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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四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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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00二更
方夏跳楼那年,莫蓝刚满8岁。
夜已深,月光都吝啬地逃掉了。只有莫蓝和方夏在家,莫淮山不知道又去哪了。也许像他一直以来常说的,在公司,有事忙。
莫蓝本应该在卧室睡觉,隐约听到客厅细微的响动,迷迷糊糊睁开眼,推开卧室门,往客厅走去。客厅的灯没开,路灯的光透过落地窗映进来,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莫蓝的脚步踏进客厅的一瞬间,看到方夏穿着平日最爱的睡衣,长发垂在背上,在夜风中微微飘动。随后像落叶般,越过阳台的栏杆,纵身跃下。整个过程安静的可怕,留下莫蓝一个人僵在客厅门口,直到楼下传来沉闷的撞击声,像一记响亮的耳光,将八岁的莫蓝打醒。
莫蓝至今都记不起,当时自己是怎样下的楼,怎么拨打的救护车。记忆像散落一地的碎纸片,唯一完整的部分,是莫蓝握着方夏的手,哭喊着,希望他的妈妈醒过来。还没到医院,方夏便停止了呼吸。方夏就这样死在莫蓝的面前,握着的手,逐渐失去了温度。
挥之不去的,还有那一车的寒气。
还未结婚之前,方夏是个小有名气的演员,漂亮的无可挑剔,追求者无数。为了事业,方夏都一一拒绝了。直到一次商务酒局,认识了莫淮山。两个人一见钟情,过了仅三个月,便领证结婚了。连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都没有,方夏还是义无反顾,心甘情愿。方夏的家人都是极力劝阻,两个人年龄相差十几岁,都没有好好的相处就这样迅速结婚,结果不会好的。
不出半年,方夏怀孕了。起初还是事业生活两边兼顾,慢慢的,邀约和商务活动越来越少,原定主角的几部戏也都换了人,理由都是些官方的漂亮话。方夏不得已淡出了演艺行业,在家专心养胎。
莫淮山开始越来越晚回家,之后干脆就不回了。有时好几天甚至一周左右的时间才回家一次,带着陌生的香水味。对方夏的话也越来越少,不论方夏说些什么,也只是应和着,连看都不看一眼。就连莫蓝出生那天,莫淮山也是术后两小时才出现在医院,说是公司有事,耽搁了。护士抱着皱巴巴的莫蓝让他抱,莫淮山的姿势像是接一份文件。
莫蓝出生后不久,方夏患上了产后抑郁,开始大把地吃药,状态时好时坏。也难怪,失去了钟爱的事业,也再也无法回到过去。曾经那么相爱,为彼此许下海誓山盟的人,如今不知躺在哪里的床上。对于方夏来说,这一切就好像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玩笑。
方夏依靠着药物维持了几年。状态好的时候,经常带着莫蓝出门逛逛,买各种口味的冰淇淋。有时坐在沙滩上,有时在便利店门口,两个人有说有笑。在莫蓝的记忆中,冰淇淋有治愈一切的魔力。状态糟糕的时候,整个家里都回荡着药瓶碰撞的声音。莫蓝不止一次看到方夏蜷在沙发上痛哭,长发凌乱地散开着。
方夏跳楼前那晚,两个人还一起吃了冰淇淋,方夏看着莫蓝,温柔地说:“以后不开心的时候,就吃冰淇淋,就像,妈妈陪着你。”
方夏死后,莫蓝经常一个人在房间偷偷的吃冰淇淋,对于莫蓝来说,这是与母亲为数不多的美好回忆。
记忆中更多的,是满桌子各式各样的药瓶,和方夏发疯痛哭的模样。
……
深夜医院的走廊,白炽灯光灼烧着视网膜,挥散不去的消毒水的味道似乎已经渗透到墙皮里,令人反胃。
莫蓝瘫坐在抢救室外的长椅上,原本雪白的衬衫被大片干涸与湿润交织的暗红浸染。双手不受控地轻颤,血珠顺着僵直的指尖滑落,在地面绽开一朵朵触目的小花。
“同学?”一名护士走到莫蓝面前,看到他仍在渗血的手臂,声音放得极轻,“先去处理下伤口吧。”
“啊?”莫蓝茫然地抬头,似乎早就忘记手臂上的伤口,甚至感受不到刺痛。莫蓝低下头,目光落到自己狼狈的手臂上,一条条血痕缠绕着,像地图上蜿蜒的河流。这样出神了很久,疼痛感也随之袭来,才哑着声音回应着,“……好。”
“还好……”莫蓝心里默默念着,这一刀如果落在了沈乐安的手臂上,他一定会更疼的。
莫蓝手臂的伤虽不致命,但足足缝合了五针。整个过程,莫蓝没有一丝疼痛的表情,只有失神的麻木。
处理好伤口,莫蓝回到抢救室外,重新瘫坐在长椅上,灵魂仿佛已被抽空一般。耳边是医院永不停歇的背景噪音,急促的脚步声、轮床滚轮与地面的摩擦声,冰冷、高效、不断重复的广播声。
“急诊外科陈医生,请到清创室。”
“检验科,请到急诊抽血窗口。”
……
每句陌生的呼叫都让莫蓝的心脏收紧,他死死盯着那扇将他和沈乐安隔绝的大门,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的生命传递给这个生死未卜的人。
突然,抢救室的门猛地打开,一位护士快步走出,神色紧迫。几乎是同时,墙上的广播再次响起,直直刺入莫蓝的耳膜:
“血库,请紧急调配A型血800cc送至1号抢救室!重复,请紧急调配A型血800cc送至1号抢救室!”
1号抢救室……A型血……那是沈乐安!800cc……这巨大的需求量让莫蓝瞬间脊背发凉。他猛地从长椅上弹起来,冲到护士面前,死死抓住护士的手臂,声音带着极度恐惧,“护士!是沈乐安吗?需要血吗?他怎么样了?!”
护士看了他一眼,语速极快,“患者桡动脉破裂,失血过多,需要大量输血,但血库A型血临时紧缺,我们正在从中心血站调配。”
“我是A型血!”莫蓝失控地哀求着,眼泪已经泛起了泪,利落地卷子袖子,“抽我的!求你了!”
护士看着他苍白却坚定的脸,以及手臂上缠绕的纱布微微渗出的血迹,迟疑了一秒,“跟我来!”
像一场被加速播放的梦。
莫蓝被带进采血室,消毒、绑压脉带、针头刺入……看着自己的血液顺着透明的软管汩汩流出,填满了一个血袋,又接着下一个……
“别怕,乐安……”莫蓝的心里疯狂地念着,“别怕,我会陪着你的……”莫蓝紧紧攥着拳,随着血液传输,头晕恶心袭来,但心里却充满平静与力量。
当护士拔出针头,按压住针眼时,他虚弱却急切地问:“就这些吗?这就够了吗?”
“够了,你休息一下。”护士的语气缓和了许多。
莫蓝按着手臂,脚步虚浮地走回抢救室外。身体因为失血和紧张开始微微颤抖,向后倾仰着头,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紧闭着眼睛。
“乐安,我陪着你……”
两条漫长的生命线,终于,被重新连接了起来。
手术室的灯熄灭了,医生推门走出来,莫蓝几乎是冲到医生面前,紧紧抓着医生的胳膊。急切,害怕,无助,一瞬间所有的情绪将莫蓝填满。他甚至不敢开口,不敢知道沈乐安是否还活着。
“医生,他……”莫蓝的声音干涩的厉害。
医生缓缓开了口,“你是患者家属吗?”
“是,我是,”莫蓝毫不犹豫,“他……怎么样……”
“血已经止住了,患者伤到了腕部桡动脉,伤口已经缝合,也输了血。”医生语气沉稳,“不过,未来可能会经常出现手指麻木的后遗症。另外,”医生顿了顿,目光审视着莫蓝,“患者是不是长期服用止痛药?”
“他……说过头疼会吃止疼药缓解。”莫蓝在混乱的记忆中搜寻着。
“洗胃时发现胃部已经受到损伤,今天这次摄入量不大,没有引发胃出血,不然情况就很难说了。”医生的语气越发沉重,也表达的足够明了,这一次,是幸运。
“医生,我能看看他吗?”莫蓝乞求一般的望着医生。
“可以,不过危险期还没过,患者还是处于昏迷状态,需要观察几天,先办手续吧。”
“好……”
沈乐安还活着。
莫蓝好像死而复生一般,卸下了心脏上挂坠的千万斤重石,贪婪地吸入了一口污浊又血腥的空气。
莫蓝的身体虚晃着,颤抖着手接过护士递来的住院单。
“请在这里签字。”护士的声音沉着平静。
“好。”
握着笔的手抖得厉害,名字也写的不那么整齐了,歪歪扭扭的,洁白的纸张上沾染了星星点点的血渍。
莫蓝独自站在急诊室的走廊,冷气吹的人打寒颤。透过重症监护室的玻璃望进去,沈乐安静静的躺在无数管线与仪器中,脸色苍白。检测仪发出规律而冰冷的“滴答”声,每一声,都敲击着莫蓝的心脏,控制他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