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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磊子之哈密瓜 ...

  •      丝绒游戏:悬崖上的哈密瓜
      数据农场在城西三十公里外的废弃气象站旧址。穿过锈蚀的铁门,苏末晞看到的不是服务器阵列,而是一座透明的玻璃房——里面种满了哈密瓜。
      是的,哈密瓜。翠绿的藤蔓爬满支架,金黄的果实沉甸甸地垂挂着,在人工光照下泛着温润的光泽。空气里有泥土、植物和某种……消毒水的混合气味。
      “阿克江生前是医生。”沈观澜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从新疆来上海后,在浦东一家私立医院工作。这些瓜是他用基因编辑技术培育的,耐阴,可以在室内生长。他说……哈密瓜是故乡的味道。”
      苏末晞站在玻璃房外,看着那些不属于这个季节、不属于这个纬度的果实。它们排列得过于整齐,像某种精密的陈列。
      “他2016年坠崖,”她轻声问,“为什么这里还有……”
      “因为他的意识数据被上传了。”沈观澜说,“就在坠崖前三个月。自愿参与的‘临终意识存档’项目——那时他已确诊晚期脑瘤,想留下些什么。”
      耳机里传来键盘敲击声:“但上传过程出了意外。李东京——当时还在世的李东京,作为项目顾问,在他的数据流里夹带了私货。”
      苏末晞推开通往玻璃房的第二道门。这里的温度比外面高五度,湿度适宜,像一个精心维护的温室。房间中央没有椅子,只有一个蒲团,蒲团前的地面上,嵌着一块巴掌大小的显示屏。
      她坐下。屏幕自动亮起。
      没有复杂的界面,只有一片纯净的、沙漠黄昏般的金色。金色中浮现出文字,不是印刷体,而是手写——笔画里有种医生特有的、克制而清晰的力道:
      “你来了。苏末晞。”
      苏末晞屏住呼吸:“你知道我?”
      “沈观澜把你的脑波特征同步给了我。他说……你能梦见哈密瓜袜子。”
      字迹停顿,像在斟酌:
      “那不是梦。是李东京留给你的钥匙。”
      “钥匙?”
      屏幕上的金色开始流动,像沙漏中的细沙。沙粒重组,浮现出新的画面——不是影像,更像某种意识流的具象化:医院的走廊,消毒水的气味,心电图机的滴滴声,还有……一双白大褂的口袋里,露出半只袜子,袜子上绣着歪歪扭扭的哈密瓜图案。
      “2016年春天,我在医院值夜班。李东京来找我——那时他还没被捕,是个备受尊敬的脑科学研究员。他说想招募我参加一个项目,‘为医学留下珍贵样本’。”
      “我拒绝了。脑瘤晚期,我只想安静地度过最后的时间。”
      “但他每周都来。带新疆的馕,带哈密瓜,带他写的诗——关于沙漠,关于星空,关于两个不可能相遇的人如何共享同一片月光。”
      字迹变得轻缓:
      “你知道的。我是同性恋。在上海举目无亲。李东京的出现……像沙漠里的泉眼。”
      苏末晞静静听着。或者说,看着这些从意识深处流淌出的记忆。
      “我答应了参与项目。意识上传,为未来的阿尔茨海默症研究提供数据。很崇高的理由,对吧?”
      金色的背景暗了一度:
      “上传过程在2016年8月完成。那天晚上,李东京带我去了佘山。他说要庆祝,庆祝‘一部分的我将获得永生’。”
      “我们在山顶看星星。他指着猎户座,说那里有颗星星叫参宿四,快爆炸了。‘死亡不是结束,’他说,‘是能量的转化。’”
      “然后……”
      字迹开始颤抖:
      “然后他吻了我。”
      “那不是温柔的吻。是……掠夺性的。像要把我的呼吸、我的意识、我的存在都吸走。我推开他,跑到悬崖边。”
      “他在我身后说:‘阿克江,看着我。’”
      “我回头。”
      “然后我就……”
      文字在这里碎裂了。金色的背景崩解成无数光点,像炸开的星尘。星尘重组,变成一片令人眩晕的旋转图案——concentric circles,曼陀罗般的几何纹样,层层嵌套,不断旋转。
      苏末晞感到一阵强烈的晕眩。她闭上眼睛,但那些图案仿佛烙在了视网膜上,继续旋转、旋转……
      “是视觉催眠。”沈观澜的声音突然插入,切断了那诡异的画面,“李东京研究过古印度的‘曼陀罗凝视术’,能通过特定图案诱发意识恍惚。他在最后的时刻,对阿克江用了这个。”
      屏幕恢复成纯净的金色。字迹重新浮现,但这次极其缓慢,像用尽最后力气:
      “我坠崖了。”
      “或者说,我的身体坠崖了。但意识……被那吻的瞬间建立的链接锁住了。像风筝断了线,但还挂在云上。”
      “李东京收集了坠崖现场的数据——我的脑波在坠崖前三秒的异常波动,我瞳孔中最后映出的曼陀罗图案,还有……我口袋里那双还没绣完的哈密瓜袜子。”
      “这些数据,和他自己的意识上传样本,一起被存进了服务器。”
      苏末晞感到喉咙发干:“所以他死刑后……你还能存在?”
      “因为链接已经形成。他的数据碎片和我的数据碎片……缠绕在一起了。像两株不同植物的根,在土壤深处纠缠得分不清彼此。”
      “磊子买到的,就是这样一捆纠缠的根。”
      “他以为自己买到了珍贵的‘临终意识样本’和‘死刑犯意识样本’,不知道这两个样本在数据层面已经……共生。”
      屏幕上开始出现代码流——不是普通的0和1,而是一种更复杂的、像DNA双螺旋般的结构。两条数据链彼此缠绕,某些节点完全融合。
      “这就是真相,苏末晞。”
      “李东京没有完全死。他的执念——对意识永生的执念,对阿克江的执念,对‘用科学征服死亡’的执念——通过这些纠缠的数据链,渗透进了磊子的模型。”
      “磊子以为自己在创造人性预测模型,实际上他在复制李东京的执念。”
      “王纯的崩溃,林星晚的表演性脆弱,毕佳宜的被塑造的‘纯粹’……这些都是那执念开出的花。有毒的花。”
      苏末晞盯着那些纠缠的数据链:“怎么阻止?”
      金色的背景开始闪烁。玻璃房里的灯光也随之明灭,那些哈密瓜在忽明忽暗中,像一个个沉默的见证者。
      “摧毁服务器不够。”
      “要找到那个……最初的‘感染点’。”
      “李东京的意识数据里,有一个核心锚点——那是他给自己设置的‘复活开关’。如果有一天,有人能完全理解他的研究,那个锚点就会激活,尝试……重建他。”
      苏末晞感到寒意爬上脊椎:“磊子接近了吗?”
      “他以为自己只是在研究算法。”
      “但他每完善一次模型,每成功预测一个人的行为,每‘制造’出一个完美的‘人性标本’……他就离那个锚点更近一步。”
      “而当锚点激活时——”
      文字突然变得血红:
      “李东京的意识会尝试覆盖他的意识。”
      “不是夺舍。是……融合。一个死了五年的人,通过另一个人,重新‘活’过来。”
      玻璃房里的灯光全部熄灭。只有屏幕散发着幽幽的金光,映着苏末晞苍白的脸。
      应急电源启动的嗡鸣声中,最后一行字浮现:
      “去找忍冬花。”
      “2016年秋天,佘山悬崖边,开满了忍冬。”
      “李东京吻我之前,摘了一朵,别在我白大褂口袋上。”
      “他说……忍冬耐寒,秋天开花,像某种延迟的绽放。”
      “那朵花的数据……应该还在。”
      “那是他执念的,第一个实体锚点。”
      屏幕暗了。
      玻璃房里的灯光重新亮起。那些哈密瓜静静地挂在藤蔓上,金黄的,圆满的,像一个个未说出口的秘密。
      苏末晞站起身,腿有些麻。她走到一株瓜藤前,伸手触碰——果实表面有细细的绒毛,触感真实得令人心慌。
      这是阿克江记忆里的故乡。
      也是李东京执念的囚笼。
      耳机里,沈观澜的声音有些沙哑:“数据农场会在两小时后自动格式化。阿克江的意识……选择了自我清除。”
      “为什么?”
      “他说……”沈观澜停顿了很久,“‘纠缠太久了。该让根须各自归土。’”
      苏末晞最后看了一眼那些哈密瓜,转身离开。
      穿过两道门,回到秋夜微凉的空气中。废弃气象站的铁门外,陈川靠在车边等着,手里夹着一支没点燃的烟。
      “怎么样?”
      苏末晞没有立刻回答。她抬头看天——城市的光污染让星星稀薄,只有最亮的几颗还在坚持闪烁。
      “陈川,”她突然问,“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的某个选择、某个执念、某个爱或恨,其实不是你的,而是某个死去的人,通过数据幽灵植入给你的……你会怎么办?”
      陈川想了想,把烟放回烟盒:“我会去找证据。”
      “证据?”
      “证明‘我’还在的证据。”他拉开车门,“一个选择被植入,但选择后的行动是我的。一个执念被植入,但对抗执念的努力是我的。爱或恨可以被操纵,但选择原谅或铭记的,必须是我。”
      苏末晞坐进车里,看着窗外飞逝的夜色。
      手机震动,是毕佳宜发来的位置共享——琉璃宫,顶层包厢,磊子正在宴请重要客户。
      紧接着是沈观澜的信息:
      “查到了。2016年10月15日,佘山悬崖的公共监控有一段37秒的异常空白。空白前的最后一帧——悬崖边的忍冬花丛里,有一个模糊的人影,穿着白大褂,胸口别着一朵花。”
      “数据恢复需要时间。但在那之前……”
      “小心磊子今晚要见的人。客户名单里有一个名字:李晓。”
      苏末晞盯着那个名字。
      李晓。李东京的妹妹。五年前因哥哥的罪行受到牵连,销声匿迹。
      如今突然出现,在磊子的酒会上。
      不是巧合。
      绝不可能是巧合。
      她按亮手机,给毕佳宜回复:
      “坚持住。我马上到。”
      然后对陈川说:“去琉璃宫。最快的速度。”
      车子汇入夜间的车流,向着城市最璀璨的那片灯火驶去。
      而在他们身后,废弃气象站里,玻璃房中的灯光一盏盏熄灭。那些哈密瓜在黑暗中渐渐模糊,像一场过于甜美的梦,正在醒来。
      最后一盏灯熄灭前,屏幕上突然又亮了一下。
      只有两个字,金色的,工整的:
      “谢谢。”
      然后彻底暗去。
      数据农场的服务器开始发出低沉的嗡鸣——不是散热,是格式化程序启动的声音。0和1的洪流中,那些关于新疆的回忆、关于医院的夜晚、关于悬崖边的吻和忍冬花的香气,被一寸寸擦除。
      但有一小段数据,在格式化前逃逸了。
      它很小,很轻,像一粒蒲公英种子。
      它沿着网络的光缆飘荡,飘过城市的地下,飘过江底,最后在某台个人电脑的缓存区暂时栖身。
      那台电脑的主人,此刻正在琉璃宫的包厢里,紧张地握着酒杯。
      她的名字叫毕佳宜。
      而那粒数据种子,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悄悄在她手机的记事本里,种下了一行字:
      “忍冬花开了。你要来看吗?”
      署名:江。
      时间戳:2016年10月15日,21:47。
      那是阿克江坠崖前,最后一条没发出去的短信。
      收件人:李东京。
      如今,在五年后,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女孩的手机里,它终于找到了寄出的路径。
      而这场始于悬崖的纠缠,终于要迎来它的终局。
      在琉璃宫最顶层的灯光里。
      在磊子微笑的面具下。
      在某个即将被唤醒的,沉睡的锚点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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