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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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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望安低头扒拉着碗里的饭,在外人面前贬低自己的话,他已听过不下十遍了。
“你们不是好朋友吗?”坐在身边的母亲推搡他几下,“今天在这儿,你也不说话。”
“阿姨,”没等麦望安抱怨,路将宁率先开口圆场,“麦望安没您说得那样木讷又走不出场,他在学校还是蛮招人喜欢的,想和他做朋友的人不止我一个。其实他在学校也是能说会道的,现在不说话是因为长辈在。若是你们做家长的彼此交流沟通,我们小孩子再插嘴说说闹闹,那岂不是太没有礼貌了吗?”
阿嫲意味深长地望向夫妻二人,父亲接收到老母亲的眼神,瞬间轻轻拍了拍桌子,嘱咐大家大人小孩儿不要再多说,趁热吃好喝好。
麦望安咬着筷子,躲开阿嫲的阻挡,偷偷看向另一面已恢复吃饭状态的路将宁。
然而像是知道他会这样做一样,路将宁在他看来的瞬间就瞄了过去,眼神中没有话中说的那样对他有欣赏,平平淡淡,一尘不染,完全没有任何情绪装在其中。
只一眼,路将宁就移走了视线。
麦望安有些失望地戳着碗里的菜,他就知道路将宁说的都是些客套话,自己也没他说得那样好,他的话根本就是为了堵住母亲的嘴。
饭后,阿嫲想让父亲载着路将宁继续回家里面做客,路将宁以家中有事这种烂大街的理由委婉地拒绝了阿嫲的邀请。他也没有让父亲费时间开车载他回家,只身一人朝东走去。
回到家,甚至是面对着阿嫲,麦望安就听见父亲在责备母亲,说她让小孩子看笑话。
“你以后少在外面说孩子的不好,你成天打压他,对他有什么好处?他要是知道上进的话自己就去学了,你别每天恨不得吊在他的身后,对他催三撵四,男孩子该放养就放养。”
母亲也不甘被这样教训,瞪大双眼,抬手就是狠狠地拍了男人的胳膊一巴掌:“这么大的小孩儿,我不管着他让他以后长歪了?你又有什么资格说我的教育方式,从他生下来,又丢给咱妈这些年,你在外面对他嘘寒问暖过几次?你这个当爹的简直就不靠谱!有些话我不会听你的,你少给我支招,你都不像个爹!”
男人摆摆手,朝一边挪了两步,一脸的不耐烦:“得了得了,我不想跟你说这些话。”
母亲气得又踹他一脚:“滚一边儿去。”
父母的交流被麦望安一字不落地听到耳朵里,他心中五味杂陈。小时候的他也会觉得母亲说得没错,像他这样的幼苗就要多关照。可现在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他这个二十多岁的灵魂虽然没有真真正正地学过什么,但书上的知识他还是记得的。
犹记得当时学过一篇文言文,名字叫做郭橐驼种树,结合得想想,父亲有些话也并非没有道理,他不应该被长久地捏在手心里,他应该顺应本性,去四处闯,哪怕磕伤了呢?
但不可否认的是,父母都是爱着他的。
再往下想只会觉得心累,麦望安转头,却发现阿嫲已不在车内,她老人家早已进了屋。
父母的回家应该是让这个年更喜庆的,只是由于阿嫲生病这一遭,所有年货都没有提前备好,家里有的东西少之又少,也就亲朋邻居在得知阿嫲住院回家后来探望时捎的鸡蛋牛奶能看过眼去,其他的家中一概都没有准备下。
除夕那天,父亲忙着在外贴对联,母亲从集市上少买回家一些东西,阿嫲在厨房里忙着收拾供品。当然,母亲也没忘记家里还有个小孩儿,她这么长时间没回家,也不知道麦望安究竟喜欢什么,就照着其他小男孩儿的爱好,从集市上顺手给他带回两盒摔炮。
要他还是个小孩子,现在已经拿着东西去街道上摔来摔去了,哪能这般慢吞地接过,然后一动不动地盯着手里的小玩具。
说人长大了就变得没意思了,这也是个真理儿,起码麦望安现在觉得就是这样,他没兴趣玩这些东西。
不过他没有辜负母亲对他的好意,装作开开心心地接下,只说要等着晚上再拿出来摔。
等到晚上,他也没能像说得那样拿出来。
一通电话后,父亲被老板召回,为省车费,母亲自然也得跟着赶回。规定的上班时间是在大年初二,若是就在市内,也还能休息一两天,可路途遥远,他们必须明天就得出发。
阿嫲不舍得他们:“就不能缓一缓了?这年夜饭刚吃完就忙着往回赶啊,孩子也就才见着这一面,你们那老板就不能再通融通融?”
“妈啊,”父亲也很无奈,“本来年假是有一周的假期的,这不正赶上你生病,给老板请假了吗。我能吃完年夜饭再回去,还是老板人好还多给休了两天呢,要不然早回去了。”
母亲不喜欢父亲这种说话的腔调,像是怪怨老母亲生病一样,明目张胆地拿胳膊肘捣他一下,埋怨地瞥他一眼,提醒他好好说话。
阿嫲顿时神情复杂又多变,她局促不安地拧着手,目光慈爱地望向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听事情的麦望安,而后轻叹一声:“剩下的时间多陪陪孩子,这么长时间都没见,嘴上说着不想,估计心底想得很。明天早上就走?”
父亲故作轻松地向麦望安投来一瞥,然后对自己的母亲点点头:“早到总比晚归强。”
阿嫲不再多管:“行吧,你们说了算。”
没一会儿,也就麦望安刚刚把视线挪向电视上的春晚节目,母亲就走到他身边,把手亲昵地搭在他的肩膀上:“是和奶奶睡还是和我睡?”
麦望安回头:“我在家都一个人睡觉。”
这出乎母亲意料,她调侃地说着这真是咄咄怪事:“小时候你可是非要找人一起睡的。”
……你也说了那是小时候,麦望安想。
最终,他决定和母亲一起在床上睡觉。
除夕当晚注定是难眠的,倒也不是说四野鞭炮齐聚,噼里啪啦响起来没完没了,从而惹得人心烦意乱,再无睡意;也不是因为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规矩,山东这边的长辈需要在当晚规定的时间内放鞭以及烧纸烧宝,这些对于睡不着的麦望安都是小事情。
他睡不着,最重要的原因还是无法坦然地面对父母早早的离开。
刚见面时还没觉得异样,眼看明天就要与他们分别,麦望安心中涌起剧烈地不舍。一想到与母亲分开,就好像再次经历从上一个世界被剥离,然后转眼间被踢入这个世界一样。
不是每个人都能学会分离这门必修课的。
这一夜麦望安故意睡得很晚,又故意睡得很沉,以至于没有提前起来送别父母。
等他睁开眼的时候,天光大亮,金灿灿的光芒从半掩着的窗帘中透入,鞭炮声此起彼伏,世界仍旧如同昨晚那般哄哄闹闹,他有些孤寂地垂眼。
“乖乖,”阿嫲小心翼翼地走到窗边,又从边缘绕到里头,“太阳都要晒屁股了,怎么还不起来?你爹妈可都已经吃饱饭离开了。”
从阿嫲说话那一瞬间,麦望安急速闭上眼睛,等阿嫲靠近,他又装作迷迷糊糊地睁开。
“嫲嫲,几点了?”麦望安问道。
“要吃午饭了,”阿嫲说,“十二点。”
麦望安有气无力地点点头。
“看你睡得香,你妈出远门之前也没忍心叫你起床,等以后想她了,再打电话吧。”
阿嫲从手里掏出几张钱,塞到孙子的被窝里,又拍了拍他,“两口子给你的压岁钱,记得不要乱花,用它买点儿书看。好了,起床吃饭。”
麦望安乖乖叠好被子,拖沓地走出房间。
初一是春节,却没有春节的气氛,除去鞭炮声较密集,这氛围还不如往常过年前几天有感觉,父母的离开又为这个年添上些许冷清。
麦望安的父母都是独生,外祖那边的两个老人现已离世,阿嫲又是自己一人,也就不存在从初二开始走亲戚这么一说。除去沈从意偶尔抽时间找他几次,他就一直赖在电脑前。
娱乐是抓不住时间的。时间过得飞快。
一瞬间,正月十五,明天是开学的日子。
当晚,吃过元宵之后,麦望安没有再像往常似的待在家里,而是拿起摔炮,跑去沈从意的阿婆家找人。可惜他这一趟算是白去了,阿婆笑着说沈从意不在家,人在早上就和他的母亲去市中心了,估计要很晚才会回家。
无奈之下,麦望安重新折回了家。
但他在伸手触摸门把手的那刻突然就停住了,随后他抽回手,朝灯火通明的大街走去。
夜空中,烟花四射,升至最高空又突兀地炸出奇形怪状,耳边接二连三地响起大大小小的鞭炮声,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烟火气息。
麦望安迈向人流拥挤处,沿着一条人流量最大,也是最热闹的街,前往路将宁的小区。
他没告诉路将宁,这是突然兴起的想法。
小区外,有几个孩子聚在一起,欢声笑语地燃放着手中的烟花。男孩子们更热爱爆竹之类响声威猛的,而女孩子则要喜欢柔和的,比如仙女棒或是五彩花。
麦望安站的位置离他们不远,看他们玩得热闹,便觉得有些孤独。
他以为他还是个孩子,实际上他早已长大成人,他的灵魂已经不能让他融入孩子群了。
“喂,”突然,一个和他个子相当的男生对着他喊道,“你要不要来一起玩儿啊!他们都说人多热闹,我看你怎么是自己一个人?”
男孩儿嗓门挺大,仅吆喝一声,就让麦望安从伤感中回归到漫天遍地的烟花里。他觉得自己的状态很容易扫了孩子的兴,且他自认为也不是个活泼好动的,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来嘛,”这是一个小姑娘的声音,像她手里捏着的仙女棒,温柔轻婉,“你一个人在那里看多么没意思啊,一起过来放烟花呗。”
麦望安抓了抓口袋里的摔炮,盒子有点儿破损,若是再不用尽,就得爆在他的口袋里。
于是他加入了孩子群,把摔炮贡献出去。
他玩得太开心,也没想到小区内的一家住户里,有一个小男孩儿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