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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阴魂不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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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立初中要求毕业班学生在规定开学日的前一天下午返校,方便整理宿舍和教室的各种物品,也方便各科老师提前介绍自己和学科规划,这样开学第一天就可以正式教授课业内容。
谢屹慈作为因学科特殊而年年都要面对这种紧张气氛的老师,已经对这种紧张的时间安排无比熟悉,且熟练到从返校时间的前两个小时起就自动进入了战备状态。
在他熟记学期规划、翻阅教案学案、了解新班学生往年成绩和教师评价的两个小时里,费夺从他面前路过两次,向他左边老师询问问题三次,拜托他右边老师给自己转发文件一次。谢屹慈一直没有多分给他任何眼神。
两小时后,学生们陆陆续续返校,办公室里的老师们也一个个关了电脑起身回班。谢屹慈拔下U盘后,费夺恰好路过,好似顺口一般地问:“谢老师,咱们走吗?”
话音未落,他看到面前人转过头来,跟他四目相对时,刹那间神情复杂、脸色难看,语气也干巴巴的:“你先去吧,我上个厕所。”
费夺张了张嘴,最后发出一个闷闷的鼻音。
新生和家长到班,谢屹慈打起精神,站在门口努力地扬着最大程度的笑容,耐心解答各个家长的问题。其实每年刚开学,面对新老师,大多数人没有那么多话可说,但也不乏有些健谈的,会猝不及防地发起一些对话,打谢屹慈一个措手不及。
去年这个时候,与他搭班的女老师英勇站出,替他承担了大部分的社交工作,他很是感激,相信她的善良一定会继续传递,于是闪了个身,正欲对话的家长视野里就只剩下了费夺一个人。
十几分钟后开始的小型家长会,也是如此。
不过,真正听到费夺在公开场合讲话,谢屹慈才明白自己还是惊讶早了。这么多年来,每次面对家长开学第一问“难度大吗”“学得完吗”“复习会来不及吗”,他都只能直白地抛出一个让对方焦虑数十倍的客观回复,或者干脆不回复。他惊讶于,人居然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想出那么多华而不实、说了和没说一样的回复,还能成功让听者展颜。
幸运的是,这一届家长似乎也良好包容了谢屹慈的口舌笨拙。整个下午顺顺利利,没有出现任何变故。
九点一刻。站在家门口,谢屹慈按亮手机看了一眼时间,随后低下头从包里找钥匙。楼梯间传来电梯门开的声音,很稀奇,他记得先前隔壁没有住人,于是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只这一眼,把他给定住了。
谢屹慈与手中捏着电梯卡、肩上背着电脑包、还没换下教职工服的费夺,四目相对,他脑中只嗡嗡响着四个字。
阴魂不散。
“谢老师?”费夺语气轻快,仿佛十分意外般转头看了看两边的大门,“好巧,原来我们是邻居啊。”
“嗯。”谢屹慈低下头继续在包里翻找钥匙,那边人自动忽略他的敷衍,煞有介事地也跟着把几个口袋摸了一遍,然后一拍脑门,惊讶道:“啊,我忘带钥匙了……”
“来我家坐坐吧。”谢屹慈突然开口。
费夺闻言愣了愣,上下牙一磕,打起了结巴:“啊,行,好的,谢谢。”
防盗门打开,他咽了咽口水,紧跟住身前人的脚步踏过门槛。一下子进入漆黑的环境,眼睛还在适应期,一片模糊之中,他刚想说些什么,额头突然抵上一个冰凉的物体。
谢屹慈的面部轮廓逐渐在视线中变得清晰,随之明确的是他手中紧握的一把手枪,黑洞洞的枪口直指着费夺的要害。后者瞬间身体僵直,嘴唇翕动,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你到底是什么身份?你有什么目的?”
谢屹慈语气平静。罗拉嘱咐完他不久,在他心中这个计划就已经成型了,毕竟他不会套话,拿枪是最好的方式;当然,如果不是两人又猝不及防地碰面,也许它还能被更进一步完善。
刻意制造的巧合太多,也是一种破绽。
“我……”费夺攥紧了拳头,呼吸节奏有些混乱,“我是罗拉的手下。”
“你出生在自由城。”
“是。”
“能在北境居住,求职,是谁帮了你?”
“是……一个黑市的门路。”
“为什么要做罗拉的手下?”
“……为了报恩。”
“报恩?”谢屹慈平静地举枪凝视着他,“你说清楚。”
费夺张了张嘴,额角已经开始往外冒汗。“我,我小时候,在自由城的贫民窟流浪,当时碰到一些穿得很体面的人,说我只要配合他们去做一点研究,就能每天都得到食物。我相信了,然后就被关在了实验室里面。”
谢屹慈仔细听着,动作和神情没有一丝松动,他盯住面前人的表情,可惜光线过于昏暗,从眉眼中难以窥出对方真诚与否。
“……后来,罗拉捣毁了那帮人的老巢,顺便把我救了出去,但她当时没有能力收留我们,我就带着当时孤儿院的一群孩子在自由城到处讨生活,最后每个人都有了安身之处。但现在罗拉的势力发展起来了,我还是想去帮她做事,只不过上一个老板有点难缠,所以我加入时没敢发出太大声响,她也许没注意到我,也不记得我了。”费夺语速不急不缓,也没有停顿和犹豫,“而且我现在……借着避风头的机会,也想找个体面点的工作,感受感受正常人的生活。我从小和说外语的人打交道,做老师也不会误人子弟,等那边风波平息,罗拉让我回去全身心待命,我就会立刻离职。”
等最后一个字缓缓落地,费夺终于感到额头一松,半口气还没喘匀,紧接着,面前人把客厅的大灯打开了。
他被突然的亮光刺激得眯了眯眼,隐约间,看到了谢屹慈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放在耳边:“打扰了。”
“没关系,辛苦你。”罗拉语气带笑,“这样我就放心了。”
“好的。”谢屹慈抿了抿唇,举着手机等到对面挂了电话,才抬起头,“谢谢你。”
费夺闻言挑了挑眉,方才整个人身上僵硬感仿佛瞬间掉落消失,又对一切突如其来的变故连追问都不带一句,“……没关系。”
谢屹慈点点头。
片刻后,他突然想起什么,问,“对了,你是真的忘记带钥匙了吗?”
费夺又突然紧绷起来。他的一只手揣在口袋里,嘴上迅速答道:“是。”
他掌心有点冒汗,眼神不自主地跟着谢屹慈的身影,看着他走进了卧室。
……然后,又抱着一个工具箱,走了出来。
“我会开锁,可以帮你。”谢屹慈拍了拍箱面上的灰尘,打开挑选合适的工具。这堆家伙太久不用,他自己都忘了物品的摆放位置,只能用最笨的方法挨个翻找,并开口叫费夺等一等。
“找到了。”谢屹慈抬起头。
声音是费夺发出来的。
他手里捏了一小只钥匙串,脑袋偏过去,摸了摸鼻子,闷闷地补充:“和别的东西夹在一起了,刚刚没看到。”
“太好了。”谢屹慈拍了拍手上的灰,“那你快回去吧,这么晚了。”
“嗯,明天见。”
费夺转过身,打开门。谢屹慈站起来送他,他摆摆手回绝了。走廊中两个人同时存在的时间只有几秒,声止,灯灭。卧在两扇门中间的,只剩下夜。
很长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