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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画廊窘境与匿名礼物 ...

  •   —"只要是你"的誓言,真能抵过两个世界的落差么?

      画廊穹顶高悬,金色的洛可可雕花缠绕着梁柱,水晶吊灯将无数光斑洒落在暗红色波斯地毯上。墙面覆盖着深橄榄绿丝绒,上面悬挂着装裱简约的画作。空气中除了香槟气,还浮动着旧书本和养护木料的淡香。

      顾言站在一幅色彩克制的风景画前,与策展人低声交谈。他指尖虚点画布边缘:"乔凡尼的早期作品?色调比他在威尼斯时期更沉郁,笔触却放松得多。"

      策展人微笑:"好眼力。这是他父亲去世后那年的创作,您看远山的处理——"

      林辰盯着顾言衬衫袖口在灯光下泛着的珍珠母光泽,又低头看向自己擦得发亮的廉价皮鞋尖。他悄悄把双手塞进裤袋,指腹摩挲着布料内里的线头。

      当顾言与友人谈到"破坏性笔触如何重构视觉逻辑"时,林辰默默退到角落。面前巨大的抽象画布上,靛蓝与铬黄粗暴地交织,像是打翻的调色盘。他努力寻找所谓的构图规律,却只想起便利店货架上按颜色排列的饮料瓶。“顾公子带来的这位小朋友,眼神倒是比这幅德库宁还纯粹,”一个略带戏谑的女声轻轻飘来,来自不远处两位衣着华贵的女士,“像只误入丛林的小鹿,怪新鲜的。”

      “新鲜”这个词,精准地刺入林辰的耳膜。他不是一个人,他成了一件被观赏的“新鲜”事物。

      "失陪。"他低声说,朝着洗手间指示牌的方向走去。

      推开镀金把手的大门,大理石地面的倒影清晰得令人不安。独立隔间门板是整片胡桃木,黄铜配件闪着哑光。他拧开镶嵌在玫瑰金石台面上的水龙头,水流无声涌出。镜子里穿着不合身西装的少年,背后是无限延伸的空间。

      这个洗手间比他和哥哥住了十几年的老房子客厅还大。通风口送来的暖风带着雪松香,而家里永远飘着楼下餐馆的油烟味。他想起顾言在雨夜的桥洞紧紧抱住他时说:"我只要是你。"

      此刻镜中苍白的脸却在质问:当你看尽我身后代表的破败街区、狭窄人生和这份与华丽格格不入的窘迫——"只要是你"的誓言,真能抵过两个世界的落差么?

      水龙头自动停歇。
      他在镜前站了很久,直到门外传来脚步声,才慌忙抽了张擦手纸。纸浆细腻的触感让他想起哥哥总买的那种粗糙卫生纸。

      回到展厅时,顾言正在寻他。林辰接过递来的橙汁,玻璃杯外壁凝结的水珠冰着他的掌心。

      顾言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指尖轻轻碰了碰他握着玻璃杯的手:“要不要去露台透透气?”

      林辰扯出个笑,嘴角的弧度维持得有些僵硬:“这里很好。”他刻意让语气轻快些,“原来艺术品拍卖还要看碳年代测定报告,真有意思。”

      他低头抿了口橙汁,酸涩感漫过舌尖。顾言西装面料掠过他手腕时,他想起自己那间用布帘隔开卧室和厨房的家。此刻飘渺的钢琴声里,突然清晰响起老房子雨天漏水的滴答声。

      “那位穿香云纱的夫人收藏了六幅莫迪里阿尼。”顾言靠近他耳边低声介绍,温热呼吸扫过他耳廓。林辰却突然看清不远处镜子里映出的画面——自己僵硬的站姿就像被临时摆放进橱窗的假人。

      “谢谢带我来见世面。”他这句话说得太急,像背书。空调冷气钻进衬衫第三颗纽扣的缝隙。

      顾言的手轻轻落在他后腰,一个引导的姿势。林辰条件反射地挺直背脊,听见自己用过分活泼的语气问:“接下来要去看那幅你说过的康定斯基吗?”

      他完全不懂这什么“斯基”,什么“主义”的东西,他只是努力记得眼前这个男人车上说过的东西,就算不知道背后含义,或者记着字词,能够组成句子,已经可以尽量不失礼——希望吧。

      ——不想眼前这个人看不起我!

      镶嵌玳瑁的展厅门开了又合,将更多穿着晚礼服的身影吞进腹地。林辰站在水晶灯投下的光晕里,忽然希望脚下深红地毯能突然裂开一道缝。

      顾言收回手,转而整理自己并不需要整理的袖扣。这个微小的动作让林辰喉头发紧——他连体贴都做得这么不动声色。
      ---

      陆景珩的书房,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却毫无生气的庭院。他刚刚结束一通令他怒火中烧的电话。

      “我们找到的那个财务处助理,昨天突然请假回老家,所有联系方式都中断了。”手下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小心翼翼,“另外,王副院长那边启动了内部审计,我们之前锁定的几个关键账户,资金流全停了,干净得像从没动过一样。”

      “咔哒。”
      陆景珩手中那支万宝龙传承系列的钢笔,笔尖在文件上应声折断,溅出的墨迹在昂贵的信纸上晕开一团丑陋的污迹。他没有咆哮,但胸膛剧烈的起伏和瞬间绷紧的下颌线,暴露了其下翻涌的怒火。他感觉像是陷入了一张巨大而粘稠的蛛网,家族的权势、他引以为傲的资源和手段,此刻全都像打在了空处,被一种更隐晦、更腐朽的规则无声化解。这种无处着力的束缚感,比正面冲突更让他窒息。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对着尚未挂断的电话快速下达新的指令:“人不见了,就去找他的软肋!父母、兄弟姐妹、情人!账户停了,就往前查,查它们最初资金的来源,和学校哪些采购项目、基建工程有关联!我不信他们能把所有屁股都擦干净!” 他的声音冷硬,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果断,但这份果断里,透着一丝被逼到墙角的急切。他像一头习惯了一击必杀的年轻雄狮,第一次遇到了熟悉丛林每一处陷阱的老狐狸,空有利爪,却被戏耍得团团转。

      ---

      几乎在同一时间,城市另一端。

      林晚坐在自家老宅狭窄的院子里,初秋的午后阳光透过一棵老槐树繁茂的枝叶,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手边放着一杯清茶,目光平静地落在屋檐一角——那里,一只蜘蛛正不慌不忙地编织着它的网,细丝在光线下若隐若现。

      加密耳机里,K的声音清晰地传来,汇报着与陆景珩收到的几乎相同的内容。

      林晚听着,脸上不见丝毫沮丧,反而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清理痕迹?”他轻声重复,语气里带着一丝了然,“正好。动作越大,新的破绽就露得越多。他们怕了。”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目光依旧停留在那张蛛网上。“陆景珩……”他念着这个名字,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只有冷静的分析,“他太显眼了。就像只想用蛮力冲破蛛网的飞蛾,正面强攻,只会让网缠得更紧。他刚才,是不是下令去查对方亲属,追溯原始资金了?” 他仿佛能隔着城市,看到陆景珩此刻的焦躁与决策。

      K在那边确认了他的猜测。

      林晚轻轻摇头,像是评价一个不够成熟的后辈:“典型的、缺乏经验的富二代思维。病急乱投医。对方既然敢断尾,就不会留下那么明显的亲属线索。追溯资金?那要查到猴年马月?等他查到了,对方早就构筑好新的防线了。”

      他的目光锐利起来,如同终于找到关键落点的棋手。“我们需要一个他们想不到的人,一个能绕开正面战场,直接从内部瓦解他们心理防线的人。”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深谋远虑的冰冷,每一个字都敲在棋盘的关键节点上:
      “顾言。他是最合适的人选。身份超然,能量足够,而且……他有个足够分量的‘理由’介入。”
      “记住我们的目的,”林晚的声音压低,却更具穿透力,“不能把王副院长一派直接打死。要打疼他们,让他们把这份刻骨的仇恨牢牢记住,记在陆景珩头上。但同时,也要让他们隐约意识到,有另一只手,握着能让他们瞬间万劫不复的东西。恐惧和仇恨,都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现在,我们把陆景珩推到那个出口前。将来,这把充满恨意的刀,才会心甘情愿地为我们所用,指向我们真正的目标。”

      “还有我之前让你准备的那个东西,你准备好了吗”“
      "我们之前留意过的陆家那条线,似乎可以派上用场了"

      他放下茶杯,看着那只蜘蛛耐心地等待猎物。运筹帷幄,不外如是。
      ---

      画廊事件后的第二天,顾言正有些心神不宁。他脑中不时闪过林辰在洗手间外强颜欢笑的模样,那份小心翼翼的掩饰比直接的抱怨更让他揪心。他正思忖着该如何自然地联系林辰,既不给他压力,又能给予支撑时,手机响了。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他微微一怔——林晚。

      他与林晚自从上次交易和对峙之外就没有怎么联络,他会突然找自己颇有些意外。顾言按下接听键,声音是一贯的温和:“林晚?有什么事吗?”

      电话那头,林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犹豫:“顾主席,抱歉打扰您。不知道您方不方便……我有些关于学生会的事情,想私下请教您。”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里带着点难以启齿的窘迫,“另外……如果可以,我也想顺便问问,有没有什么……校内比较可靠的勤工俭学机会。家里的情况,您可能也听说过一些……”

      这番说辞合情合理。一个家境贫寒、肩负重担的优等生,遇到困难想找位高权重的学生会主席寻求帮助和机会,再正常不过。而且,他提到了家庭,提到了需要赚钱,这极大地消解了顾言的疑虑,甚至唤起了一丝同情。

      “当然方便。”顾言应允道,“一小时后,图书馆后面的静思亭见吧,那里安静。”

      ---

      一小时后,静思亭。

      林晚比顾言先到,他安静地坐在石凳上,看着亭外池塘里枯败的荷叶,侧影单薄。见到顾言,他立刻站起身,脸上露出些许局促和感激。

      “顾主席,谢谢您愿意过来。”

      “不必客气,坐。”顾言在他对面坐下,姿态放松,带着鼓励的意味。

      林晚没有立刻切入正题,而是先提到了勤工俭学,简单说了说母亲需要长期服药,家里的开支有些紧张。他的语气平静,没有卖惨,只是陈述事实,但眉宇间那抹化不开的轻愁,显得无比真实。

      顾言耐心地听着,给出了一些建议和可以联系的部门。他能感觉到,林晚在说这些时,是真诚的。

      话题似乎自然而然地转到了最近的风波上。林晚眉头微蹙,声音压低了些:“顾主席,最近奖学金的事,闹得学生会里气氛很怪,也蔓延到我们文学学会。我……我只是个普通的文学学会长,但也多少听说过。现在好像大家都没心思做事了……”

      他适时地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忧虑,像一个真正关心集体的成员。

      然后,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语气带上了点不确定,甚至有些犹豫该不该说:“还有……我不知道该不该讲,也可能是我听错了,或者想多了……”

      “没关系,你说。”顾言鼓励道。

      “就是前天晚上,我在社科楼通宵自习,大概凌晨两三点吧,去洗手间的时候,好像听到隔壁隔间有人在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但情绪挺激动的。”林晚努力回忆着,语速放缓,“好像……反复提到‘李部长’、‘摆平’、‘那个女人要封口’……还有什么‘海外’、‘安全’之类的词……当时太累了,听得不是很真切,还以为是谁在聊八卦或者电视剧。”

      他抬起头,眼神里带着点困惑和后知后觉的担忧,看向顾言:“顾主席,您说……这会不会和现在的事情有关?我只是觉得,如果学生干部真的涉及一些……不光彩的私德问题,对学生会的影响会不会更坏?”

      他提供的“情报”是碎片化的,带有“偶然听到”、“不确定”、“可能听错”等诸多模糊性限制词。这更像是一个细心且敏感的学生,在目睹风波后,将偶然获取的、不明所以的信息碎片,向信任的领导者进行汇报和求证。逻辑上完全说得通。

      顾言端着咖啡杯的手稳如磐石,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倾听的表情。他微笑着,如同一位宽厚的学长,安抚道:“你提供的这个情况很重要,也谢谢你对学生会的关心。我知道了,这些事情,我会留意的。”

      然而,在他温和的表象之下,心中却敏锐地打起警铃: “社科楼凌晨”、“隔壁隔间”、“碎片化的关键词”……这一切看似合情合理,但组合在一起,指向性未免太过明确。林晚的担忧无可指摘,他提及弟弟和家境的困窘也显得真诚,但顾言那远超常人的洞察力,还是让他捕捉到了一丝不协调——眼前这个看似纯良、为家庭和弟弟忧心的学弟,其言语背后,似乎隐藏着一种过于清晰的引导意图。

      林晚……你究竟是无心插柳,还是……有意栽花?

      这是一场看似平常的交谈,但顾言已然嗅到了其中不同寻常的气息。他为了林辰,也为了学生会的稳定,一定要去核实这些信息,但他再次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正在与一个心思极为缜密、演技也极为精湛的对手打交道。他清醒地踏入这个局,但每一步都走得异常审慎。
      ---

      顾言的介入,如同一声发令枪响。他没有走陆景珩那套正面调查的流程,而是动用了自己的人脉网络。几条匿名线索,通过更高、更隐蔽的渠道,被直接递到了陆副主席手里。“阿珩,我帮你到这,接下来你自会处理好。”

      风波正在看不见的地方酝酿着。

      林晚在得知结果后,只对K平静地说了一句:“够了。就快要让王副院长牢牢记住,是陆景珩要把他往死里整就行。”林晚按下发送键时,指尖冰凉。邮件主题写着两个字:「礼物」。附件里是一份不完整的资金清单、若干邮箱截屏与一段音频的摘录。

      ---
      王副院长瘫坐在办公椅上,冷汗浸湿了后背。李部长被弃卒保帅,他自己也权力受限,风声鹤唳。劫后余生的庆幸很快被更深的恐惧取代——陆景珩会就此罢手吗?他手中到底还有多少证据?

      就在这时,一封来自未知地址的加密邮件,悄然出现在他的私人邮箱。标题栏只有冷冰冰的两个字:「礼物」。
      他从未想过在此刻将王副院长或陆家彻底打入深渊。那太短视,也太浪费。他要的不是一场惨烈的胜利,而是一个受他引导、因他而存在的全新格局。王副院长的恨意,他背后势力对陆家日益坐大的忌惮,以及陆景珩因此被激发的、更强烈的斗争心……这一切,都是他精心调配的燃料,用于驱动他那台名为“复仇”的庞大机器。

      “陆景珩需要敌人,”林晚转过身,眼神清冷,“一个明确的、强大的敌人,才能让他更快地积累声望,也更依赖他身后的家族力量。而我们,”他顿了顿,“需要他的家族力量被更多地暴露在阳光下,需要他们树敌无数。”

      王副院长在电脑前警惕地点开,里面没有冗长的文字,只有一个加密压缩包和简短的说明。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变得粗重。他颤抖着手,迅速将附件下载、解密。当那些模糊但指向清晰的资金往来截图和关联文件呈现在眼前时,他先是难以置信,随即,一股混杂着狂喜和更深沉恨意的情绪涌上心头。
      ---

      几乎在同一时间,陆景珩根据一条匿名信息,在城郊一间安全屋内找到了被软禁起来、瑟瑟发抖的关键证人。人证物证,终于握在手中。

      他站在胜利的门口,以为自己是那个揪出蛀虫、维护正义的猎手。嘴角甚至勾起了一抹属于胜利者的、冷厉的弧度。

      他却不知道,暗处的猎人已经微笑着,不仅为他树立了一个拥有致命武器、更加仇恨他的敌人,更是将战火,悄然引向了他赖以依仗的家族根基——
      一封冷冰冰的邮件,已经跨过光缆,抵达了“收件箱”。
      棋局,刚刚步入真正的中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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