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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红帽子(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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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们稚嫩的声音在小镇里回荡着,下过雪的小镇本就寂静,加上这歌声竟有些毛骨悚然。
“这词怎么这么瘆得慌呢?” 华路搓了搓胳膊说。
王小琴往白桦林外面看去,七八个小孩穿着棉衣带着耳囊在雪地里跑跳着,没过一会儿,他们又开始唱:
红帽子,摇啊摇
爷爷出门找宝宝
数到三,回头瞧
空巷子,静悄悄
红帽子,飘啊飘
巷口影子弯弯腰
一二三,木头人
是谁在学爷爷笑?
红帽子,哭又笑
雪地长出黑枝条
数到三,快逃跑
回头看见红嘴角
范沐笙挑眉。
王小琴打了个手势:“走,去看看。”
四个人走在蓬松的新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孩子们穿着花花绿绿的棉袄,带着各式各样的帽子,脸冻得通红,笑嘻嘻得打闹着。
王小琴走过去,问其中的一个小女孩:“妹妹,你们在唱什么呀?”
小女孩睁着大眼看了她一会儿,说:“在唱歌!”
“唱的是什么歌呢?”
“红帽子!好听吧!”小女孩有些尖锐的童音渐渐被雪地吸收。
“红帽子是一顶帽子吗?为什么这么唱呀?”
“不是,红帽子是镇上的一个爷爷。他每天都带着一个红色的帽子,所以大家都叫他红帽子。他的孙子走丢了,所以我们唱这首歌。”
王小琴闻言,心里咯噔一下。她回头看了看三人,发现他们表情也凝重起来。
“孙子走丢了?”华路蹲下身,尽量温和地问,“什么时候走丢的?你们见过那位红帽子爷爷吗?”
小女孩点点头,帽檐下的眼睛亮晶晶的:“红帽子爷爷住在镇子的最西边,他每天都在巷子里走来走去,找他的小孙子。他说他的孙子只有八岁,叫D3,小名叫生生。”
旁边一个稍大点的男孩凑过来,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但是镇上根本就没有叫生生的小孩。大人们都说红帽子爷爷疯了,他的孙子二十三年前就走丢了,走丢的时候其实只有两岁。”
范沐笙一直沉默地站在一旁,此时突然开口:“二十三年前?那他现在多大年纪了?”
“很老很老啦,”小女孩比划着,“背都弯成这样了。”
王小琴感到一阵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这诡异的故事。她环顾四周,发现其他孩子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玩耍,全都静静地围了过来,一张张冻得通红的小脸上挂着相似的笑容,在灰白色的雪景映衬下显得格外突兀。
“去他家里看看。”许淮瑄开口。
他现在可以肯定,他们已经进入了幻境,而且幻境兽的等级至少是蚀。
四个人慢慢穿过镇子的中心大道,走向最西边。
越往西,周边的景色就越荒凉。原本的那一片白桦树,到了这边也逐渐减少,直至消失。
生生。这个名字和小笙很像。许淮瑄开口问身边的人:“小笙还好吗?”
范沐笙反应了一会儿,没想到他突然说起这件事:“很好,不过她和其他孩子现在都处于休眠状态,你找她有事吗?”
“休眠?”
“休养身体,就像冬眠一样。”
“哦。没什么事,我就问一下。”许淮瑄垂下眼。
“小笙?”王小琴转头看向两个人。
“怎么了?”许淮瑄抬头。
“没什么。我记得许思有一个朋友小名也叫小笙。”
不仅是这样,就连许淮瑄梦里的那个人,也叫小笙。
小笙……
很快,四个人就走到了镇子的西头。整个西边只有零零散散的几户人家,大多都空了,只有一个房子的烟囱里正冒着烟。
四个人互相看了一眼,然后,除华路外,其他三个人都很默契地往后退了一步。
独留华路一人正对着红帽子家的大门。
华路:“……”
他瞪了三人一眼,随后很无奈的转过身,敲了敲那扇斑驳的木门。
静了一会儿,木门从里面被打开,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谁啊?”
门里走出一个弯着腰的老人,头上戴着一顶红毛线编织的帽子,不过看上去年代比较久远,原本鲜红的颜色在此刻黯淡无光。
老人皮肤黝黑,在右边的眉毛上有一个很大的痣,把帽檐下的上半张脸衬得更加阴沉。
他眼球有些浑浊,里面好像什么都没有,却唯独映出了四个人小小的身影。
他就那么孤零零的站在空房子里,像是一棵在秋冬季节慢慢失去水分的大树。
“你们是干什么的?”红帽子问。他虽然年龄比较大,但是十分清醒,眼睛里透露着一种坚定。
这有点出乎四个人的意料。红帽子并没有孩子们说的那么疯。
“我们是市里的志愿者,来的时候听说您的孙子走丢了,请问有什么我们能帮上忙的吗?”王小琴问。
她知道这样问或许会触动到红帽子心里的那块软肉,但是没办法,想要达到目的,软肉算什么?就算是块硬骨头,她也是要啃下来的。
红帽子的目光在四个人身上停留了一会,转过身去,嗓音沙哑、不近人情地开口:“进来吧。”
红帽子就像是当过兵一样,虽说背是弯的,但是不论是语气还是眼神,又或是身上的气质,都十分硬朗、坚决、冷漠,无形中给四个人带来了不小的压力。
红帽子的家是很普通的四合院,南屋里堆着很多没有劈开的木头,木头旁边放着斧子、铁锨、锄头等农具,墙上还挂着一把落了灰的猎枪。
红帽子说,生生小时候一直缠着他想让他带着自己去打猎,想要成为像红帽子那样的猎人,想要每天带着自己的猎物欢跳着回家。
可是红帽子一次都没有答应过。
他觉得生生太小了,打猎是很危险的。他常常跟他的小孙子说,长大后,走出这个小镇子,去大城市看看,最好就在大城市安家立业,前途好。
只不过有些可惜,他并没有看到那个在大城市风风光光的生生。
他很清楚地记得,十二月六日,那天下着大雪,生生再也没有回来过。
生生走出了镇子,却也永远留在了镇子。
许淮瑄去北屋的客厅里转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除了东北角的那张床和床头柜上的一张框起来的照片,其他地方都落了厚厚的灰。
他走过去拿起照片看了一眼。照片上,生生是八九岁的样子,手里拿着一顶红帽子坐在他爷爷的腿上,搂着爷爷的脖子。爷爷笑着抱着他,看上去比现在年轻多了,背一点也不弯。
时间真的会改变一个人。
许淮瑄轻轻放下照片。
二十三年能做什么呢?
他想。
天井里传来红帽子的声音:“过来坐吧。”
许淮瑄垂着眼走过去。
他走到天井里一抬头,就撞进一个人含着笑的眸子里。
范沐笙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最后转过身去问正在烧水的红帽子:“老爷子,南屋里的木头需要劈吗?”
“哦,正好你帮我劈了吧。”红帽子一点也不客气。
范沐笙走过去,把用来挡门的木条拿下来,打开了南屋的门。
一阵灰争抢着钻进他的鼻腔,他抬手抵住鼻子,从地上捡起斧子,动作利落地劈柴。
许淮瑄走过去,抬手,指尖汇聚了一点能量。霎时,一排木头就被削成了柴。
他转头问范沐笙:“至于用手劈?”
“我这叫回归自然。”
华路正在帮红帽子找茶叶,王小琴则去了刚才许淮瑄去的北屋东南角。
她同样看到了那张照片,只是想不通,为什么红帽子的背会变得那样弯。
她低头,看见破破烂烂的床下露出了一个氧化发黄的纸角。
她弯下腰,把那张纸从床底拽出来。同时,她看见床底深处,有一个黑色的箱子。
她用能量把箱子从深处拉出来,站起身。
那张纸已经太多年了,上面的字模糊的不成样子,不过王小琴还是认出了最大的四个字——寻人启事。
她突然明白。
尘素里本就风大雪大,之前一阵子政府严厉打击小广告的张贴。贴在尘素里的寻人启事,大多都会被风吹落到地上,然后再随着雪花被卷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至于被贴到其他地方的,可能早就被政府铲掉了,毕竟没有哪个领导希望给自己的城市按上“人口买卖”等类似的头衔。
像红帽子这样的农户人家,靠打猎其实根本赚不到什么钱。尘素里唯一生活着可吃的动物的,只有西边的一个不大的山头。天气严寒,就算是那么几个零星的野兔野鸡,也都十分瘦弱,别说卖了,就算是自己吃也没什么营养。耕种,就更不可能了。
王小琴甚至可以想象到,红帽子是怎样拿着自己仅有的积蓄拿去定制寻人启事;怎样弯着腰在飞雪的大街小巷里一张一张捡起那些别人看都不看一眼的寻人启事;怎样一点一点割掉自己心里的那块软肉、抹去笑容、再也直不起腰……
她拿着箱子走出去。
“爷爷,这个箱子是什么啊?”王小琴问。
红帽子转过头去,看见她手里提着的那个箱子,有些疑惑。
“这是从哪里翻出来的啊?我不记得家里有这个东西。”红帽子说。
他走过去接过王小琴手里的箱子。很有分量,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红帽子抹了抹箱子上的灰,箱子的表皮上露出了很淡很淡的四个字,是用白色蜡笔写的,像是脆弱的蝴蝶翅膀,马上就要被风吹破了似的——“我的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