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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衔枚夜走险象生 ...

  •   李半在锦衾间辗转,背脊的伤痛如暗火灼烧,将她的意识撕扯于虚实之间。朦胧中忽觉肩头传来轻叩,初时飘忽如落叶,渐渐却转为清晰的触压。她强撑开沉重的眼帘,只见泠泠月光穿过直棂窗格,在榻边投下一道岿然沉凝的身影。
      未及惊呼,一方青袖已轻掩朱唇。待看清来人,她倏然清醒,但见魏昭以指封唇,眸光如寒星烁烁。待她颔首示意,魏昭这才撤袖,扶着她缓缓坐起。
      他俯身贴近她耳畔,气息轻吐:“情势迫人,恕某失礼。祸福难测,速作行计。”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套夜行衣与软底鞋置于榻上,“李姑娘先换上衣鞋。记得将常服搭在衣桁,枕衾稍作铺排,做出安寝假象。”
      待魏昭隐入屏风后,李半只觉寒意彻骨。她并未急于更衣,反将素手探入榻底摸索——触到那件沾染血污的旧裳时,心头微定。指腹抚过暗袋中的匕首缠枝纹,她轻轻将短刃置于枕畔,这才解带宽衣。
      吸取前番教训,她将匕首仔细缚于腰带内层,以活结系牢。穿戴停当后,她猫腰潜行,足尖在青砖上轻点如蜻蜓掠水。经过妆台时,特意将轻容纱披帛斜搭衣桁,铜镜中映出锦被下伪作的睡形轮廓。
      三道人影隐在魏昭房中,黑巾覆面,借着从窗隙漏入的稀疏月光,几乎与暗处融为一体。李半悄步踏入时,只见三双灼亮的眼睛在昏昧中微闪——她一时竟分不清谁是谁,只得学着他们蹲伏下来,将自己也藏进这片凝重的影里。
      待四人围拢,魏昭压低声音,将计划再次细细分说。李文服过解酒丸,又歇了近一个时辰,此时神思已清明大半,只沉默颔首。
      丑时之交渐近,李半连呼吸都屏住了,背上伤痛竟似被一股绷紧的力量压了下去,每一寸肌骨都凝神待发。
      远处巡夜的梆声规律传来,又渐渐远去。
      “正是此时。”
      魏昭如夜狸踏雪,无声地贴近门边。他侧耳凝听,整个院落仿佛沉入墨池,唯有远远传来的梆声,沉闷而空洞,一下下敲在四人的心上。
      魏昭无声地移到那扇直棂窗前,指尖轻触榆木窗栓,内力暗吐如春蚕吐丝,那栓子便在榫槽间悄无声息地滑开。当窗缝乍现时,檐下灯笼的昏光斜刺而入,在李半惊惶的瞳孔里映出浮尘乱舞。
      但见窗外尺许便是檐廊,青砖地面凝结着夜露。廊柱投下的浓黑阴影里,蜷着个抱膝瞌睡的仆役,鼾声与远处蛙鸣此起彼伏。魏昭回身打出前行手势,玄色夜行服在月光下竟不反光。
      魏昭与李文先后如夜枭般翻出窗外,身形没入檐下阴影。李半僵立原地,贝齿紧咬朱唇——她这般手无缚鸡之力,只怕要累得众人功亏一篑。她下意识望向仍在室内的魏明,月光下那双眼睛竟与平日判若两人——不见半分痴态,唯有与魏昭如出一辙的坚毅,甚至更添几分锐利。
      她凑近低语:“魏明,休要管我!速依原策行事,大局为重!”
      只见魏明眼中瞬间又漾满孩童般的天真,双手在胸前笨拙地比划起“举高高”的姿势。随即他背靠墙壁,扎稳马步,交叠的双手在身前结成一道稳固的踏脚。
      李半顿时了然——不能再犹豫了!魏昭与李文尚在院中,多留一刻便多一分危险。她匆匆上前扶住魏明肩头,左脚轻踏他掌心。就在触底的刹那,魏明腰臂骤然发力,向上稳稳一送!这力道沉稳非常,与他平日的孱弱模样天差地别。
      李半强提一口气,双手扒住窗沿,虚弱的躯体却陡然一沉,几乎脱手。她闷哼一声咽回喉间,额角渗出冷汗,只能借着腰腹残存的力量,笨拙地拖曳双腿,千钧一发之际,魏明再度伸手稳稳托住她足底,奋力向上一顶——
      这回她终于借力翻过窗棂,却在落地时背伤狠狠抽痛,一个踉跄撞上外墙。粗粝的墙面擦过衣袖,发出沙沙轻响。
      三丈外,倚柱的守夜人鼾声微微一顿。
      李半瞬时屏息,将全身重量抵住墙壁,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黑暗中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良久,那鼾声才重新变得均匀绵长。
      魏明随即翻身而出,他与魏昭隔空相望,四人当即分作两路。魏昭引着李文沿庖厨方向潜行,魏明则护着李半折向假山。
      远处传来报时的梆声,丑时已至。在这片刻意维持的寂静里,李半捕捉到一阵极细微的衣料摩擦声,夹杂着几声若有若无的低语,如同夜风掠过枯草的叹息。
      “巡守正在换防,此时当快。”魏明心念电转,拉起李半的手紧贴墙根疾行。他的掌心依旧冰凉,力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李半心头如擂战鼓,却清晰地感知到身边之人与平日的不同。
      东厢房与后花园仅一墙之隔。二人悄步穿过月洞门,眼前但见花木扶疏,一条碎石子小径在月色下蜿蜒,隐入幽暗深处。魏明目光如刃,迅疾扫过假山叠石的阴影,随即择了一条最为陡峭隐僻的路径。“此处当是望楼盲区。”他心念一闪,已拉着李半没入嶙峋石影之中。
      他步履轻捷,专借风过竹梢的簌簌声掩去行迹。每闻巡夜脚步声或远处梆响,便即刻凝立如石,隐入暗处,待那声响彻底消逝于夜空,方又悄然前行。
      李半暗自惊疑:眼前这人究竟是魏明还是魏昭?
      待二人将要行至那假山尽头时,随即发现假山深处一道仅容侧身的窄缝。
      “按图所示,此隙尽头即墙底暗窦,唯外设木栅所阻。我需先破栅开路。”他侧身入隙,向李半微一颔首。李半忍痛挤进石缝,背上伤口被粗糙岩壁摩擦,每次呼吸都带着压抑的颤音。
      “仙女姐姐稍候,明儿去去就回。”魏明声若蚊蚋。李半勉力点头。
      黑暗如墨汁浸透石隙,唯有苔藓与百年尘土的湿腐气息弥漫四周。魏明身形似魅,紧贴冰冷岩壁潜行,直至隙底见一嵌在墙基的排水暗窦。他俯身探查,果见外侧封有木栅。
      他不急于动作,先凝神静观。黑暗中淬炼出的目光细细扫过木栅与石壁接缝处,指尖轻抚栅木——虽显古旧,却异常坚固,尤其那几处深嵌石槽的榫头,沉实得非同寻常。
      只见他双足微分,沉肩坠肘,身形如古松盘根般稳稳立定。丹田内息如春溪化冻,绵绵汇于右掌。他并未硬撼,只将掌心轻贴木栅中央,暗劲含而不发,如暖玉温烟般徐徐透入。
      “嗤——”
      一声细若绣针刺帛的微响在黑暗中漾开,似红炭没入雪水。木栅表面纹丝未动,内里纤维却已被灼热掌力悄然震酥。他指势忽变,二指如鹤喙衔枝,扣住那截酥木轻轻一拧。
      “咔。”
      断声轻似落尘。他双手在窄隙间游走翻飞,或按或拈,将余下榫头依样震断。空气中浮起一丝枯木逢火的焦香,混着石隙间百年苔藓的湿意,竟有种诡谲的暖意。
      魏明凝身如石,耳廓微颤,将墙外风声虫鸣皆滤作弦上清音。三息过后,他方将卸下的木栅轻倚岩壁,动作柔缓如安置易碎的薄冰,旋即折身没入黑暗,去寻仍在石隙深处屏息的李半。
      “怎的去了这般久……”李半在心中暗忖。魏明离去其实不过一刻,可在这危机四伏之际,每一息都似有蚁群啃啮心尖。她正欲咬牙往里探去,右肩却陡然一沉——一只温热的手如铁钳般扣住了她!
      周身血液霎时冻结,连心跳都似戛然停滞。
      “是人!”
      电光石火间,她双手疾探腰间——这一次,指尖准确握住了那柄魏昭所赠的匕首。不及回身,她反握利刃,循肩后气息来处狠狠刺落!
      脸颊蓦地溅上数点温热。
      就在那人痛嚎将出未出之时,一枚飞蝗石破空掠来,擦过李半耳畔,精准击中对方颈侧“人迎穴”。闷响之下,那人气息立窒,软软瘫倒。
      李半僵立原地,双手仍死死攥着滴血的短刃,喉间如被扼住,发不出半点声响。
      原来魏明折返时,早已透过石隙窥见异动,千钧一发间掷石封穴。他一把拉起惊魂未定的李半,声沉如铁:
      “走!”
      李半浑浑噩噩随他向前,背上伤口在嶙峋石壁上反复刮蹭,她却浑然不觉疼痛,只如傀儡般被拽向墙窦。至洞口,魏明猛然将她向前一推——这一送既疾且稳,李半借力蜷身,从破开的木栅间隙滚跌而出,没入墙外荒草。
      魏明随即如灵蛇出洞,缩身疾窜,落地无声。他迅速架起几近虚脱的李半,将她大半个身子揽在肩头,毫不迟疑地扎进前方深不见底的黑暗。
      身后,豪强别院的灯火渐次渺远。唯有夜风穿过荒草的呜咽,应和着他沉重的心跳,与她细若游丝的喘息,在旷野中织成一道逃亡的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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