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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情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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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溢彩,人声鼎沸。
金像奖颁奖典礼现场,巨大的水晶吊灯将整个宴会厅映照得如同白昼,空气里弥漫着香水、鲜花与某种无形硝烟混合的馥郁气息。镜头如同狩猎的鹰隼,逡巡扫视,捕捉着每一张精心雕琢的面孔上最得体的微笑,最恰到好处的表情。
周予琛坐在前排嘉宾席,一身Dior Homme黑色丝绒礼服,领口别着一枚造型别致的白金音符胸针,衬得他肤色冷白,眉眼在精致妆容下愈发显得秾丽。他嘴角噙着惯有的、略带疏离的浅笑,视线落在舞台上正载歌载舞的表演嘉宾身上,指尖却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着一段无人知晓的旋律。
只有极熟悉他的人,才能从他过分挺直的背脊和偶尔掠过一丝焦躁的眼底,窥见几分不耐。
该死的,这典礼冗长得令人发指。而且,那个他最不想看见的人,就坐在斜前方不远。
叶淮。
这个名字在舌尖滚过,带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涩意。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精准地定格在那个背影上。
叶淮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Giorgio Armani深灰色西装,肩线流畅,腰身劲瘦,正微微侧头听着身旁一位资深导演说话。镜头偶尔扫过他,他便回以沉稳谦和的微笑,那笑容尺度拿捏得极好,既不过分热络,又不失礼貌,完美符合他年纪轻轻便斩获影帝、一贯低调沉稳的形象。
呵,装模作样。周予琛在心里冷嗤一声。
娱乐圈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顶尖的圈子更是壁垒分明。偏生他和叶淮,一个叱咤乐坛的顶流歌手,一个横扫影坛的实力派演员,看似井水不犯河水,却不知从何时起,被媒体和粉丝塑造成了王不见王的“死对头”。
起因早已不可考,或许是因为几次资源上的微妙碰撞,或许是因为双方团队某些不经意的言论,又或许,仅仅是大众乐于见到两位顶尖人物之间那点若有若无的火药味。
久而久之,连他们自己似乎都被这种设定绑架了。
“接下来,即将颁发的是年度最受欢迎男歌手奖!入围的有——”
主持人的声音高亢激昂,拉回了周予琛飘远的思绪。他精神微振,收敛了所有外泄的情绪,面上依旧是无可挑剔的从容。镜头立刻对准了他,大屏幕上出现他放大数倍依旧毫无瑕疵的脸,引起台下粉丝区域一阵压抑的尖叫。
“获奖的是——周予琛!恭喜!”
热烈的掌声如同潮水般涌起。周予琛起身,优雅地扣上西装扣子,脸上绽开恰到好处的惊喜与感激。他步履从容地走向舞台,视线不经意地与正抬头望来的叶淮撞个正着。
那双眼睛,沉静如同古井寒潭,在璀璨灯光的映照下,却仿佛有瞬间的流光掠过。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周予琛心头莫名一跳,迅速移开目光,踏上台阶。
从颁奖嘉宾手中接过沉甸甸的奖杯,他站到话筒前,发表早已准备好的、得体又充满感谢的获奖感言。声音透过优质的音响传遍会场,清越磁性,带着他特有的、一点点慵懒的尾音。
台下,叶淮静静地看着。看着他在聚光灯下如何耀眼,如何游刃有余,如何将所有人的目光牢牢吸附。握着座椅扶手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下。
颁奖典礼终于在万众期待的最高潮后落下帷幕。人群开始涌动,嘉宾们相互寒暄、道贺,或向着后台移动。
周予琛在工作人员和保镖的簇拥下,走向后台休息室,准备稍作整理再接受几家核心媒体的群访。刚拐过一条相对安静的走廊,便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前方不远处,似乎正在等待助理。
避无可避。
周予琛脚步未停,脸上迅速挂上那副营业专用的假笑。叶淮也若有所觉般转过身,脸上是如出一辙的、公式化的温和。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接。
“恭喜。”叶淮率先开口,声音低沉平和,听不出什么情绪。
“谢谢。”周予琛颔首,脚步未停,在与对方擦肩而过的瞬间,极低极快的,一句带着钩子的话滑出唇瓣,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影帝刚才的红毯环节,演技稍微有点浮夸了。”
叶淮面色不变,甚至连嘴角的弧度都没有改变,同样压低的声音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嘲讽,精准回击:“不及周天王,假唱得如此坦然。”
周予琛脚步一滞,猛地扭头瞪向他。叶淮却已经若无其事地转向匆匆赶来的助理,仿佛刚才那刻薄的评价从未出自他口。
一股无名火猛地窜上心头,烧得周予琛喉头发干。他狠狠剜了叶淮背影一眼,用力推开自己休息室的门。
“砰”的一声轻响,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
庆功宴设在城中最顶级的酒店宴会厅。
香槟塔闪耀,衣香鬓影,觥筹交错。周予琛作为今晚的大赢家之一,自然是全场的焦点。不断有人上前敬酒、恭贺,他应付得滴水不漏,一杯接一杯的香槟下肚,起初还没什么感觉,待到宴会过半,酒意才慢悠悠地泛了上来。
头有些晕,视线也开始变得朦胧。
他讨厌这种失控的感觉,找了个借口,摆脱了又一波围上来的人,脚步有些虚浮地朝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用冷水冲了把脸,冰凉的触感暂时驱散了些许混沌。他撑着大理石台面,看着镜子里那个眉眼染着醉意、脸颊泛红的自己,有些烦躁地扯了扯领结。
不想再回到那个喧闹得令人头痛的地方。
他记得公司在这家酒店的长包套房似乎就在这一层?好像是……2806?
对,2806。
他甩了甩头,试图让思绪清晰一些,扶着墙壁,踉踉跄跄地朝着记忆中的方向走去。走廊很长,地毯柔软,吸走了所有脚步声,安静得只剩下他自己有些粗重的呼吸。
好不容易看到一个门牌,2806。他几乎是凭着本能,从口袋里摸出房卡——大概是助理提前塞给他的——贴上了感应区。
“嘀”一声轻响,绿灯亮了。
他推门而入,反手关上门,室内一片黑暗,只有窗外城市的霓虹透进来些许微光。
他踢掉碍事的皮鞋,扯开束缚的领带,摸索着朝着房间里那张巨大床铺的方向走去,只想立刻倒在上面,沉入黑暗。
然而,脚下一个趔趄,他撞上了一个温热的、坚硬的物体。
“唔……”
一声压抑的闷哼响起。
周予琛混沌的大脑还没来得及反应,下一秒,“啪”一声轻响,床头灯亮了。
昏黄柔和的光线瞬间驱散了黑暗,也照亮了床上那个半支起身子,眉头微蹙,正带着几分被打扰的不悦和一丝……惊愕看着他的男人。
叶淮。
周予琛的动作彻底僵住,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醉意都被吓醒了大半。
叶淮似乎也是刚回来不久,穿着深蓝色的丝质睡袍,领口微敞,露出线条分明的锁骨。头发不似平日里梳得一丝不苟,几缕碎发垂落在额前,柔和了些许他过于硬朗的轮廓,但也让他此刻的眼神,在灯光下显得更加深邃难辨。
“周予琛?”叶淮的声音带着刚醒时的沙哑,还有明显的疑惑,“你怎么……”
周予琛的大脑一片空白,酒精让他的思维迟钝得像生锈的齿轮。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叶淮,那张平日里让他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的脸,在昏黄的光线下,那些尖锐的敌对感似乎被模糊了,只剩下一种陌生的、带着强烈侵略性的英俊。
混乱、尴尬、还有长久以来积压的不解、委屈、以及被那句“假唱”点燃的怒火,在这一刻被酒精无限放大,如同沸腾的岩浆,轰然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他猛地上前一步,因为醉意而身形不稳,几乎是扑倒在了床边,却凭借一股蛮力,一把揪住了叶淮睡袍的领口,用力将他拉向自己。
丝滑的布料在指间皱成一团,带着对方身体的温度。
“叶淮……”他抬起头,眼眶因为醉意和激动泛着红,声音哽咽,带着浓重的鼻音,那些在清醒时绝不可能问出口的话,此刻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你……你告诉我……当年……当年你为什么……为什么要抢她?”
叶淮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和质问弄得一怔,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格开他,却在听到后半句话时,动作顿住了。他深邃的目光落在周予琛泛红的眼角,那里似乎有湿意闪烁。
“谁?”叶淮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奇异的紧绷。
“林薇……你明明知道!”周予琛揪着他衣领的手指更用力,指节泛白,身体因为激动和醉意微微颤抖,“那时候……那时候我们明明……你为什么要横插一脚?为什么偏偏是她?!”
那是他青春期懵懂笨拙的初恋,带着所有少年心事的美好与脆弱。他甚至还没来得及鼓起勇气正式告白,就眼睁睁看着那个穿着白裙子的女孩,笑着走向了叶淮。而叶淮,他当时的室友,他曾经以为可以交心的朋友,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有解释。
那件事像一根细小的刺,深深扎进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年深日久,非但没有消失,反而被之后两人之间愈演愈烈的竞争和敌对包裹、放大,成了一块无法愈合的隐痛,一个执念。
他固执地认为,是叶淮的横刀夺爱,毁了他最初的心动。
叶淮静静地听着,脸上的惊愕和疑惑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难言的神情。他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秾丽精致,此刻却因为醉酒和委屈显得脆弱又狼狈,那双总是带着挑衅光芒的桃花眼,此刻水光潋滟,倒映着他的影子。
空气中弥漫着从周予琛身上传来的、混合了高级香水和醇香槟酒气的味道,有些甜腻,也有些醉人。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周予琛粗重而委屈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半晌,叶淮忽然动了。
他没有推开周予琛,反而就着被揪住衣领的姿势,猛地一个翻身!
天旋地转。
周予琛只觉得一股无法抗衡的力量袭来,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被重重地压在了柔软的被褥之中。叶淮的手臂撑在他耳侧,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完全挡住了灯光,将他彻底困在了这一方狭小的空间里。
灼热的、带着同样浓郁酒气的呼吸,喷薄在他的脸上,带来一阵战栗。
周予琛醉意朦胧的眼里闪过一丝慌乱,他想挣扎,却被压制得动弹不得。
叶淮低下头,凑得极近,近到周予琛能清晰地看到他浓密睫毛投下的阴影,和他眼底那些翻涌的、他从未见过的、如同深海漩涡般危险而浓烈的情绪。
“为什么?”叶淮开口,声音喑哑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碾磨出来,带着滚烫的温度,砸在周予琛的脸上,也砸在他混沌的心上,“因为她碰了……”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死死锁住周予琛的眼睛,仿佛要透过这层表象,看进他灵魂深处那个懵懂无知的少年。
“碰了我要送给你的情书。”
……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周予琛躺在那里,身体被叶淮的重量和气息完全包裹,动弹不得。他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颤抖,拂过叶淮近在咫尺的脸颊。
那句话,如同惊雷,炸响在他被酒精浸泡得混沌一片的脑海里。
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懂,但组合在一起的意思,却像天方夜谭,荒谬得让他无法理解。
……情书?
……送给他的?
……叶淮?
怎么可能?
他一定是醉得太厉害,出现幻听了。或者,这是一个光怪陆离的梦?一个因为他潜意识里对叶淮过分的“关注”而衍生出的、离谱至极的噩梦?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瞪大了眼睛,茫然地、无措地看着上方那张俊美却笼罩着一层浓重阴影的脸。
叶淮的目光如同烙铁,紧紧锁着他,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那眼神里翻涌着太多复杂的东西——有被岁月尘封的秘密骤然揭开的痛楚,有长久压抑后终于破土而出的疯狂,有孤注一掷的决绝,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的期待。
然而,期待落空了。
周予琛的脸上,只有纯粹的、不加掩饰的震惊和难以置信,以及浓重的、化不开的迷茫。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映着床头灯昏黄的光晕,也映着他的倒影,却唯独没有他预想中的任何一种回应。
一丝自嘲的、冰冷的弧度,在叶淮的嘴角极快地闪过。
看啊,他果然什么都不知道。
他永远活在他自己构筑的世界里,那个世界里,他周予琛是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子,而他叶淮,只是一个处处与他作对、连初恋都要横插一脚的卑劣小人。
多年的隐忍,多年的注视,那些在无人角落疯狂滋长的、见不得光的心思,那些被他强行压在理智冰面下的汹涌情感,在这一刻,伴随着醉意和这个猝不及防被揭开的秘密,如同挣脱了所有束缚的困兽,咆哮着冲出牢笼。
理智的弦,彻底崩断。
他猛地低下头,不再去看周予琛那双让他心慌意乱、又爱又恨的眼睛,带着一种近乎毁灭的气息,狠狠地攫取了他觊觎已久的那片柔软。
不是温柔的触碰,而是带着惩罚意味的、粗暴的掠夺。
“唔——!”
唇上传来温热而霸道的触感,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瞬间夺走了周予琛所有的呼吸和思考能力。他猛地睁大了眼睛,瞳孔骤缩,大脑彻底宕机,变成了一片空白。
叶淮在……吻他?
叶淮在吻他!
这个认知像是一道更强的惊雷,将他最后一丝残存的醉意也劈得灰飞烟灭,只剩下巨大的、足以淹没一切的惊骇。
他本能地开始挣扎,双手抵在叶淮坚实的胸膛上,用力推搡,双腿胡乱地蹬动着。可他本就醉后乏力,又被叶淮以绝对的力量压制,所有的反抗都像是蚍蜉撼树,徒劳无功,反而因为身体的扭动摩擦,点燃了更多危险的火焰。
叶淮的吻毫无技巧可言,更像是一种发泄,一种宣告。他的牙齿不小心磕碰到了周予琛的下唇,带来一丝细微的刺痛和浓郁的铁锈味。但这痛感非但没有让他清醒,反而像是在干涸的草原上投下了一颗火种。
周予琛的挣扎渐渐弱了下去。
不是因为顺从,而是因为一种从灵魂深处升腾起的、巨大的疲惫和茫然。酒精的后劲如同迟来的海啸,在他经历了一连串极致的情绪波动后,再次汹涌而至,卷走了他最后一点力气。
抵抗的手指变得绵软,最终无力地滑落,垂在身侧。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像是一片在狂风中飘零的叶子。眼眶更红了,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这种完全超乎他理解和承受范围的冲击。一层薄薄的水汽模糊了他的视线,让他看不清叶淮近在咫尺的表情,只能感受到那灼热的呼吸,那强势的掠夺,那仿佛要将他拆吃入腹的可怕气息。
在他几乎要因为缺氧而窒息的时候,叶淮终于稍稍退开了一些。
两人额头相抵,呼吸交织,都急促得不成样子。空气中弥漫着酒气、血腥味,还有一种刚刚被点燃的、曖昧而危险的气息。
周予琛的嘴唇被吻得红肿,下唇那点细小的伤口格外明显,泛着湿润的水光。他眼神涣散,胸口剧烈起伏,呆呆地望着上方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仿佛还没有从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中回过神来。
叶淮看着他这副样子,眼底翻腾的疯狂浪潮稍稍褪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带着痛楚的复杂情愫。他抬起手,指腹有些粗糙,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意味,擦过周予琛唇上那点血迹。
他的动作,与他刚才粗暴的亲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周予琛猛地一颤,像是被烫到一般,偏头想要躲开。
叶淮的手指顿在半空,没有再追过去。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这一次,不再是充满敌意的对峙,而是一种无比诡异的、紧绷的、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彻底打碎后又无法重新拼凑的凝滞。
过了许久,或许只是一瞬。
叶淮看着周予琛那双失去了所有锋芒、只剩下茫然和脆弱的眼睛,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周予琛……”他叫他的名字,每一个字都带着灼人的温度,“现在,你明白了吗?”
那场无疾而终的初恋。
那些年所有的针锋相对。
那些藏在冰冷讽刺和敌对表象下的,他从未说出口的,真实。
周予琛没有回答。
他只是怔怔地看着他,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眼前这个人。然后,那浓密卷翘的睫毛剧烈地颤抖了几下,缓缓地、沉重地阖上了。
一直紧绷的身体彻底放松下来,意识沉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他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