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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2章 鱼水之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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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继续翻着页。最初的日记并非始于北京,而是南方一家嘈杂的美发培训学校。
[“2005年8月12日闷热
今天来了个新学员,叫陈觉,北方人,个子很高,话不多,但手很稳。老师让他给我当模特练习剪发,他居然坐着睡着了,脑袋一点一点的,像啄木鸟。我没忍住笑,手一抖,把他后脑勺推缺了一块。他醒来看见镜子,愣了半天,然后摸摸那块秃噜的地方,说:‘还挺凉快的哈。’
我们都笑了。”]
看到这里,云眼神闪过恍然:“他们从一开始就……”
我没有直接回答,记忆却随着她的问话飘回那年的秋。那时,“觉年理发”刚开业不久,一个没什么客人的午后,林支年靠在理发店的玻璃门上,望着胡同里飘落的银杏叶,忽然没头没尾地问我:
“姐,你说……我们这样的人,是不是很奇怪?”
“那样的人?”
“就……男的喜欢……男的”
“这样的、那样有几个像你俩这样幸福的,多想。”
我当时正整理着楼下堆积纸箱新到的货品,闻言抬起头,有一搭没一搭的接着话茬。夕阳给他的侧脸镀了层毛茸茸的金边,他眼神里有种我熟悉的、小心翼翼的迷茫:“可是……姐……”
我放下手里的蕾丝内衣,笑了笑:“打住!小林子,别看你姐我天天是跟这些内衣打交道,但什么款式、什么需求咱没见过,啊?人啊,穿在里面的东西尚且五花八门,何况是藏在心里的感情?在我这儿,没什么迂腐的条条框框。”他转过头,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鼓足了勇气。
那个下午,他就倚在门边,断断续续地,给我讲了他和陈觉的故事——
“我认识他那年,才十九岁。”林支年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回忆里的尘埃,“在南边一个热得人发昏的美发培训学校。他是北方来的,比我们都大两岁,不怎么爱说话,但上手特别快,老师都夸他手稳。”
“有一次,老师安排他给我当剪发模特。我紧张得要命,他倒好,坐在椅子上居然睡着了,脑袋一点一点的。我没忍住,噗嗤一笑,推子离了手,他后脑勺直接就缺了一块。我当时吓得魂都没了。”
“他醒了,对着镜子摸那块秃了的地方,摸了半天。我心里七上八下的,都快哭出来了。结果他转过头,特认真地看着我说:‘挺好,还是挺凉快的哈。’” 支年说着,自己先笑了起来,眼里的阴霾散去了些,“就从那天起,我觉得这个“北方佬”,好像……好像没那么难相处?”
“后来呢?”我当时问他,顺手给他倒了杯水。
“后来……就有事儿没事儿总凑在一起。练习的时候互相做模特,吃饭也坐一块儿。他其实挺照顾人的,就是不太爱表达。记得是有次,一个难缠的客人,喝多了,非要认我当干弟弟,拉着我不放,拼命灌我酒。陈觉看见了,直接过来,一把拿过杯子,说:‘他是我的人,要喝跟我喝。’然后仰头就干了。”
林支年的眼神飘向远方,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夜晚。“回去的路上,我们俩都没说话。南方夏天晚上,空气黏糊糊的,带着米酒的那种甜腻味儿,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好长……我当时心里慌得很,又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他停顿了很久,才继续道:“真正确定关系,其实是在一个下暴雨的晚上。宿舍屋顶漏得厉害,我和他挤在一张稍微干爽点的床上,用一个破盆接水。雨声哗哗的,雷声轰隆隆的。他凑在我耳边说话,气息热热的,他说:‘支年,等学成了,我们去北京吧。开个自己的店,叫“觉年理发”。’”
“黑暗里,我感觉自己的心跳声,比外面的雷声还响。” 支年的声音更低了,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羞涩,“那天晚上……我们就在一起了。有点混乱,但是……很美好,姐……真的……”
“第二天早上醒来,两个人都不敢看对方,尴尬得要命。他一声不吭爬起来出去,我以为他后悔了,心凉了半截。结果过了一会儿,他买早餐回来,耳朵尖还是红的,把一杯热豆浆塞到我手里,声音跟蚊子似的,说:‘趁热喝。’”
“我就知道了,我们这就算是在一起了。” 他总结道,语气里带着一种历经岁月沉淀后的温柔。
我把这些从回忆里捞出来,讲给侄女听。云听得有些入了神。
“那后来,他们就一起来北京了?”她问。
“是啊,”我点点头,“像两条洄游的鱼,拼命游向了他们以为更广阔的海域。”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故事里的人,已经消逝在茫茫人海。
云低下头,继续阅读日记,仿佛想从那些字句里,亲自打捞起那段岁月的全貌。
[ “2006年3月5日微雨
陈觉帮我挡了酒。那个讨厌的客人非要灌我,说我长得像他弟弟,要认我做干弟弟。陈觉一把拿过杯子,仰头就干了,然后盯着那人说:‘他是我的人,要喝跟我喝。’
那人讪讪走了。
回去的路上,我们都没说话。空气黏糊糊的,像今晚喝的米酒。”]
[“2006年7月15日暴雨
宿舍漏雨了,我和陈觉挤在一张床上用盆接水。雷声很大,他说话的气息喷在我耳根:‘支年,等学成了,我们去北京吧。开个自己的店,叫觉年理发。’
黑暗中,我的心跳声比雷声还响。”]
[“2006年11月3日晴
我们……在一起了。
很混乱,也很美好。
早上醒来,谁都不敢看谁。直到他去买早餐,回来时耳朵还是红的,把豆浆递给我,小声说:‘趁热喝。’
嗯,在一起了。”]
窗外的阳光移动了些许,尘埃在光柱中缓缓飞舞。云合上日记本的第二页,久久没有说话。
那个下午林支年倚在门边的身影,他讲述时温柔又带着怅惘的语气,与日记里青涩滚烫的文字重叠在一起,为那段早已封存的往事,注入了更为梦幻却也更为凄美的生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