鄙夷和一丝快意。
“给她换上!吉时已到,该送新娘上路了!”张神婆在门外高声指挥。
苏云不再挣扎,不再呜咽,只是静静地靠在柱子上,那双深黑的眸子如同两口古井,幽深得望不见底,里面所有的情,悲痛、愤怒、绝望,似乎都沉淀了下去,凝结成一种近乎冷酷的冰层。
苏云没有反抗,像一具失去灵魂的木偶,任由她们摆布。
那件粗糙的红嫁衣套在她单薄的身上,宽大而不合身,更衬得她脸色惨白,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
她的头发被胡乱挽起,插上几朵不知从哪儿摘来的野花。
整个过程,苏云没有再流泪。
她的眼泪早已流干。
她只是死死地咬着下唇,直到口中弥漫开一股血腥味。
在那看似顺从的表象下,是一种心死的冰冷和一种在绝境中疯狂滋长的恨意。
然后,她被推搡着,走出了囚禁她一夜的祠堂。
祠堂外的空地上,几乎全村的人都聚集在那里。
锁呐吹响了尖锐刺耳的调子,铜锣敲出沉闷的节奏,混合着村民们的议论声、孩童的哭闹声,构成一幅荒诞离奇的送嫁图景。
她被强行塞进了那顶所谓的“花轿”。
轿子狭小、破败,透过轿帘的缝隙,她能看到外面晃动的人影,听到那不成调子的“喜乐”。
“起轿——!”村长高喊一声,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如释重负。
轿子被晃晃悠悠地抬了起来。
队伍开始移动,敲锣打鼓,朝着清河的方向,缓缓而行。
阳光洒在身上,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却丝毫无法驱散苏云心中的严寒。
她透过缝隙,看着那些熟悉的屋舍、田埂在眼前掠过。
这条路,她走过无数次,去洗衣,去采野菜,去等父亲打猎归来……
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以这样的方式,走上这条不归路。
村民们的脸在轿旁闪过,有的麻木,有的好奇,有的甚至带着一种看热闹的兴奋。
没有人露出不忍,没有人站出来阻止。他们沉浸在对“河神息怒”的感恩和对未来安宁的期盼中,轻易地献祭了一个孤女的性命。
轿子颠簸着,离村庄越来越远,河水的咆哮声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