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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三十八章 ...


  •   警察和法医都已经离开了,喧嚣归于死寂,只剩下一片触目惊心的狼藉。屋子里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挥之不去,刺激着沈乐安的鼻腔,直达颅内,引发一阵眩晕和呕吐。沈乐安跪冰冷的地上,握着刷子,一点点机械地刷着那片变得暗红粘稠的血迹。眼泪无声的滴落在地上,和血迹混杂在一起,无法再清洗干净了。

      整整三天,沈乐安没出现在学校。大门紧锁着,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隔绝了所有光亮。沈乐安把自己囚禁在房间里,不吃,不喝,不眠,仿佛通过这样自我惩罚的方式才能麻痹撕心裂肺的痛。

      从那个晚上开始,莫蓝的电话和信息不断。屏幕在黑暗的房间,一次次亮起又熄灭,沈乐安从未回应过。后来莫蓝找上门,急促的敲门声,焦灼地呼唤,穿透墙壁,刺进沈乐安耳窝。他只是蜷缩在角落,不曾给予一丝一毫的回应。

      许言终于受不了莫蓝的电话攻击,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许言!”电话那头瞬间传来莫蓝几乎失控的爆发,“立刻跟我说实话,沈乐安到底出什么事了!为什么邻居说昨天有警车有救护车!!”

      “莫蓝……”许言的声音沉了下去,不再隐瞒了,“乐安的母亲……去世了,被陈亮……杀死了,陈亮也死了。”

      寥寥数语,好像一声闷雷在莫蓝颅腔内炸开,神魂俱碎,“你……说什么……”

      “乐安不让我告诉你,”许言的声音轻的可怕,却字字如刀,“他不想让你知道,怕你担心,他害怕……怕你嫌弃他!!”后半句,许言几乎是积聚了所有压抑的情绪,嘶吼着喊出来的。

      莫蓝僵在原地,整个世界被抽走了声音,只剩下耳朵的阵阵电流声。一瞬间,视线模糊,眼泪滚落。

      莫蓝在沈乐安家门口守了两天两夜,不眠不休。这期间,沈乐安房间的灯曾点亮过两次,但很快就息掉了。灯光微弱又短暂,但这足以让莫蓝获得片刻安心。

      沈乐安曾无数次,透过窗帘缝隙偷偷地向外望。晴也好,风也罢,甚至到了深夜,下起淅淅沥沥的冷雨,莫蓝的身影始终守在那里,不曾离开过。站一会,坐一会,小雨时就靠在墙边或树下,雨大了,就站在大门口窄小的遮阳板下。淋湿了,也不走,冻得发抖,也不离开。

      沈乐安只是隔着玻璃,静静地看着,默默地掉眼泪。手指几度抬起,想要触碰近在咫尺的门锁,最终还是无力的收回了。沈乐安始终没有勇气打开门走出去,走向那个等待他的人。

      夜深了,沈乐安蜷坐在床和窗子中间那道狭窄的缝隙里,紧握着手机。莫蓝没再打电话,而是时常发短信过来,他知道,沈乐安能看到。

      “乐安,开门好吗?”

      “乐安,我在呢。”

      “别怕,乐安,我就在外面。”

      ……

      沈乐安看到了,混杂着眼泪一起,吞咽进了心里。

      那晚,巷子里那么吵,警察,救护车都来了,学校里没有任何消息也是不可能的,论坛早就变成了喧嚣的坟场。沈乐安一条一条地翻看着,指尖冰冷地划过屏幕,就像当时的法医在检视尸体一般。

      现场各个角度的照片有很多,但都极默契地停在远处。清晰可见的是警车顶灯旋转的红蓝弧光,救护车敞开的尾门,身着制服的警察和医生模糊又忙碌的身影。那些惊心动魄的画面,被完美隐藏了起来,只剩下一行行文字填补着空白。

      “这不是我家附近的巷子吗,也没听到什么声音啊,这是谁家啊?”

      “救护车那站着的是谁啊,那不是咱们学校的校服吗……”

      “好像是一班那个……”

      “那个是救护车吗,怎么没见过那样的?”

      “不会死人了吧,他继父还是他妈?”

      “他继父好像很暴力,天天打他们。”

      “也挺可怜的。”

      “怪不得性格那么怪,家里乱成这样,能正常才怪吧。”

      “你们有完没完,那也不是他的错啊!”

      “是啊,他多可爱,不知道有没有对象,我早就喜欢他了。”

      “你别惦记了,他不喜欢女生,你没戏。”

      “我有点不舒服,我先走了……”

      “我听说他被赶出家门了,他继父还有家庭吧?”

      “啊??什么情况,他亲爸呢?”

      “净乱传,你们都闲的不学习吗?”

      ……

      怜悯,猎奇,辩护,爱慕,厌恶……所有情绪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而网中央,站着早已冰冷麻木的沈乐安。他冷眼看着自己被话语肢解,被重新定义,被再次消费,内心却再也没有一丝波澜。

      沈乐安的指尖在屏幕上滑动,为那条精心挑选的、骂的最难听的评论——骨子里就脏,活该家破人亡——轻轻地点上了一个赞。

      而后,沈乐安开始参与这场屠杀猎宴,平静地点击键盘,评论了起来:

      “是啊,沈乐安可真恶心,还是个同性恋。”

      “天天被打,那男的还没离婚就和他们生活,被小三了那么多年。”

      “他真的应该离莫蓝远点,都把莫蓝弄脏了。”

      “是啊,怎么没把他一起带走。”

      ……

      沈乐安比任何人说的都难听。他的心不再需要一道墙,来阻挡这身躯之外的一切恶意和痛苦。沈乐安亲自推倒每一块砖,砸的粉碎。亲自,毁灭自己。

      第三天的晚上,沈乐安开始整理行装。第二天会用到的书本、文具,一样样装进书包。此外,只带上了一件外套,他爱护了很多年的蓝色外套。

      这个房子里没有太多美好的回忆,倒像一个住了一段时间的旅店。几张沈乐安小时候和沈澜的合照,是唯一值得留恋的幸福。

      沈乐安整理了所有的照片,沈澜的全部物品,衣服,用过的东西,全部烧掉了,一张合照都没有留下。

      这个房子变成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却又是彻底不同了。不再有任何熟悉的东西,再不值得回忆。

      天亮了,一道狭长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刺进来,在昏暗的房间里切开一道金色的口子。沈乐安从角落的阴影里缓缓爬起来,像个提线木偶一般,被操控着身体。

      沈乐安缓步走进浴室,冷水顺着头顶浇下,寒意刺激着皮肤,让人发颤。吹风机轰鸣,沈乐安机械地吹干湿漉漉的头发,黑发柔顺的垂下来,恰到好处地遮住了眉毛。本就消瘦的脸颊又减去了一圈,皮肤不见一丝血色。

      走出浴室,换上一件雪白的衬衫,套上干净的校服外套。对着镜子,沈乐安定神看了看镜子里的人。没有哭,没有笑。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没有任何情绪的波纹。只这样看了几秒钟,沈乐安便转身回到房间,抓起书包,头也不回的向大门走去。

      手指覆上冰冷的门锁,沈乐安深吸一口气,拉开门,踏了出去。

      莫蓝坐在大门对面的墙根底下,头仰靠着墙壁,还在睡着。莫蓝的呼吸很轻,眉头却紧紧皱着。晨光勾勒出他疲惫的轮廓,微微潮湿的眼睫,和眼下淡淡的青影。

      沈乐安轻轻地走过去,在莫蓝面前单膝半跪着蹲下来。动作极其轻柔地抬起手,温柔的抚过莫蓝的头发,指尖小心翼翼地落在眼尾的那道伤疤上。

      轻微的触碰还是让莫蓝惊醒。顿时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一双眼睛里布满红红的血丝,眼神满是疲惫与担忧。视线聚焦的瞬间,直直地装上了沈乐安望来的目光。

      “乐安……”莫蓝哑着声音,却带着些许激动。

      没等沈乐安开口,甚至莫蓝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几乎是本能一般猛地伸出手,一把将沈乐安揽进怀里,紧紧地抱住,力道大得似乎要将沈乐安按进骨肉血液里。脸颊深深埋进沈乐安的肩颈,带着重重的鼻音,哽咽的唤着,“乐安……”

      沈乐安一僵,随即便放松了下来。轻轻拍着莫蓝的背,语气十分轻松自然,“莫蓝,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莫蓝松开一些,双手慌乱地捧住沈乐安的脸,指尖颤着抚摸着脸颊,顺着他的头发,目光急切地巡过沈乐安身上的每一寸,似乎在一遍遍确认眼前这个人是否完好无损。莫蓝就这样定定地看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乐安……你……饿了吧?要不要……去吃点东西?想吃点什么?”

      沈乐安抬起头,对莫蓝露出一个无比灿烂温暖的笑,眼睛弯成好看的弧度,“嗯~~吃什么都好~~”

      阳光落在沈乐安的脸上,笑的好甜好幸福,不见一丝阴霾。好像一切都不曾发生,好像从出生开始就不曾经历过暴力,不曾听到恶毒恶心的言语,不曾经历过任何痛苦。

      沈乐安挽着莫蓝的手臂,拉扶着他站起来。自然地拂去莫蓝身上的灰尘,轻轻拉扯衣服下摆,让褶皱的衣服平整一些。抬起手,整理好微微翘起的衣领。

      沈乐安一直带着近乎安宁的笑,做着这一切,好像这是最寻常的琐事一般,却让他感到无比幸福。

      “走吧,莫蓝。”沈乐安抬起眼睛,笑眼弯弯的,格外好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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