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6章 ...
-
研究室内，空气一如既往的冰冷，弥漫着消毒剂和金属混合的无机质气味。
艾里希教授掰开手中的面包，看着里面柔软细腻、气孔均匀的组织结构，眼神里闪过一丝赞许。
但这赞许与温情无关，更像是一位精密仪器工程师在欣赏一件由完美生物催化剂发酵而成的、超出理论模型的艺术品。
利普站在一旁，戴着无框眼镜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迅速被职业性的平静所取代。
他知道，自己无法改变这位亦师亦主的男人的决定，任何形式的劝谏都只会显得天真而多余。
利普微微躬身，将话题拉回到工作上，以免让情绪干扰判断：“教授，还有一件事。科研经费管理处和课题进度审查处，刚刚联合发来了加密函件。”
“哦？”艾里希甚至没有抬头，只是用指尖捻起一点面包屑，在指腹间轻轻碾磨，感受着那份独特的、充满生命力的质感，“又是哪个项目的数据提交延迟了？让行政机器人去处理。”
“不，是关于经费报销的问询。”利普调出自己的光脑，一道淡蓝色的全息投影浮现在艾里希面前，上面是措辞严谨的官方文件。
“他们询问，我们为什么会从‘机甲新能源混合动力稳定性研究’的课题经费中支取巨款用于购买最新型号的‘高精度活体细胞动态检测仪’。”
这台检测仪，正是最近一直用来监测林满身体各项数据的核心设备。
由于其价格极端昂贵，几乎相当于一艘小型突击舰的造价，当时利普在艾里希的授意下，不得不从七个不同的、与生物研究相关的项目中，像蚂蚁搬家一样拆分挪用了资金，才勉强凑够了款项。
但百密一疏，其中最大的一笔款项，动用的是这个纯粹的机甲工程类课题。课题内容与人体生物检测风马牛不相及，这种明显的账目错配，最终还是触发了财务系统深层的逻辑预警，并上报到了人工审查部门。
“无聊的官僚主义。”艾里希的语气里透着一丝被低级事务打扰的不耐烦。
这种程度的程序性问询，对于他这种早已功成名就的帝国顶尖学者来说，几乎算不上任何麻烦。
在财大气粗、极度鼓励前沿科技探索的皇家学院，只要他给出一个逻辑上过得去的理由，这件事就会被轻易揭过。
艾里希教授过往那些足以载入教科书的卓越科研成果，就是最坚实的信用背书。
他随手打开自己的光脑终端，甚至没有费心去调阅原始的报销文件，便开始直接编辑回复邮件。
他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速敲击，动作优雅而从容。
利普就站在他身边，清楚地看着那封充满谎言与推诿的邮件内容一行行成型。
【关于‘机甲新能源’课题经费（编号KJ-7741）用于购置‘高精度活体细胞动态检测仪’一事的说明：
经查，此次报销流程确有不当之处。究其原因，系课题组内负责财务事务的低年级实习学生，对项目经费的关联性应用范围理解有误，在提交申请时混淆了项目编号。首席助教在复核环节未能及时发现此细微谬误，亦有疏漏。我本人作为项目总负责人，自当为团队的监督不力承担最终责任。
然，从长远角度看，该型号检测仪对于测试新型动力系统在高强度运转下对机甲师身体产生的各项极限负荷数据，具有不可替代的重要辅助作用。虽非项目核心设备，但其购置于课题的深度拓展阶段仍有裨益，故本次报销尚在合理范畴之内。后续工作中，我组将加强内部财务流程的培训与审核，杜绝此类事件再次发生。】
这封邮件堪称完美的官样文章，轻描淡写地凭空捏造出一个“犯错的学生”来承担主要责任，又将次要责任不轻不重地分给了身边的利普，自己则以一句无关痛痒的“监督不力”一笔带过，最后还为这笔错误的报销找到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艾里希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或是不安，仿佛这种事情对他来说早已是呼吸一样自然的生存技能。
邮件发送完毕。他挥了挥手，对利普说：“你先下去吧。记得提醒三号实验室，下午提交最新的细胞活性报告。”
他完全不避讳在利普面前展现自己的无耻，因为在他眼中，无论是首席助教还是F班的旁听生，本质上都只是他庞大研究计划中，一个个功能不同、但同样可以随时替换的零件。
“是，教授。”利普微微低头，掩去眼中的复杂情绪，转身离开了研究室。
艾里希将面包随意地丢入垃圾桶，向后靠在人体工学椅上，准备闭目休息片刻。这些与学院行政系统纠缠的琐事总让他感到精力损耗。
“叮。”
一声与众不同的、带着金属质感的轻响，一封新邮件的提示以金色的图标弹了出来。
艾里希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心想又是哪个不长眼的行政机构，居然动用了最高优先级的通讯频道来发送无聊通知。
他正准备再次呼叫利普，将邮件直接转发过去让他处理，目光却无意间扫到了邮件的发送者抬头。
那是一个由咆哮的雄狮与璀璨的星辰构成的、古老而威严的家族徽记。
徽记的每一个细节都仿佛由实体黄金铸就，散发着令人不敢直视的权势光芒。
【发件人：亚特兰家族办公室-首席秘书处】
艾里希的身体瞬间坐直，仿佛有一股无形的电流从脊椎窜过。
他脸上所有慵懒和不耐烦的神情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专注和审慎。
他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一丝不苟的研究员制服，才伸出手指，以一种近乎朝圣般的郑重，点开了那封邮件。
邮件的内容并不长，措辞礼貌而疏远，却字字句句都透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威严。
【尊敬的艾里希·梵教授：
经家族内部研议，族长亚特兰·苍宁阁下对您在精神力应用与生物学交叉领域的前沿研究深表赞赏。家族现有一项非公开的合作意向，希望邀请您针对‘精神力因过载使用而产生的持续性损伤及精神海紊乱的安抚与解决方案’进行专项课题研究。若您有意向，请于三日内回复，届时将有专人与您接洽具体合作事宜及丰厚资源支持。】
艾里希反复将这封简短的邮件读了三遍，每一个字都看得无比仔细。
他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起来，关于亚特兰家族那庞大如山、辉煌如日的历史，瞬间在他脑海中铺陈开来。
亚特兰家族……这个姓氏在帝国历史上，本身就代表着一段用鲜血与荣耀铸就的传奇。
他们的家族史诗几乎与帝国的疆域扩张史完全重合。而在那位冷酷的暴君洛柴·烬通过一场惨烈的血腥清洗登上冰晶王座之后，这个古老的军功世家，其地位变得愈发微妙与特殊。
亚特兰家族的支系太过庞大，族人遍布帝国军政两界，其影响力盘根错节，堪比数个一流贵族的联合体。
更重要的是，那位已经活了近三百岁、经历了三代帝王更迭的老族长——亚特兰·苍宁，至今仍然健在。
他的威望如同一颗恒星，以其巨大的引力将这个庞大家族内部所有蠢蠢欲动、离心离德的势力，强行凝聚在一起。
这就造成了一个帝国独有的政治奇观：在亚特兰家族内部，既有思想保守、内心依旧倾向于前任皇帝洛柴·萨迪斯，甚至对那位被流放的太子洛柴·曈抱有同情之心的元老派；也有在烬皇登基过程中立下汗马功劳、深受新皇信赖的铁杆死忠派。
新旧两派势力，在这个庞大的家族框架内，形成了一种诡异而危险的平衡。
也正因如此，当初烬皇挥起屠刀，动辄灭族，清洗所有反对者的时候，面对亚特兰家族，他的手段却显得格外谨慎。
烬皇只是精准地处决了几个跳得最欢的反对派核心，随即又对家族内其他重要成员许以高官厚禄，拉拢分化。
毕竟，统治如此庞大的帝国，需要的不仅仅是碾碎一切的暴力，更是懂得妥协与平衡的超凡智慧。
艾里希的思绪从那宏大的历史迷雾中抽离，重新聚焦于邮件。
这封邮件是以亚特兰家族办公室首席秘书的名义发来的，其正文内容出现了“亚特兰·苍宁”的名字，这足以见得其分量之重。
邮件的核心请求——“精神力抚慰方面的研究”。
精神力……过载损伤……精神海紊乱……
他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个名字，一个如同烈日般耀眼，让整个帝国同辈都黯然失色的名字。
他的瞳孔微微收缩，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极有节奏的声响。
难道是……他们家族那位被誉为“帝国灼热之刃”的绝世天才……亚特兰·西芙旎，出了问题？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