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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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历2390年，夏。
十一年的光阴，在宇宙的尺度里不过是恒星一瞬的呼吸。
但在凡人的世界里，却足以让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孩，长成一个眉目清秀的少年。
林满的个子长得很快，像雨后被阳光催着拔节的春笋，身形清瘦，四肢修长。
他继承了养父母的勤劳与温和，每天天不亮就跟着林起去田里，检查自动灌溉机器人的管道是否通畅，为半人高的番茄藤蔓搭起新的支架。
他的手指纤细而灵活，能将最脆弱的藤蔓稳稳地固定住，不会伤其分毫。
只是他身上那份与生俱来的特质并未被岁月的风尘与田间的烈日所磨去分毫。
他的皮肤依旧白皙得如同上好的羊脂玉，在繁阳星温和的阳光下，甚至能看到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
这在四里镇这个几乎人人都是健康古铜肤色的地方，显得格格不入。
像是一株雪莲，错生在了热烈的向日葵田里。
镇上的人们是善良的。他们看着林氏夫妇终于有了后，打心底里为这对一辈子低眉顺眼、踏实能干的夫妻高兴。
虽然私下里也曾议论过这孩子不像是林家血脉，八成是核心区哪个贵族老爷的私生子，但时间久了，看着林满乖巧懂事的模样，也就真心当成了自家镇上的孩子。
可总有些无聊的大人和无知的孩童，喜欢拿这份与众不同来取乐。
“快看，那个白面小子又来了！”
“嘻嘻，林满，你怎么比你娘还白？整天在地里跑，也不见黑一点，跟个小姑娘似的！”
几个半大的孩子在田埂上起哄，他们刚帮家里干完活，浑身是汗，皮肤黝黑发亮。看到林满干净清爽的样子，一种说不清的嫉妒和排斥油然而生。
一个嘴碎的妇人倚在自家门口，嗑着瓜子，也不管自家孩子说的话多难听，反而不干不净地帮腔：“可不是嘛，一点不像咱们农业带的种。细皮嫩肉的，风一吹就倒了，将来怕是连犁地机器人都开不动哦。”
刺耳的哄笑声像蚊虫一样钻进林满的耳朵。
他抱着一捆刚扎好的、还带着青草香气的稻草，小脸瞬间涨得通红。
他抿着嘴，一声不吭，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底翻涌的委屈。
他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小跑着回了家。
“砰”的一声，他把那捆稻草重重地扔在院子里，激起一片尘土。
“娘，他们又说我……”委屈的话只说了一半，就再也忍不住，哽咽在了喉咙里。
正在灶台边和面的吴荷闻声转过身，看到儿子通红的眼圈，心疼得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她连忙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走过来用还沾着些许面粉的手指，轻轻拂去儿子脸上的灰尘。
坐在门槛上，正就着一碟咸菜喝着凉水的林起，听到这话，“嚯”地一下站了起来。
这个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对着外人连句硬话都说不出的老实男人，此刻脸色铁青，嘴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
他闷着头，一言不发地走到院子角落，粗暴地掀开防雨布，露出了那台半旧的履带式耕地机器人。
他将粗糙的手掌按在机器人上，闭上了眼睛。
一股微弱却坚定的精神力顺着他的手臂探出，注入机器冰冷的内核。
控制面板上代表精神力链接的一阶指示灯“嘀”的一声亮起微光。
伴随着一阵低沉的嗡鸣，这台笨重的机器苏醒了过来，履带开始“嘎吱嘎吱”地转动。
“爹，你干嘛？”林满不解地抬起泪眼。
“……跟他们说道说道。”林起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操纵着耕地机器人，气呼呼地朝门外走去。
那架势，不像是去理论，倒像是要去把别人家的田给犁了。
林满看着父亲那因为愤怒而显得有些僵硬的背影，心里又酸又暖。
他知道，父亲这是在用他唯一懂得的方式，笨拙却坚定地保护着他。
“满满，过来。”吴荷低沉而温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她拉着林满坐到屋檐下的小板凳上，从篮子里拿出刚摘的、还挂着露水的小番茄，用清水洗干净，塞进他手里。
然后，她才轻轻地握住儿子被稻草勒出几道红印的手腕，一下一下地揉着。
“娘……”
“满满，别听他们的。”吴荷的声音很轻，却像有重量一般，稳稳地落进林满的心里。
“有些人啊，一辈子只见过泥土的颜色，所以看到玉石，就以为是块没用的白石头。”
“但石头还是石头，玉还是玉，不会因为别人不认识，就变了样。”
她抬起头，目光温柔地注视着儿子的眼睛，那双如星辰般清澈的眼眸里，此刻正倒映着她的身影。
“爹娘给你取名叫‘满’，是希望我们家圆满了，也盼着庄稼岁岁丰满。”
“但这个‘满’字，娘还有一层意思。是希望你的心，也能是圆满的，是充实的，不会因为别人的三言两语就缺了一块。”
这几句话，像是一道温暖的溪流，淌过林满因为委屈而灼热的心田，将那些尖锐的棱角一一抚平。
林满用力地点了点头，把脸埋进母亲的怀里。那熟悉的、带着面粉和阳光味道的气息，是他心中最安稳的港湾。
就在这时，镇子中央那座高耸的预警塔，突然响起了一阵短促而尖锐的警报声。
“滴——滴——虫讯预警，虫讯预警。”
“方位：东部腐殖星带边缘。检测到小规模虫族能量信号。预计三小时后，将有小股虫族靠近本星球。”
“请所有居民启动田间二级防御，并尽快返回安全屋。”
机械的广播声打破了小镇的宁静，回荡在四里镇的每一片田野上空。
这种“虫讯”，镇民们早已习惯。
腐殖星带的虫族，嗅觉异常灵敏。
每当农业带的作物成熟，那浓郁的生命气息便会跨越星际空间，吸引它们前来劫掠。
镇民们骂骂咧咧地放下手中的活计，回家后在各自的终端上启动田间的能量护罩。
淡蓝色的光幕在广袤的田野上升起，将翠绿的庄稼笼罩其中。
“该死的虫子，比收税的还准时！”
“今年好像来得早了点？我家那片番茄才刚泛红呢，这帮畜生！”
酒馆里，刚喝上两口的男人们又找到了新的谈资。
“还不是因为今年风调雨顺，作物长得太好了。”一个老农叹了口气，灌下一大口麦酒。
“说起来，咱们这日子还算太平。我听星际商船上的人说，首都星那边才叫吓人呢！”
“新上台那位皇帝，叫什么……洛柴·烬的，啧啧，听说为了坐上那个冰晶王座，把自己好几个兄弟都给弄死了！尸体直接从王座大厅里拖出去的！”
“真的假的？这么狠？”邻桌的人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
“何止！还有好些个老功臣呢，就因为在议会上说了句反对的话，扭头全家一夜之间就没了，连条狗都没剩下！”
“真是踩着白骨上去的皇帝啊！”
“嘘！小声点！”酒馆老板紧张地四下张望，擦着桌子，“这种事也是我们能议论的？管他皇帝杀谁，离我们远着呢！赶紧回家看看护罩能量够不够，那些虫子可比皇帝要命！”
众人顿时噤声。
遥远帝都的风云变幻，对他们而言，终究不过是一段惊悚的异闻。
他们匆匆结了账，各自散去。
然而，所有人都没注意到，今天的虫讯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预警塔顶端的红灯闪烁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急促。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腥甜气味，像是腐烂的水果混杂着铁锈的味道。
大地深处，似乎也传来一阵极轻微、极细密的震颤。
林起黑着脸回来了，他没能和人“说道”成功，因为所有人都被虫讯赶回了家。
“老林，怎么了？”吴荷看他脸色不对，关切地问。
林起没有回答，只是走到院子边，蹲下身。
他用那布满老茧、能分辨出几十种土壤差异的手指，捻起一点泥土，放在鼻尖嗅了嗅。
随即，他脸色大变，猛地抬头望向东方那片看似平静的天空。
“不对劲……”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颤抖和凝重。
林满也走了过去，学着父亲的样子，也闻了闻那泥土。
除了土腥味，确实有一股说不出的怪味。
更奇怪的是，他感觉到脚下的土地似乎在“发痒”，院子角落里那几株薄荷草，叶子正以一种肉眼难以察觉的频率微微颤抖着，仿佛在畏惧着什么。
“爹，怎么了？”
林起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快步走进屋里，打开了墙上那块老旧的信息终端。
他调出小镇的微型地震监测数据，屏幕上，一条平稳的曲线正在剧烈地跳动，形成密密麻麻、极有规律的峰值。
那不是自然地震的无序波动。
那更像是……一支规模庞大到无法想象的军队，在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向这里行军。
“这土里的腥味……太重了。”林起的声音沙哑。
“广播里说的是小股，可这动静……”
他猛地关掉终端，眼中是吴荷从未见过的惊恐。
“荷，满满，快！”
“把所有能堵的东西都搬来堵住门窗！地窖里所有的食物和水都搬上来！快！”
他的声音不再是平日里的沉稳，而是充满了急迫与恐惧。
吴荷看着丈夫的眼睛，没有多问一句，立刻拉着林满行动起来。
夜幕，正以一种不祥的速度，提前降临。
四里镇的能量护罩在天边泛着脆弱的蓝光，而在那蓝光之外的黑暗深处，一场足以吞噬一切的饕餮盛宴，即将开始。
这，不是一次虫讯。
这是一场，虫暴。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