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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老银匠的錾刻时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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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微露时,“瑞银坊”的铜铃就“叮铃”响了。老银匠陆师傅推开雕花木门,门上的铜铃是他三十年前亲手打的,铃身錾着缠枝莲纹,风吹过,声响清越,像把时光都揉碎在这脆响里。
铺子不大,靠墙的博古架上摆满了银器:有精巧的银发簪,簪头是含苞的牡丹,花瓣脉络用錾子细细刻出;有银锁,锁面上是“长命百岁”的字样,周围环绕着祥云纹;还有银手镯,镯身錾着龙凤呈祥,鳞片与羽毛的纹理清晰可辨。正中央的工作台上,铺着深蓝色的绒布,上面放着各式錾刻工具——扁錾、圆錾、三角錾,像一排待命的士兵,闪着冷冽的光。
陆师傅今年六十六,右手拇指和食指间有个深深的凹痕,那是常年握錾子留下的。他戴上老花镜,从工具箱里取出一块银板,银板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今天要做的是一只银手镯,客户是邻镇的张奶奶,要送给即将出嫁的孙女,特意嘱咐要錾上“并蒂莲”,图个夫妻和睦、永结同心的好兆头。
陆师傅先在银板上用铅笔勾勒出并蒂莲的轮廓。他画得极慢,每一片花瓣、每一根莲茎都细细描摹,仿佛要把对新人的祝福都融进这线条里。画好后,他拿起一把圆錾,蘸了点专用的油,开始在银板上錾刻。錾子与银板接触的瞬间,发出“叮”的一声轻响,像雨滴落在青石板上。
他的手腕很稳,錾子在银板上游走,力道均匀。先是錾出花瓣的大致形状,然后换用扁錾,细细錾刻花瓣的纹理。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他的手上,能看到他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银屑簌簌落下,在深蓝色的绒布上积起薄薄一层,像撒了细碎的月光。
“陆师傅,您这手艺,真是绝了!”门口传来声音,是常来铺子的李大爷。他手里提着鸟笼,笼里的画眉正叽叽喳喳叫着。
陆师傅停下手中的活,抬了抬头:“老李,早啊。进来坐。”
李大爷把鸟笼放在墙角,凑到工作台前:“这是给张老三家丫头做的手镯吧?錾并蒂莲,寓意好。”他看着银板上初现雏形的并蒂莲,“您这錾刻的功夫,越来越好了,比去年给我老伴做的那只银簪还细致。”
陆师傅笑了笑,皱纹在眼角堆起:“年纪大了,眼神不如从前,只能慢工出细活了。”他拿起一把更小的錾子,开始处理花瓣的边缘,“錾刻这活,最讲究‘稳、准、细’。稳,是手腕要稳,不能抖;准,是下錾要准,不能偏;细,是心思要细,得把图案的神韵錾出来。”
正说着,徒弟小夏端着一杯热茶进来:“师傅,您喝点茶歇歇。”小夏跟了陆师傅四年,性子有些毛躁,錾刻时常常急于求成,刻出来的纹路总少了几分韵味。
陆师傅接过茶杯,喝了一口:“小夏,你看我这并蒂莲,花瓣的层次感是怎么出来的?”他指着银板,“要先用圆錾打出轮廓,再用扁錾加深纹理,最后用三角錾刻出细微的脉络。一步都不能少,一步都不能急。”
小夏凑过去仔细看了看:“师傅,我明白了,我上次刻那朵梅花,就是太急了,没分层錾,所以看着有点平。”
“嗯,记住了就好。”陆师傅放下茶杯,“錾刻是和银器对话的过程,你得静下心来,听银器想变成什么样子。”他拿起錾子,又开始工作,錾子与银板碰撞的“叮叮”声,在安静的铺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晌午时分,阳光更盛了。陆师傅已经錾好了并蒂莲的主体部分,正在处理莲茎和荷叶。他换了一把弯錾,錾刻弯曲的莲茎,动作流畅自然,仿佛莲茎本就该是那样蜿蜒。荷叶的脉络则用斜錾来錾刻,每一道纹路都倾斜着,模拟出荷叶的真实质感。
这时,张奶奶的儿子张先生来了。他站在门口,看着陆师傅专注的样子,没敢打扰。等陆师傅停下,他才走上前:“陆师傅,打扰了,我来看看手镯的进度。”
陆师傅擦了擦手:“你来的正好,主体差不多了,就差最后抛光了。”他把银板递给张先生,“你看看,满意不?”
张先生接过银板,仔细看着上面的并蒂莲,眼睛里满是赞叹:“太漂亮了!陆师傅,您这手艺真是没话说,我妈知道了肯定高兴。”
“只要你们满意就好。”陆师傅笑着说,“等抛光好,我再给你送去。”
送走张先生,陆师傅开始准备抛光。他拿出粗细不同的砂纸,先用粗砂纸打磨银板的表面,去除錾刻留下的痕迹,然后换用细砂纸,一点点打磨,直到银板变得光滑如镜。最后,他用布轮蘸上抛光膏,快速旋转着抛光,银板在布轮下闪着耀眼的光芒,那朵并蒂莲仿佛活了过来,花瓣上还带着錾刻时留下的细微光泽,更添了几分灵动。
下午,陆师傅开始制作手镯的镯身。他把抛光好的银板放在火上加热,银板渐渐变红,然后用锤子轻轻敲打,将其弯成环形。敲打时,他的力道很有讲究,既要让银板成型,又不能破坏上面的錾刻图案。
小夏在一旁看着,忍不住问:“师傅,为什么要加热啊?直接弯不行吗?”
“银加热后会变软,更容易成型,”陆师傅一边敲打一边解释,“而且,加热后再冷却,银的结构会更稳定,不容易变形。”他把弯好的镯身放在水里冷却,“滋啦”一声,水汽升腾起来。
冷却后,陆师傅用矬子修整镯身的接口,然后用焊药将接口焊好。焊接时,他拿着焊枪,蓝色的火焰在镯身接口处跳动,焊药融化,将接口牢牢焊住。接着,他又用砂纸打磨接口,直到完全看不出焊接的痕迹。
一只精美的并蒂莲银手镯,就这样在陆师傅手中诞生了。镯身圆润,上面的并蒂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每一片花瓣、每一根莲茎都清晰可见,仿佛随时会随风摇曳。
陆师傅把银手镯放在绒布上,看着它,眼神里充满了欣慰。他想起自己年轻时学錾刻的日子,师傅也是这样,一点点教他握錾子的姿势,教他下錾的力道,教他如何与银器对话。那时候,錾刻是谋生的手艺,现在,更多的是一种传承的责任。
傍晚,陆师傅关了铺子,准备去张奶奶家送手镯。走在古镇的青石板路上,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路过一家老茶馆,里面传来评弹的声音,咿咿呀呀的,像从旧时光里飘来。
张奶奶家住在古镇的另一头,是座老式的宅院。张奶奶看到陆师傅送来的银手镯,高兴得合不拢嘴,戴上手镯在院子里转了一圈,逢人就说:“你看,这是陆师傅给我孙女打的银手镯,多好看!”
陆师傅看着张奶奶开心的样子,也跟着笑了。他知道,这只银手镯,不仅是一件饰品,更是一份祝福,一份传承。
回到“瑞银坊”,天已经黑了。陆师傅点亮工作台上的台灯,灯光柔和地洒在工具和未完成的银器上。他拿起一块新的银板,准备开始下一件作品。也许是一只银发簪,也许是一个银锁,不管是什么,他都会用最细致的心思,最精湛的手艺,去錾刻,去打磨,让银器在时光里,绽放出属于它们的光彩。
铜铃又“叮铃”响了一下,仿佛在为这古老的手艺,轻轻伴奏。陆师傅的錾刻时光,还在继续,在每一次錾子与银板的碰撞中,在每一件闪耀着光泽的银器里,诉说着关于匠心与传承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