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暖光入隙 ...
-
从国博出来，已是傍晚时分。天际被晚霞染成了温暖的橘红色，与广场上庄严的建筑交相辉映。
“晚上有什么安排吗？”沈倦很自然地问道，“我知道附近有家不错的私房菜馆，味道很正宗。”
若是之前，林溪大概率会找借口拒绝。但此刻，她看着沈倦在霞光中显得格外清隽的眉眼，拒绝的话便有些说不出口。
她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好。”
私房菜馆隐藏在胡同深处，青砖灰瓦，环境清幽雅致。老板似乎和沈倦相熟，见到他便热情地引他们到一个安静的小包间。
菜品精致可口，气氛也比在国博时更为私密。
或许是那盒牛奶打破了最后的隔阂，林溪发现自己面对沈倦时，不再像之前那样刻意保持着距离。
他们聊起高中时代的趣事，聊起共同认识的、如今已散落天涯的老师同学，也聊起各自工作中遇到的困难。
“所以，那盒牛奶……”林溪终究还是没忍住，提起了这个话题，“你后来，有没有想过我知道是你放的？”
沈倦夹菜的动作微微一顿，抬眼看她，唇角噙着一丝笑意：“没想过。那时候只是觉得，你可能需要这个。而且……”他顿了顿，“看到你后来收拾好东西，拿着牛奶离开，背影看起来比之前挺直了一些，我就觉得，嗯，应该没事了。”
他连她后来的反应都注意到了。
林溪的心尖像是被羽毛轻轻扫过，泛起细密的痒意。
“谢谢你。”她轻声说。
沈倦摇了摇头：“不用谢。其实……”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为一个温和的笑容，“能看到你现在这样，很好。”
她现在这样，是哪样？
林溪有些不解，但也没有追问。
晚餐结束后，沈倦送林溪回宿舍，这一次，一直将她送到了宿舍楼下。
“今天很开心。”站在楼道的声控灯下，沈倦看着她，目光柔和得像溶溶的月色。
“我也是。”林溪抱着他硬塞过来的一袋刚才在胡同口买的新鲜糖炒栗子，“谢谢你的晚餐，还有……陪我看展。”
“我的荣幸。”沈倦笑了笑，“下次如果有类似的展览，或者……你发现了什么有趣的地方，可以叫我。”
他的邀约不再突兀，带着水到渠成的自然。
林溪点了点头，轻声道：“好。”
“那，早点休息。”沈倦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林溪站在楼下，听着他沉稳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楼梯口，才抱着那袋热乎乎的栗子，慢慢走上楼。
回到宿舍，她将栗子放在桌上，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那股甜香。她走到窗边，向下看去，恰好看到沈倦走出院门的背影。他似乎心有所感，在门口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她窗口的方向。
林溪下意识地往后一缩，躲在了窗帘后面。
心脏砰砰直跳，像个偷窥被抓包的小女孩。
她这是……怎么了？
周末过后，生活重回日常的轨道，却又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林溪依旧每天泡在工作室，与古画为伴。她和他之间，并没有开启频繁的聊天。那不像她的作风，她猜，大概也不是沈倦的。
直到周二，她收到沈倦发来的一张图片，点开，是一张航天器发射的新闻截图。
沈倦：【今天成功发射。】
林溪看着屏幕上腾空的烈焰，仿佛能感受到他的激动与自豪。她想了想，回复道：
【恭喜。很壮观。】
对话没有继续。
但这种有明确由头的短暂交流，让她感到舒适。
周四，她正在核对一份清代织物纹样时，遇到了一个关于传统染料与矿物颜料耐候性的交叉学科问题，有些拿不准。
她突然想起沈倦那种跨学科联想的思维模式，或许能提供不同角度的看法。
于是，这成了一个正当的联系理由。
林溪：【打扰了，有个专业问题想请教。在分析清代织物色牢度时，考虑到当时可能使用的部分矿物颜料和植物染料，其褪色机理除了光照、氧化，是否与你们材料学中关注的某些微观结构变化有类似的地方？或者，你有相关的文献方向可以推荐吗？】
沈倦的回复在一个多小时之后才来。
沈倦：【从材料学角度看，确实有共通点，比如晶体结构稳定性、颗粒度对光散射的影响等等。我这边有几篇关于古代颜料现代分析技术的综述文献，或许对你有参考价值。稍后发你邮箱？】
林溪：【好的，非常感谢。】
他随后发来了一个压缩文件，附言简洁：【希望对你有帮助。】
她看着文件，连有人走进工作室都没察觉到。
“哟，忙着呢？”
一个略带轻佻的熟悉男声响起。
林溪手一抖，差点把手机摔了。
她蹙眉抬头，看到周屿安正倚在门框上，双手抱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你怎么又来了？”林溪放下手机，有些无奈。
“怎么？不欢迎？”周屿安直起身，踱步进来，目光扫过她工作台，又落到她脸上，挑眉，“气色不错啊林同学，最近是有什么喜事？容光焕发的。”
林溪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有吗？可能……最近睡眠比较好。”
“是吗？”周屿安拖长了语调，显然不信。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我听说，你上周六，跟人去国博看展了？”
林溪心里咯噔一下。
消息传得这么快？
“嗯。”她含糊地应了一声，低下头，假装整理工具，避开了他的视线。
“跟谁啊？是不是那个‘普通’的航天工程师？”周屿安不依不饶，语气里带着八卦。
林溪叹了口气，知道瞒不过他。周屿安在艺术圈人脉甚广，说不定当时在国博就有熟人看到了他们。
“是沈倦。”她承认道，“正好都有空，就一起去看看。”
“沈倦……”周屿安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名字倒是不错。看来你们这‘朋友’，处得还挺融洽？”
他的语气让林溪有些不舒服，她抬起头，正视着他：“屿安，你什么意思？”
周屿安被她看得一怔，随即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惯常的、玩世不恭的笑容：“没什么意思，就是关心你嘛。怕你被人骗了。这种搞科研的，尤其是搞高端科研的，脑子都精着呢，谁知道他接近你是不是有什么别的目的？”
“他能有什么目的？”林溪觉得有些好笑，“我一没钱二没势，就是一个普通修复师。”
“谁知道呢？”周屿安耸耸肩，“也许就是看你长得漂亮，性格好，想玩玩呗？他们呐，跟我们不一样。”
“周屿安！”林溪有些生气了，声音冷了下来，“请你不要随意揣测别人。沈倦他不是那样的人。”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你才认识他多久？”周屿安的语气也硬了几分，“林溪，我们认识多少年了？我是你哥，我才是为你好！那种人，跟我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你想想，他整天接触的都是国家机密、星辰大海，你呢？是这些几百上千年的老古董。你们有什么共同语言？能长久吗？”
他的话像一根根刺，精准地扎在了林溪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担忧上。
她和沈倦，真的合适吗？
不，不对，他们只是朋友。
“这是我的事。”林溪站起身，语气疏离，“谢谢你的关心，但我有自己的判断。如果没别的事，我想继续工作了。”
她下了逐客令。
周屿安看着她，眼神复杂，有失望，有不解，还有一丝……受伤？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嗤笑一声，转身大步离开了工作室，门被带得砰一声响。
工作室里恢复了寂静，但林溪的心却再也无法平静。
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没有共同语言……
能长久吗……
她烦躁地放下工具，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故宫层层叠叠的金色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烁着冰冷而遥远的光芒。
周五晚上，她接到苏蔓的视频电话。
一接通，苏蔓就盯着屏幕里的她看了半晌，然后斩钉截铁地说：“不对劲。林溪你非常不对劲。”
林溪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怎么了？”
“还问我怎么了？你这张脸上就写着‘我有心事’四个大字！”苏蔓凑近屏幕，“快说，是不是跟你的航天员先生有关？”
林溪对“航天员先生”这个称呼感到一阵无力。
在苏蔓锲而不舍的追问下，她将周屿安那番话和自己的烦恼和盘托出。
苏蔓听完，翻了个白眼：“我就知道！肯定是周屿安那家伙搞的鬼！”
“他也不算搞鬼，他只是……说出了我担心的问题。”林溪低声道。
“屁的问题！”苏蔓恨铁不成钢，“林溪我告诉你，周屿安他就是吃醋了！他肯定对你有意思，只是自己没意识到或者不敢承认，现在看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急了！所以才说那些话来打击你！”
“不可能。”林溪立刻否认，“我和屿安只是朋友，他对我没那种意思。”
“你怎么知道没有？男人心，海底针！”苏蔓哼了一声，“退一万步讲，就算他没有，他那些话也是狗屁不通！什么叫不是一个世界？世界是多元的，正因为你们在不同领域，才更有吸引力，更能互相开拓视野好吗？共同语言是靠培养的，不是天生就有的！你和那些瓶瓶罐罐有共同语言，你怎么不跟它们过去？”
苏蔓的连珠炮轰得林溪哑口无言。
“溪溪，”苏蔓的语气缓和下来，带着难得的认真，“别想那么多。问问你自己的心，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你开心吗？放松吗？有没有想要了解更多？”
林溪沉默了。
开心吗？是的，即使带着忐忑，但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她是愉悦的。
放松吗？是的。
想要了解更多吗？……是的。她想了解他的工作，他的梦想，他的……所有。
“你看，答案不是出来了吗？”苏蔓看着她脸上的表情，了然一笑，“别被别人的话影响，也别被自己过去的条条框框束缚。跟着感觉走，试试看。就算最后真的不合适，那又怎么样？至少你尝试过了，不会留下遗憾。”
跟着感觉走……
……
周六，林溪难得没有加班，也没有去图书馆。她一个人去了趟潘家园旧货市场，漫无目的地闲逛，看着那些真真假假的古玩旧物，试图让自己的心静下来。
在旧书摊前，她看到了一本早已泛黄的《航空知识》合订本。
她犹豫了一下，买下了它。
直到晚上，她才终于按耐不住地拍下杂志封面，措辞谨慎地发给了沈倦：
林溪：【今天在潘家园偶然看到这本旧杂志，品相尚可。想到你从事这个领域，或许会感兴趣。若有需要，周一可带去单位。】
没过一会儿，沈倦的电话打了过来。
他的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惊喜：“没想到潘家园还能找到这个，品相确实不错。谢谢你，林溪。”
“不客气，举手之劳。”林溪回答。
他们围绕着这本杂志聊了几句，话题主要集中在杂志内容本身和年代的回忆上。
通话末尾，沈倦才仿佛不经意地，如同提供一个对等的机会一般，提出邀请：“对了，下周三晚上，我们所有个科普活动，会展示一些模型和理论原理，或许能为你之前的那个关于材料的问题提供一些更直观的参考。如果你有时间，欢迎来看看。”
林溪握着手机，这一次，没有了之前的纠结和慌乱。
“好的，”她听见自己平静地回答，“谢谢你的邀请，我会准时到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