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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泪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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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案组的灯光惨白,亮得刺眼,如同手术台上的无影灯,将每个人脸上的疲惫与焦虑照得无所遁形。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咖啡因和尼古丁混合的苦涩气味。白板上密密麻麻写满了线索、时间线和人物关系图,却又被一条条粗暴地划去,如同混乱的战场,最终只剩下几个孤零零的、无法连接的据点,陷入令人窒息的僵局。
死者的社会关系复杂得像一团被猫玩弄过的毛线球,情夫、生意上的竞争对手、甚至有借贷纠纷的亲戚……每个人都有动机,却又似乎都缺少关键的一击。而林霁的钢笔和那枚从死者手中发现的、与林渊衬衫上一模一样的贝壳纽扣,像两根尖锐无比却带着倒钩的刺,牢牢扎在案件最中心的位置,既拔不出,也无法借此刺穿迷雾。
林霁坐在角落,面前摊着尸检报告和现场照片,目光却无法聚焦。他的指尖冰凉,林渊那条附带着实时监控照片的信息,像毒蛇般缠绕在他的神经上,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恐惧的痉挛。下一个指令?沉重的代价?他几乎能想象出林渊此刻正坐在家中,优雅地品着红酒,如同观看舞台剧的观众,等待着他这个提线木偶的下一场表演。
凌晨三点,办公室的门被推开,老王顶着一双熬得通红的眼睛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份刚打印出来的、还带着打印机余温的补充报告。他径直走到林霁面前,将报告放在桌上,手指在某一栏上重重敲了敲。
“技术科那边,有了突破性的新发现。”老王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如释重负,“对死者指甲缝里提取的皮肤组织,进行了更精确的DNA测序和比对。结果出来了……”
林霁的心脏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停止跳动。他屏住呼吸,等待着那最终的审判。
“……与林渊的DNA样本,比对不成功。”老王一字一顿地说出结论,然后长长舒了一口气,“数据库里没有匹配对象,是一个未知男性的DNA。而且,根据创口形态和皮屑嵌入程度分析,这更像是死者在与凶手搏斗时,抓伤了对方的手臂或脖颈等部位留下的,并非……并非来自那枚纽扣。”
空气仿佛凝固了。林霁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不成功?
未知男性?
不是林渊?
巨大的、颠覆性的信息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几乎崩溃的神经。不是他?那纽扣是怎么回事?那监控是怎么回事?那充满威胁的指令和那句“都该被清除”的冰冷话语又是怎么回事?
“还有,”老王揉了揉眉心,继续投下另一颗炸弹,“我们对那枚贝壳纽扣进行了更细致的勘查,在上面发现了极其微量的、一种特殊的工业润滑油成分,这种油剂,常用于……高档汽车的引擎保养。而林渊的座驾,半个月前才在4S店做过全面保养,使用的是完全不同的合成机油。更重要的是,纽扣缝线的断裂处,有被锐器人为割断的痕迹,并非自然脱落。”
老王看着林霁骤然苍白的脸,语气缓和了些:“林法医,我知道你最近压力很大,可能……可能有些先入为主的想法。但现在证据表明,林渊的嫌疑基本可以排除了。那枚纽扣,很可能是凶手故意留下,或者从别处获取,用于栽赃嫁祸。”
栽赃嫁祸……
这四个字像重锤,狠狠砸在林霁的胸口。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警局的,如同梦游般,驾驶着车在凌晨空旷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行驶。雪花再次飘落,无声地覆盖着这个城市肮脏与洁净的一切。最终,车停在了公寓楼下。他抬头,望着那个亮着温暖灯光的窗口,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推开门,温暖的空气包裹了他。林渊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腿上放着一本摊开的书,手边是一杯冒着热气的红茶。他抬起头,看到林霁,露出一个毫无阴霾的、温柔的笑容。
“哥,你回来了。饿不饿?我给你煮点宵夜。”
林霁没有动,只是站在玄关,死死地盯着他,仿佛要穿透那副完美的皮囊,看清里面究竟藏着怎样一个灵魂。他的身体开始细微地颤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一种极致的、被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愤怒和后怕。
“DNA比对结果出来了。”林霁的声音干涩得像是在砂纸上磨过,“不是你。”
林渊脸上的笑容不变,甚至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他轻轻合上书,放在一旁,语气轻松自然:“我早就说过,不是我。哥,你总是喜欢胡思乱想。”
这种轻描淡写的态度,彻底点燃了林霁积压已久的情绪引信。
“那纽扣呢?!”他猛地向前一步,声音不受控制地拔高,带着撕裂般的颤抖,“你衬衫上的纽扣,为什么会出现在死者手里?!你告诉我啊!”
林渊终于站了起来,他缓缓走向林霁,步伐从容,如同逼近猎物的豹子。他的脸上依旧带着那抹令人心寒的温柔笑意。
“那个啊……”他歪了歪头,眼神里竟然流露出一丝无辜,甚至……顽皮?“只是一个玩笑而已,哥。”
“玩……笑?”林霁难以置信地重复着这两个字,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荒诞不经的笑话。一条人命,一场让他寝食难安、濒临崩溃的恐惧,在他口中,竟然只是一个……玩笑?
“是啊。”林渊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伸手,想要抚摸他的脸颊,却被林霁猛地挥开。他也不恼,只是收回手,轻声解释道:“我只是想看看,哥到底有多在乎我。想看看,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身陷囹圄,哥会不会不顾一切地来救我?会不会……即使我真的是凶手,也会选择站在我这边?”
他的逻辑扭曲得令人发指,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属于他的“道理”。
“你疯了……林渊,你真是个疯子!”林霁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那不是悲伤的泪水,而是极度紧张后骤然松弛的生理反应,是愤怒、是委屈、是恐惧、是意识到自己所有挣扎和痛苦竟然源于一场“测试”后的巨大荒谬感。泪水滚烫地滑过冰凉的脸颊,他无力地靠在玄关的墙壁上,身体顺着墙壁缓缓滑落。
他哭了。不是无声的落泪,而是压抑到了极致后,无法控制的、带着哽咽和颤抖的哭泣。为死去的陌生女人,为这些天承受的巨大压力,也为眼前这个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扭曲的“弟弟”。
看到他的眼泪,林渊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那层游刃有余的、带着戏谑的面具剥落,露出底下某种更真实、更偏执的情感。他蹲下身,不由分说地伸出手,将瘫坐在地上的林霁紧紧搂进怀里。
“别哭,哥,别哭。”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奇异的、混合着心疼与满足的磁性,“是我不好,我不该开这种玩笑。我只是……太害怕失去你了。”
他的怀抱温暖而有力,手臂如同铁箍般紧紧缠绕着林霁,不留一丝缝隙。他低下头,脸颊贴着林霁湿漉的鬓角,轻轻摩挲着。
“你看,事实证明我是对的。”他在他耳边低语,气息灼热,“哥这么担心我,为我流了这么多眼泪……这说明,我在哥心里,比什么都重要,对不对?比你的原则,你的职业,甚至比你的恐惧……都重要。”
他的话语如同最甜美的毒药,伴随着拥抱和亲昵的触碰,一点点瓦解着林霁的防线。
林霁想要推开他,却浑身脱力,只能被动地承受着这个令人窒息的拥抱。哭泣渐渐止息,只剩下无声的颤抖和冰冷的绝望。
林渊用手指轻轻揩去他脸上的泪痕,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他的目光深邃,如同幽深的潭水,倒映着林霁脆弱苍白的脸。
“哥,永远都不要为别人流泪。”他的拇指抚过林霁微肿的眼睑,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独占欲,“你的眼泪,你的痛苦,你的一切……都只能属于我。”
说完,他低下头,温热的唇瓣轻轻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意味,印在了林霁的额头。那是一个不含情欲,却充满了标记和占有意味的吻,如同烙铁,烫在了林霁的灵魂深处。
一触即分。
林渊凝视着他,眼底是翻涌的、黑暗的柔情。
“好了,游戏结束了。”他微笑着,将林霁从地上拉起来,语气恢复了往常的温和,仿佛刚才那个逼人发疯的恶魔从未存在过,“我去给你放热水,好好泡个澡,然后睡一觉。明天,一切都会好的。”
他转身走向浴室,哼着那首诡异的、熟悉的摇篮曲。
林霁站在原地,额头上那被亲吻过的地方还在隐隐发烫。他看着林渊的背影,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寒意再次包裹了他。
游戏结束了?
不。
林霁清楚地知道,对他而言,这场以爱为名、以恐惧为锁链的游戏,从他带回林渊的那一天起,就永远不会结束。
他抬手,用力擦过额头,却感觉那个无形的烙印,已经深深刻入了骨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