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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异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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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工大开学时间和禹财就差了一天,这意味着陆分野不能送童年报道,童年也不能陪陆分野去学校了。
接下来的暑假像是一种莫名其妙的倒计时,按理来说宣扬为美好的生活不应该这样被不期待一般地认知,但是童年和陆分野好像都在争分夺秒地纪念一些或许只有彼此都了解、也只有彼此无法明白的东西。
开学前一周童妙和徐家文开车带着他们俩去大型商超采购,陆分野按住童年伸向小洗脸盆们的手,向他晃了晃安工大校内环境实拍图里硕大的一张超市照片。童年哼了一声,泄愤一样地在旁边的零食货架上拽下来一盒巧克力。
晚上,陆分野洗漱完之后坐在沙发上订好机票,童年歪靠在他的大腿上,直愣愣地盯着电视屏幕上模式选择的页面发呆。于是陆分野从后面伸手,揉了揉童年圆圆的后脑勺,眼神瞥向自从童年借宿之后就再也没掩上的主卧的门。
童年开学那天,陆分野要坐飞机去禹城。
早上五点多陆分野起床,童年在他身边睡得很香,于是他动作轻轻地下床洗漱,去卫生间把花洒方向拧向热水;早上八点半童年被陆分野给他定的第一个闹钟喊醒,他打了个哈欠、眨着一双睡得懵懵的眼睛,从那张黑白条纹的床上坐起来。
童年在学校里拎着行李找宿舍楼的时候,陆分野在廊桥上打开了飞行模式;下了飞机,陆分野站在八月底禹城并不毒辣的太阳下打车,童年谢过一个帮他搬行李的学长;童年很幸运地开出四人宿舍,舍友们喊他出去吃点东西回来再收拾行李,而陆分野赶在小雨落下来之前、拉着箱子走进禹财的大门。
“回宿舍了吗?”
叮咚一声,放在桌子上的手机亮起来。童年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从卫生间里走出来,拿起手机,看见陆分野的消息在列表里闪烁着红色的加一。
“刚洗完澡。”
童年打完字,抬手把手机扔到桌子上方的床铺上,起身去阳台把毛巾晾好。
宿舍不小,上床下桌,独立卫浴,有大阳台,每层都有公共卫生间和两个洗衣机烘干机。虽然是四人间,但是宿舍里只有三个人,据说剩下那个开学前一天决定复读去了,学校没来及的调宿舍,所以现在剩下的床位上就堆了点他们的东西。
学校也很大,每天三四节课,童年和舍友们换课的时候,找教学楼都要找半天,上完课还要去参加各种各样为了加一些乱七八糟、但是不达标就不能毕业的学分的讲座。开学第一周结束的时候,大家已经养成了一下课就冲出去抢自行车的习惯。
开学两周,童年除了自己的舍友,也就认识了几个自己班里的同学,他们在微信群里广撒网一样地加全了所有人。寝室楼下贴了很多社团宣传海报,童年拍了几张感兴趣的,加了社长的微信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天,他们发觉童年没有兴趣积极加入社团并且为社团劳心费力之后,就和那几个班里少数认识的几个同学、前几天新加的买课本的学长一起,在聊天列表里慢慢沉底了。
开学第三周的现在,童年对床的舍友因为谈上恋爱搬了出去,剩下的那个加入了学生会和几个学校的一级社团,天天因为社团的活动东跑西跑不见人影。
“啪嗒”一声,童年在空无一人的宿舍关上了阳台门,慢慢爬上了床。
手机屏幕依然因为消息的弹出而亮着,陆分野的消息是一分钟前,于是它们被三秒钟、五秒钟、十秒钟前的三条、开学那天帮他搬行李的学长发的信息顶了下去。
【搬东西的学长:[图片]】
【搬东西的学长:今天的天好漂亮】
【搬东西的学长:晚上想不想来操场转转?】
大晚上的天还能好看到哪里去,安城又看不到星星。童年这么想着,陆分野的消息被顶下去看不见,于是他划开手机,点开陆分野的对话框。
【让我找他说话:[网页链接]】
童年动了动手指,回了个问号。
陆分野秒回:“查了一下你们学校的保研政策,你不是想保研去安大吗?”
童年轻哼一声,打字:“你也过来?”
陆分野隔着网线也知道童年想问什么,下一秒一条语音就发了过来:“金融工程保研去安大的金融是可以的,念念,别担心。”
环境音嘈杂得很,童年皱了皱眉头,也按下语音键:“你在哪?为什么周围这么吵?”
【让我找他说话:[图片]】
【让我找他说话:我刚才图书馆出来,现在在食堂门口,这里有点吵】
【让我找他说话:[语音]】
照片是陆分野背对着食堂和图书馆一角的自拍,不算很亮的路灯让陆分野的下颌融合在黑夜里。
童年点开语音:“抱歉,念念,我马上就回寝室了。”
他撇了撇嘴,心情好了点,这才抬起手机,背靠陆分野前两天给他快递的玩偶靠枕,回了一张自拍。
对方等了五六秒才发过来新的语音:“念念,不要湿着头发上床,我不是给你买了新的吹风机吗,去把头发吹一下。”
童年隔着屏幕冲陆分野翻白眼,紧接着又想起来陆分野看不着,于是他拿着手机爬下床去拿吹风机,给陆分野打过去一个视频通话。
“念念。”
童年吹着头发,他歪头看了一眼屏幕,陆分野的背景亮了很多,但是声音变得空旷,估计是又蹲在哪个楼梯间了。
“白天吃完拉面和刺身,肚子有没有不舒服?”
童年的晚饭是一家新开在学校旁边两站路的日料店,他一个人走路去店里,点了一份地狱拉面和三文鱼刺身。大概是本土化太成功,视频里总是被吐槽一点不辣地地狱拉面辣的他脸红到耳朵尖,吃了一口就给陆分野发了照片吐槽,说他以后要是心情不好就来吃这个。陆分野回复说太辣的话晚上回去可能肚子会不舒服,他给童年点了一盒胃药、一会就送到了。童年尝了一口刺身,又给陆分野发语音说这家三文鱼好吃,声音明显欢快了很多。
等了三分多钟陆分野才回了一条语音,说那可以以后心情好就来吃这家的刺身。童年问他干什么去了,陆分野说他刚才去查了一下,这家店的招牌是寿喜烧,尤其是生鸡蛋酱料非常好吃,下次童年来这家吃三文鱼的时候可以点一份试试。
然后陆分野大概是出了教室,他给童年发了一张在教室门口坐着的自拍和一条语音。他说抱歉,下次不会隔这么久不回他消息了。
童年消了气,说行吧,下次我试试。
“没有不舒服,你的药我根本没用上。”童年关了吹风机,凑近手机,让陆分野看清自己蓬松的头发,“看,吹干了啊。”
陆分野轻咳一声,感应灯又亮起来。他在手机里撑着头微笑,不知道是不是楼梯间信号不好,陆分野的脸卡了两秒才继续有动作。
“好,”陆分野温柔地说,“药就放在宿舍里,哪天胃疼的时候先吃一粒,然后给我打电话。”
“我才不给你打电话——你一天天都忙死了,都不接我的电话。”童年端着手机爬上床,他的脸在视频里一上一下地闪烁了几下。
“对不起念念,”陆分野的声音和表情都很诚恳,即使被电子处理过、隔着一千多公里的距离传到童年面前,也依然挑不出一点错处,“那次真的是上课开了静音忘记关掉了,没有接到。”
童年倒在床上,细碎的头发从额前滑下去,露出光洁的额头,圆圆的眼睛在宿舍的白炽灯下更加晶亮。
“而且那天你一整天都没有给我发自拍,不是已经惩罚过我了吗?”陆分野撑着头的手从膝盖上放下去,他凑近屏幕,声音低低地哄着,“我也保证过不会再犯了,念念,原谅我好不好?”
童年觉得自己小个有大量,于是放过陆分野:“好吧。”
他在床上翻了个身,举起一个宣传册冲着屏幕:“我们不是说好,如果保研不成功就去申请北国的学校吗?我吃饭的时候给你说的那个我要去听的讲座,好像是新国的学校来我们学校宣传来着。”
“你想去吗?”陆分野凑近看了看。
“还行吧,”童年摇摇头,“本来选北国就是因为他的硕士申请条件和保研差不多,新国的学校格外要求了好多东西,看起来好麻烦。”
“嗯,那就算了。”陆分野笑了笑,他跺了跺脚,唤醒熄灭的感应灯,“早点睡吧,现在都快十一点了,明天早上你还有早八。”
“知道了知道了。”童年把自己的脸埋进枕头里狠狠地蹭了一下,才抬起头,举着手机慢吞吞下床去关灯。
“嗯,晚安,念念。”
视频挂掉之后,陆分野站起来,准备推开楼梯间的门往宿舍走。
手机“嗡”地震了几下,他低下头,划开屏幕。
【念念:你干脆在楼梯间加个沙发得了】
【念念:下次打电话你就去你们学校咖啡厅里坐着去】
【念念:晚安】
陆分野学校的咖啡厅只是一个名字,事实上,它更像是学生们在图书馆闭馆或者教室锁门之后、因为不想回宿舍面对一些东西而聚集出来的避难所。咖啡像是一个幌子,毕竟没有人大晚上快睡觉了还要喝咖啡。
他扬起嘴角,截图聊天记录,然后点开键盘,打字。
“好,我记住了。”
“谢谢念念。”
童年很忙,陆分野也很忙。准备保研是众所周知的很忙,准备留学是鲜为人知的很忙。
而这两个重合或者分别地叠加在一次,童年和陆分野的忙大抵是一些唯成绩论的单调卷法在大学也要经历指数级别改造升级的大忙特忙。
大学的卷是全方位全面发展的卷,虽然从中学起很多人的假期就不只是单纯的假期了,但是对于童年和陆分野来说,上了大学之后的假期才真正体会到了被污染的感觉。
他们的手机里加了很多莫名其妙的人,舍友不只是单纯的舍友,同学不只是单纯的同学,老师也不只是单纯的老师。
这不意味着没有真心和朋友。朋友是有的,真心也是有的。
童年也会和大学的朋友一起约好去吃共同想吃的饭店、一起看被宣传着热度很高的院线电影。但是更多时候,他会在第三百次做不出来题的时候抱起手机和薛立鑫大骂为什么当年他脑子抽了要学数学,会在看到火烧云和圆月亮的时候拍给姜南,让他也快抬头看看天空。
大二的时候童年有了稳定的小组作业搭子,那是经历了很多慌乱、无奈和愤怒才得到的,组内的人都小心翼翼地,生怕所谓的约定随时分崩离析。
那位开学三周就谈上恋爱搬出去住的舍友曾声称他遇到了灵魂伴侣,或许他的灵魂是用干净就可以无限续杯的吧,童年某天无意点开他的朋友圈,发现置顶的人又换了一个。为学生会忙到头昏、已经太多次为了那些社团可以落到他身上的荣誉放弃了很多的另一个舍友,前几天第三次被卡了线。他在某一个晚归的夜晚撞上刚合上电脑准备出门扔掉泡面桶的童年,擦肩而过的时候,童年同时闻到了馥郁的咖啡味和辛烈的酒精味。
竞争、合作、暂时的相同阵营、利用信息差而演戏、背刺与感激、怀疑与信任。他们都是拙劣的演技所无法遮掩的欲望。
所以,就连追求者也不是单纯的追求者了。
——因为追求的东西从来都是欲望。
幼年时的欲望很纯粹,所以追求没有手段。而随着年龄的增长,欲望被从初中时故作高深地假装看见到高中时的羞于直视,再到大学,变成了一种肤浅的正视。
毕竟是社会培育体嘛,那自然是培育了那些还没学会成年人虚与委蛇、就急忙掏出来试图让人艳羡的社会人未完成体。
童年对这些东西比起曾经更加避之不及,因为他从来都看得懂那些追求里、真正在被诉求的欲望。
大三刚开学没多久,童年拉黑了这学期第五个因为约他出来失败而恼羞成怒的学弟,然后给陆分野发消息,问他在干什么,为什么教室锁门了十分钟都没有给他发消息。
这就像是一种习惯。
童年看着“叮咚”一声之后、屏幕亮起的通话请求,他面无表情的划开,然后看见那张在咖啡馆暖黄色灯光下温柔的脸。
一种,在任何时候都拥挤又和平的校园里,遇到什么事,都需要并想要打开手机给那唯一一个对话框诉说的,习惯。
“抱歉,念念,我刚进咖啡厅。”陆分野举着手机绕了一圈,给童年看清周围的桌子旁边是三三两两聚集的人群,只有他这张桌子只坐了他一个人。
“你干什么去了?”童年不依不饶,他的宿舍终于在上学期变成了完全的单人独享四人间,此刻童年站在阳台,窗户被打开,风吹到他的脸上,在夜色里扬起细碎的发丝。
“刚在改一个PPT,教室锁门之后就换到咖啡馆继续弄了,因为明天早上就要讲。”陆分野见怪不怪,有人从他身边走过,于是他侧头和那个人打了个招呼。
“你弄完了?”童年问。
“还差最后一点了。”陆分野转了转手机,给他看自己的电脑。
“那你还打视频。”童年直起上半身,他的桌子上也剩了一大堆没干完的活,“我挂了。”
“等等,念念,”陆分野说,“再等一会,好不好?”
“干嘛。”童年心情不太好,他回到自己的椅子上,那是去年暑假陆分野专门来了一趟他的学校给他换上的人体工学椅,“现在马上十二点了。”
“嗯,我知道。”陆分野身体前倾凑近手机旁边的电脑,但是他在键盘上的手依然没有停下,像是认真挑选着什么一样,“念念,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童年一愣。
手表放在桌子上充电,他扫了一眼日期,九月十一日。
他知道陆分野想干嘛了。
“我才不会忘记呢。”童年往后倒,整个人融在椅子里,“谁让某个人答应了但是每年都在赊账。”
陆分野笑了,手机的时间跳到零点,童年的电脑也响了一声。
是他游戏账号的新消息提醒。
“游戏日快乐,念念。”陆分野的声音从手机里响起来。
“哼。”童年扬了扬头,“那还是老样子,等你暑假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