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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锁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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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透过百叶窗,在解剖室的不锈钢台面上切割出细密的光纹。林霁站在洗手台前,一遍遍地搓洗双手,水流冲刷着他修长的手指,却冲不散萦绕在鼻尖的消毒水气味。
"林法医,三号解剖台准备好了。"助理在门口提醒。
林霁关掉水龙头,指尖因反复搓洗而微微发红。他习惯性地抬手想要揉按太阳穴,却在触碰到颈间冰凉的金属时顿住了动作。
那条锁形项链已经戴了三天。银色的锁坠贴在他的锁骨之间,像一道无形的枷锁。
"知道了。"他简短地回应,戴上新的手套。
今天要处理的是一具高度腐败的尸体。死者是一名年轻女性,被发现时已经去世多日。林霁专注于工作,手中的解剖刀精准地划开组织,记录着每一个发现。
"颈部有勒痕,但不是致命伤。"他对着录音设备冷静陈述,"肺部有大量积水,死因是溺水。"
就在他准备进一步检查时,锁坠突然从领口滑出,悬在尸体上方轻轻晃动。银色的光芒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林法医,您的项链......"助理小声提醒。
林霁迅速将锁坠塞回衣内,指尖却不小心在尸体颈部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划痕。这个低级的失误让他心头一紧。
"继续记录。"他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死者指甲缝里有微量纤维,需要送检。"
工作结束后,林霁独自留在解剖室整理器材。他靠在洗手台边,再次抚摸颈间的锁坠。这三天来,这个小小的金属物件仿佛有生命般,时刻提醒着他与林渊之间那道越来越模糊的界限。
"哥。"
林渊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他倚在门框上,手里拎着一个纸袋。
"你怎么来了?"林霁下意识地将锁坠塞回衣领。
"来接你下班。"林渊走近,目光落在他微微泛红的手指上,"又洗手了?"
林霁没有回答。林渊却自然地握住他的手,从口袋里掏出护手霜,仔细地为他涂抹。这个动作太过熟练,仿佛已经重复过千百次。
"手这么冰。"林渊轻声说,"下次记得用温水。"
护手霜的茉莉香气在空气中弥漫,与消毒水的味道形成奇异的混合。林霁想要抽回手,却被握得更紧。
"我自己来。"
"让我来。"林渊的指尖轻轻按摩着他的手背,"哥总是照顾不好自己。"
这时,林渊注意到解剖台上未收拾的工具:"今天的工作很棘手?"
"普通的溺水案。"林霁终于抽回手,"只是尸体腐败程度较高。"
林渊的目光扫过解剖台,突然定格在某个点上:"死者会游泳吗?"
这个问题太过突兀,林霁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如果是会游泳的人,在溺水时应该会有不同的应激反应。"林渊走到解剖台前,戴上一旁多余的手套,"可以让我看看吗?"
不等林霁回答,他已经轻轻扳开死者的手掌:"指甲缝里的纤维......是麻绳吗?"
林霁怔住了。这个细节他刚才在记录中并未提及。
"你怎么知道?"
林渊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指向死者手腕处一道细微的痕迹:"这个捆绑痕迹,和上周那个案子的手法很像。"
他说的正是林霁一直在追查的连环案件。三个受害者,都是先被捆绑后溺死,现场都没有留下明显线索。
"你看了我的案件记录?"
"只是偶然听到你和王警官的谈话。"林渊摘下手套,"哥,这个凶手很聪明,他故意选择会游泳的受害者,制造意外溺水的假象。"
林霁注视着弟弟,突然感到一阵寒意。这些推断太过精准,完全不像是外行人的猜测。
"你应该远离这些案子。"
"我只是想帮你。"林渊靠近一步,指尖轻轻拂过他的衣领,将歪斜的锁坠摆正,"就像你一直保护我那样。"
回程的车上,林渊一直很安静。直到等红灯时,他才突然开口:"哥,你还记得教我游泳的事吗?"
林霁握方向盘的手微微收紧。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林渊刚来他家不久,因为怕水不敢洗澡。他花了整整一个夏天,才让那个瘦弱的少年敢独自走进泳池。
"记得。"
"那时候我就想,"林渊的声音很轻,"如果有一天我溺水了,哥一定会来救我。"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投入湖心,在林霁心中泛起涟漪。他转头看向林渊,却只看到一张平静的侧脸。
到家时,夕阳正好。林渊先下车,从后备箱拿出一个画架:"今天天气很好,想给哥画幅画。"
林霁这才注意到,林渊今天穿了一件浅灰色的衬衫,袖口随意挽起,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这样的他,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大学生。
"什么时候开始学画画的?"
"很久了。"林渊架好画板,"只是想画下哥的样子。"
林霁坐在阳台的藤椅上,看着林渊在画布上涂抹。夕阳给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专注的神情让人难以移开视线。
这一刻,林霁突然意识到,他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弟弟。林渊就像一本被精心装订的书,每一页都写着不同的内容。
"好了。"林渊放下画笔,"要来看看吗?"
画布上的林霁坐在光影中,眼神深邃,颈间的锁坠被细致地描绘出来,在夕阳下闪着微光。最令人心惊的是,画中的他手指微微抬起,似乎想要触碰什么,又像是在拒绝什么。
"这是我吗?"林霁轻声问。
"这是我眼中的哥。"林渊站到他身后,"永远在靠近和远离之间徘徊。"
晚风拂过,带来远处栀子花的香气。林渊的手轻轻搭上他的肩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锁坠。
"哥知道吗?"他的声音近在耳畔,"这把锁其实没有钥匙。"
林霁愣住了:"什么意思?"
"那天给你的钥匙是假的。"林渊的呼吸拂过他的耳廓,"这把锁一旦戴上,就永远打不开了。"
林霁猛地站起身,画架被撞倒在地,发出刺耳的声响。他死死盯着林渊,胸口剧烈起伏。
"为什么?"
"因为只有这样,哥才永远不会离开我。"林渊的表情平静得可怕,"就像我永远离不开哥一样。"
愤怒和无力感同时涌上心头。林霁想要扯下项链,却发现锁扣严丝合缝,根本无处下手。
"别白费力气了。"林渊轻声说,"这是我特意定制的。"
就在这时,林霁的手机突然响起。是老王打来的。
"林法医,有新发现。死者手机里最后一条消息是发给你的。"
"什么?"
"内容是:'告诉林法医,他弟弟知道真相'。"
电话挂断后,林霁缓缓放下手机,目光落在林渊身上。夕阳已经完全落下,暮色中,林渊的脸庞模糊不清。
"你认识死者?"
林渊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弯腰捡起画架,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哥,还记得你教我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吗?"
林霁沉默地看着他。
"你说,无论发生什么,都要保护好重要的人。"林渊抬起头,眼中闪着奇异的光芒,"我一直在这么做。"
夜色渐深,林霁躺在床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颈间的锁坠。冰凉的金属已经被体温焐热,仿佛成为了身体的一部分。
他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夏天,林渊第一次敢独自下水时露出的笑容。那时的他们,简单而纯粹。
门外传来轻微的响动,是林渊的脚步声。脚步声在门口停顿片刻,然后渐渐远去。
林霁闭上眼,锁坠紧贴着他的皮肤,像一个永恒的印记。在这个寂静的夜晚,他清楚地意识到,有些界限一旦跨越,就再也回不去了。
而更令人不安的是,他发现自己正在慢慢适应这种越界的亲密。就像鱼儿适应水,鸟儿适应天空。
锁痕不仅刻在颈间,更刻在了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