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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捞嫁妆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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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磊家自然也逃不过。
他爹娘互相搀扶着,从贴身的衣袋里摸出用粗布包了又包的一小串铜钱,那是他们的最后一点钱。
苏磊看着爹娘绝望的眼神,胸口堵得发慌,拳头在袖子里捏得死紧。
他强忍着,低下头,不敢让人看见自己眼中的怒火和那一点点因为知晓内情而生的异样。
条案旁边,很快堆起了一座小山。
有颜色黯淡的银块、银角子,有成串的铜钱,最多的是零散的铜钱。
张神婆看着这些,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几乎压抑不住的贪婪光芒。
村长脸上那阴沉的表情也缓和了些,眼底掠过一抹算计得逞的轻松。
“好了!”村长清了清嗓子,高声道。
“河神老爷要的是诚意!现在,咱们就当着全村人的面,把这些嫁妆,恭恭敬敬地给河神送过去!”
他指挥着几个心腹,把银钱装进一个结实的木箱里,用绳子捆了好几道。
“乡亲们!都跟着!一起去河边,送嫁妆!让河神老爷看看咱们的诚心!”
村民们面面相觑,心里是一百个不愿意。
有些胆小的,想起河神这些天的手段,腿肚子直转筋,生怕靠河边太近,触了霉头,惹祸上身,缩着脖子想往人后躲。
有些心疼钱的,更是见不得自家那点活命钱就这么白白丢进河里,看一眼都觉得心口疼,恨不得立刻回家蒙头大睡,只当做了场噩梦。
可村长和那几个族老,还有神婆,目光如同刀子一样在人群里扫来扫去。
“都去!谁不去,就是心不诚!心不诚,河神怪罪下来,你们自家担着!”村长厉声喝道。
没办法,在无形的压力下,人群开始缓慢地、沉默地移动,朝着村外那条刚刚吞噬了一条性命、如今又要吞噬他们财富的清河涌去。
河水似乎比前两日平静了些,但依旧浑浊泛黄,打着旋儿向下游流去,仿佛一张沉默而贪婪的巨口。
河滩上,乱石泥泞,前几日洪水肆虐的痕迹犹在。
村民们远远地站着,不敢靠水太近,脸上交织着恐惧、麻木和难以言喻的心疼。
张神婆又开始了她的表演。
她走到离水边稍近的地方,挥舞着桃木剑,摇动着铃铛,赤脚在泥水里跳跃旋转,嘴里念着含糊不清的咒语,声音尖利刺耳。
阳光照在她涂满油彩的脸上,显得有几分滑稽,更添几分诡异。
跳了好一阵,神婆猛地一个趔趄,像是被神力灌注,僵立在原地,然后嘶哑着喊道:“吉时已到!献------嫁------妆------!”
村长立刻示意。
两个壮汉抬着那个沉甸甸的钱箱,走到河边,嘴里高声喊着:“清河村敬献河神老爷嫁妆,祈求风调雨顺,保佑一方平安!”
喊着号子,用力将木箱抛向了河心。
“噗通!”一声闷响。
木箱在浑浊的河面上砸出一片水花,晃悠了两下,便迅速被水流吞没,沉了下去。
河滩上一片死寂。
只有河水哗啦啦流淌的声音,无情地嘲笑着这群愚昧而可怜的人。
许多村民闭上了眼睛,身体微微颤抖。
“都看到了吧!”村长转过身,面向村民,声音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庄严。
“嫁妆已经献上,河神必定能感受到我们的诚意!都回去吧,管好自家人,夜里没事别出来瞎晃荡,冲撞了河神迎亲的队伍,谁也担待不起!”
村民们如蒙大赦,又像是丢了魂,三三两两,垂头丧气地转身往村里走。
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苏磊混在人群里,故意放慢了脚步,磨蹭到了王老五身边,用胳膊肘轻轻碰了他一下。
王老五正憋着一肚子火没处发,没好气地瞪他:“干啥?”
苏磊压低声音,憨厚的脸上挤出一丝像是贪心又像是好奇的表情:“五哥,恁多钱就这么沉河里了,真可惜啊。”
王老五啐了一口:“呸!不可惜能咋整?还能跳下去捞上来?”
苏磊左右看看,声音更低了。
“俺就是说……要是能捞上来,那该多好……”
走在一旁的李婶子听到了,红肿的眼睛看了苏磊一眼,叹了口气。
“磊子,平常看你老实巴交的,咋也净想美事?那钱进了河神老爷的兜,还能吐出来?”
陈瘸子也拄着拐凑近了些,摇摇头。
“就是,谁有那个胆子?不要命了?”
苏磊心里急得像猫抓,他知道直接说村长和神婆会去捞,这些人未必敢信,也未必有那个胆子跟他干。
他想起梦里使者的指引,换了个说法。
他搓着手,露出一副像是下了很大决心的模样,对王老五、李婶子和陈瘸子说道:“五哥,李婶,陈叔,俺跟你们打个赌咋样?”
“打赌?赌啥?”王老五疑惑地看着他。
“赌今天晚上,一定有人会去河里捞钱!”
苏磊压着狂跳的心,努力让自己的话听起来可信。
“啥?”
三个人都愣住了,像看傻子一样看着苏磊。
“磊子,你没发烧吧?”李婶子伸手想摸他额头。
“谁敢去捞河神的嫁妆?不怕河神爷发怒,把他拖下水淹死?”
“俺就觉得会有人去!”苏磊梗着脖子,坚持道。
“那些人胆子大,不信邪!你们想啊,那么多钱,谁不眼红?”
王老五摸着下巴,眼神闪烁了一下。
他性子莽,但不傻,苏磊这话,倒是勾起了他心底那点被压抑的念头。
是啊,那么多钱,沉在河里,想想都睡不着觉。
陈瘸子也迟疑道:“这……不能吧?谁有这胆子?”
苏磊见他们有些动摇,赶紧趁热打铁,把心里盘算好的话说了出来。
“俺就赌有人去!要是今晚没人去,算俺输,俺家那两只下蛋的母鸡,赔给你们!要是真有人去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三人,声音带着蛊惑。
“咱们就一起冲出去,把那个捞钱的龟孙逮住!到时候,捞上来的钱,咱们几个偷偷分了,谁也不告诉!咋样?”
财帛动人心。
尤其是对这些刚刚被剜去了一块肉的穷苦人来说,失而复得的诱惑,太大了。
而且苏磊赌的是“有人会去捞”,他们只需要晚上去河边守着,确认一下。
如果没人去,他们白得苏磊家两只鸡;如果真有人去,抓住了,就能把钱拿回来,还能分钱。
这赌约,怎么看都像是他们占便宜。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心动和挣扎。
“你……你真敢赌?”王老五盯着苏磊,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花来。
“俺赌!”苏磊重重地点头,脸上是豁出去的憨愣。
“就看你们敢不敢了!”
寂静在四人之间蔓延,只有周围村民零落的脚步声和远处河水的流淌声。
过了好一会儿,王老五一咬牙,猛地一拍大腿。
“操!干了!老子倒要看看,哪个龟孙子有这泼天的胆子!”
李婶子嘴唇哆嗦着,看了看王老五,又看了看苏磊,最终也细若蚊蚋地应了一声:“俺也听你们的。”
陈瘸子深吸一口气,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狠色。
“算俺一个!大不了拼了这把老骨头!”
苏磊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一半。
他压住激动,低声而快速地说道:“好!那咱们就说定了!今晚子时,在村头那棵老歪脖子树下面碰头,偷偷去河边埋伏!记住,带上趁手的家伙,棍子柴刀都行!还有,这事天知地知,咱们几个知,谁要是走漏了风声,钱拿不回来,还得倒大霉!”
“放心!俺们晓得轻重!”
“对,谁乱说,天打雷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