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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靠近真相,靠近真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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抛开第一印象不谈,费夺在谢屹慈眼中,的确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同事。
他在表面上看起来不喜欢做计划和受束缚,实际对待工作却并不随心所欲,并且凭借课程创新有趣和人格魅力加持,没几天就成为了同学之中广受好评的老师。
不过,谢屹慈在确定费夺是可信任的后,对其人的关注就少了。在谢屹慈眼里,只要不是有可能因为讨厌他就刻意给他使绊子的角色,就没有必要套近乎;只要不是未来得放在一个户口本上的人物,就都可以“不熟”。
但费夺这种人的社交观念显然与他大相径庭。
每当俩人同时下课,从不同班级的教室门口走出来,费夺就会自然而然地跟上他的脚步,抛出一个日常的话题。对话简短,刚好在谢屹慈精神疲惫也尚能应付的范围之内。回了办公室,课间,费夺也偶尔会向他询问一些小的涉及经验的事务处理方法,久而久之谢屹慈开始有所察觉,他实际上对某些潜在规则并不了解,也许只是恰好具有社交天赋,才在当下显出如鱼得水。
学校里谢屹慈除了柯然没有其他可以称作朋友的同事、几乎与所有老师都仅维持着半生不熟的关系,比性格使然更大的原因,正是他曾经摸爬滚打时栽了大跟头。他能看出来,费夺虽然表面轻浮,但待人真诚,否则也没办法和那么多性格各异的同事们打成一片。周末偶尔得闲,他但凡能在小区里看见这人的身影,对方就要么是在喂猫喂狗,要么就是在帮老人拎菜提包。
一个人的好和坏是很难演出来的。随着这种判断在谢屹慈脑中生根,俩人的交流也慢慢开始变得有来有回。
同伴的模样初具雏形,搭档的任务很快由罗拉发出了第二则。
墙壁上镶着的一只巨大黑色蛇型雕刻品正张开大口向外吐信子,其两侧挂满琳琅满目的军械武器。纯金制成雄鹰塑像卧在屋子角落,通体蒙上厚厚一层灰尘;价值不菲的油画悬在黑蛇对面墙壁,画中绅士从头到身每一处都陷进去大小不一的刀口。罗拉坐在桌后的椅子上阖目养神,无袖背心盖不住她大臂上的道道刀疤,却似乎盖住了她对脚步声的感知。
不久后,她睁开眼,谢屹慈和费夺两人正站在面前。
“来了?”罗拉保持着后仰的姿势,尾音上扬,眼神不明意味地在他们之间转了几圈,最后还是看向费夺,“怎么样,这几天,你们相处得可以吗?”
“还不错。”回答的却是谢屹慈。
罗拉挑了挑眉,了然般轻笑一下,随后摸出一张照片,放在了桌面上。
“前几年那伙研究人脑的变态神经病又跑回来了,还带了北境政府的部分许可。别的新人我不知道,有个孙子估计还会延续之前的作风,他本人太难逮,这是离他最近的一个手下,我要这个人的命。参与这次行动的不止你们两个,一切按照我告诉你们的计划行事。”
语毕,罗拉托着下巴,转头看向谢屹慈:“对了,这次的酬金,我会提前支付给你。”
谢屹慈眨了眨眼,反应过来时,声音中带了几分犹疑,“……谢谢。”
他前两天照常去医院探望养母时,账户里的存款已经不太够了,只是他从没跟旁人提及过。
罗拉的外表实在太随和、太潇洒,使他时常忘记她有多么手眼通天,又难以想象,拥有这种无边权力的人,居然会用它来压制和剿灭滥用财权者、阻止黑色产业链迫害普通群众,甚至缓解手下的经济困难。
话音落下后,费夺无意识地转过头,静静凝视着谢屹慈的侧脸,直到罗拉轻咳一声,他才回过神来,跟着应道:“明白了。”
自由城中不同城邦的建设程度差距非常大。罗拉总部所在的A区是治安管理和城市面貌最出色的部分,越向其势力管控相对薄弱的地方走,环境就越是残破与混乱。
E区就是一个典型。
谢屹慈是第一次来到这里,所见之处,楼宇破败,街道脏乱,居民住所如同耄耋之年弯腰弓背挤在一起的老人,不知何时就会坍塌下去,使那见不得光的地下研究所的一角从废墟露出。
值班警卫正倚着墙壁昏昏欲睡,忽的一阵剧烈的敲击声冷不丁将他叫醒了。他眯着眼睛,模糊地看见门口站着两个人,前头的文绉绉,长头发戴眼镜分不出男女,后头的像混混,邋里邋遢没个正型,但能明显看出是个电工。
“干嘛的你俩?”他没什么好气地支起身子,扯着嗓门问。
“检修电路。上头的说今天配电箱有异常放电,今晚不修,明天可能全楼断电。”谢屹慈推了推眼镜,语气平静。
警卫斜着睨他一眼,“哪个上头的?”
“阮老板。”费夺回答。
“哦,”警卫自己也不认识几个领导,但看他们人模人样的不像能闹什么乱子,自己又困得实在没心思盘问什么,干脆大手一挥,“进去吧。”
谢屹慈微笑欠首,刚要迈进大门,突的,身侧又伸出来一只手将他拦在了原地。
“慢着,”另一个警卫不知从哪冒了出来,面色也很是不善,他碾灭了吸完的烟,神情古怪地上下打量了谢屹慈一眼,蛮横地开口:“他修电,你个娘炮跟着干什么啊?”
闻言,费夺皱了皱眉。
他方才身上的匪气顿时散去了些,一只手搭上了谢屹慈的肩头,一只手背过去,摸向了自己的后腰。
谢屹慈笑了笑:“我也是电工,但我比他专业,在旁边做做指导。”
肩头落着的手掌收了点力气,他吃痛,疑惑地转头,见到身旁人面色不虞,又怕在警卫面前露出破绽,只好悄悄地利用视野盲区,伸手在对方后腰处安抚性地拍了拍。
几秒后,费夺又恢复了原先吊儿郎当的样子,后腰那只手伸出来,里边躺着一盒好烟和一只打火机。两个警卫倒也轻车熟路,没再揪着他俩不放。大门打开,二人很快摸进了配电室。
谢屹慈蹲下身,背对摄像头打开工具箱作翻找状,实则握住了底层的一个小黑盒子。按下按钮,监控系统就能短暂被干扰。
他一转头,费夺立刻站在梯子上切换动作,身子探出的方向转了个个,原本假装修电的样子极其慵懒和漫不经心,一够到通风管道,他就立刻手脚麻利起来,分秒必争的勤奋模样像能在年底印成海报贴到罗拉最佳员工榜单墙上。
这也许是他们结束任务前少有的片刻闲暇,谢屹慈的脑袋空闲一两秒,突然想起来,主动开口问:“你刚刚怎么了?”
费夺动作一顿,问题换问题:“你刚刚没生气吗?”
谢屹慈花了两秒回忆,随后困惑地回答:“他说什么了,我为什么生气?”
“他骂你,”费夺犹豫了一下,眼见快拧到最后一颗螺丝,怕耽误时间,就没矫情地把话接了下去,“骂你娘炮来着。”
“啊,那个?”谢屹慈转过眼球,回忆起什么,语气变得柔和,“……小时候确实会生气,但后来我妈妈告诉我,这个词从字面来看其实是包容和力量,不能因为别人曲解了它就发没必要的脾气。我觉得她说得很对,就没再为此难受过了。”
话落,费夺沉默了片刻,道:“你有一个很好的妈妈。”
谢屹慈抬起头,几秒后,他隐约觉得自己又说错话了;对方没有亲人、独自长大,这番回答的落脚点怕是不妥。于是,他连忙补充道:“也不完全是这个原因,主要我觉得,那两个警卫的话一点参考价值都没有……真正文明理智的人,怎么会在公共场合抽烟呢,对吧?”
通风管道盖板彻底被卸下,费夺抿了抿唇,“你说的对,抽烟的人都不大文明理智。”
谢屹慈心说公共场合四个字怎么给我吞了呢,但他想着别叫人心里难受了就行,就没再接话,跟着爬进了通风管道。
一名穿着实验服的研究员正准备下班。他心情挺好,手中端着一杯咖啡,嘴里还哼着小调,离大门一步之遥,他掏出门禁卡,按在了机器上。
电光火石间,他整个人蓦然感受到一股巨大的推力,上半身向前倒去,下半身还停在原地。混乱中他第一时间保护自己的咖啡,拿卡的右手正要往里缩,却反被不知什么摁了回去,摇摇欲坠的杯子马上顺利倒在了他的胸口处,留下一大片棕色污渍。
研究员瞬间恼了,他拳头握得死紧,一边忙不迭低头擦拭自己的衣服,一边用尽平生力气大喊:“谁这么没有素质!”
直到听到有人发出声音,他才回过头。
身后空荡荡。
俩人在上头。
谢屹慈捏着克隆的门禁权限卡,它是刚刚被传到通风管道里来的。他没有跟罗拉手下的其余人见过面,更没合作过,但这惊人的工作效率和隐蔽程度,让他清楚认识到了强大的头领麾下一定没有等闲之辈。
凌晨,两点二十七分。
罗拉给的照片中的男人指间夹着一只烟,神色疲惫,慢悠悠地迈着步子穿过走廊。他将烟嘴叼到口中,摘下一只沾着血的手套,随意丢到了清洁工面前的垃圾箱里。
“啊,我在焚化炉。知道,这次我给你准备了好几个选择呢,不可能让你重蹈覆辙。”
他似乎正在通过耳麦和某人通话,无形之中忽略了周遭的环境,和脚底的路。
“……把他找回来?你别再做梦了。他就算还活着,现在也快该三十了,早过了大脑黄金期,还有什么意义?”
啪嗒。
他的靴子踩上潮湿地面,整个过程都被费夺看在眼里,确认其鞋底金属钉完全接地的瞬间,他按下了手中的按钮。
一道蓝光闪过,男人的肌肉瞬间僵直,瞳孔微微放大。他甚至没来得及惨叫,身子轻飘飘一晃,只留下□□落地的扑通声。
装扮成清洁工的谢屹慈见状,迅速提步上前,向他的颈动脉里注射了一支毒素针,又将自由城其他组织的徽章放在了尸体旁,彻底混淆视听。他检查男人身上的其他可用信息及物品,顺手便摘下了他的耳麦,里头窸窸窣窣的,谢屹慈怕过会通话中断,为获取信息将它挂在了自己的耳朵上。
“我的小一……我很想他……我真的没有见过这样的人,那么善心泛滥,那么蠢……我不会见到第二个这么顽固的实验体了,如果再有机会,我一定要,一定要……”
耳麦没有坏,握在手里,一直在震动发声。但谢屹慈突然什么都听不到了。
他静立在原地,整个大脑突然像放空似的,带着所有感知脱离身体,仿佛飘在天上,看着地下的谢屹慈维持着手捏耳麦的动作,看着通风管道上跃下一个人影,看着费夺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摇晃。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渐渐有了知觉,如同飘下来回到身体里,怔怔地面对眼前神色焦急、不知所措的费夺。
谢屹慈试探性地动了动手指,随后抬起胳膊,晃了晃,“……我没事。”
费夺怔怔地看着他两秒,随后沉沉叹出一口气,“你没事。我们快走吧。”
话音刚落,两人身后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
也许是方才男人没了回应,耳麦里的声音便叫了其他人前来查看。
谢屹慈连忙就着费夺的力气后退,想快速回到通风管道,却见对方稳稳站在原地,从后腰掏出手枪,向前来的研究员连扣几下扳机。
“你疯了?!”不等谢屹慈震惊的尾音落下,费夺又从容将枪收起,利落地带人跃进了管道。
“为什么这么做?”研究员的血液混在水中向管道口下方的地面缓缓流动,逼仄的空间内,谢屹慈蜷着身子,还没缓过神来。“你明知道我们有充足的时间离开,贸然开枪既容易引起注意,又可能被查明身份,你……”
话说一半,谢屹慈又质问不下去了。他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好。
“抱歉。”费夺道,“我一激动,就容易做错事。”
他垂下眼,避开谢屹慈那双闪烁着担忧的眸子,“……尤其是在这个地方。”
谢屹慈眨了眨眼,这句话在他脑子里荡了一圈,突然叫他领悟出了些别的意思。
“……难不成,你之前说,你小时候被抓走做过研究……就是人脑实验吗?”
费夺低着头,不知想到些什么,他抿了抿唇,说:“是。”
谢屹慈恍然大悟,道了句歉,随后没有犹豫地探过身子将费夺的脑袋揽到肩头,动作熟练地揉了揉他的头发。
费夺没有任何反应,仿佛这种过度亲密的安抚动作完全的普通且正确,在谢屹慈察觉此举反常前,他迅速将话题转移到了正事上:“还是快点出去吧,谢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