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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黄土里的金铃铛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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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寻的腿伤得像发面馍馍,肿得老高,青紫一片,下地是别想了。
林瑾顺理成章地接过了学校里外所有的活儿,上课,敲铃,批作业,还得管着两个人的饭食。
他没伺候过人,动作难免毛手毛脚。给谢寻换药时,手重了,听见那人吸凉气,他心里就揪一下;熬粥时水放少了,粥稠得能立住筷子,谢寻却一声不吭,低头吃得干干净净。
这天后晌,日头从窗户纸透进来,照得窑洞里亮堂堂的。
林瑾刚把晾干的衣裳收进来,正一件件叠着。谢寻靠在炕头,手里拿着本旧书,半天也没翻一页,眼神不知飘到了哪里。
林瑾叠到谢寻那件洗得发白的军裤时,摸到裤兜里有个硬疙瘩。他顺手掏出来,是个用红布包得严严实实的小方块。
“这啥?”他下意识问了一句。
谢寻猛地回过神,看清他手里的东西,脸色微变,伸手就要拿回来:“没啥。”
他动作有些急,牵扯到伤腿,眉头立刻皱紧了。
林瑾看他这反应,心里那点好奇虫又被勾了起来。他没把东西递回去,反而捏了捏。硬邦邦的,有棱角。
“给我看看。”谢寻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少有的坚持。
林瑾抬眼看他,见他脸色紧绷,眼神里是自己从未见过的紧张,甚至……有一丝慌乱。他忽然想起枕头底下那点红色。
心里某个地方动了一下。他没再逗他,把那个红布包递了过去。
谢寻一把抓过,紧紧攥在手心,指节都泛了白。
他垂下眼,不再看林瑾,也不说话,就那么攥着,像是攥着啥宝贝,又像是攥着块烫手的山芋。
窑洞里的气氛一下子闷住了。
林瑾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和攥得死紧的手,没再追问。他默默地把剩下的衣服叠好,放进炕尾的木箱里。
外头传来马铁柱的大嗓门,像是跟谁在争执,声音由远及近。
“……他谢寻有啥了不起?不就是个瘸腿的民办教师?金凤你咋就一根筋!”
“我的事不用你管!”是赵金凤带着哭腔的声音。
“我偏要管!你看他现在,炕都下不了,还得靠个外人伺候!他能给你啥好日子?”
脚步声到了院门口,马铁柱的声音更清楚了:“林老师!林老师你在不?”
林瑾皱了皱眉,起身走到门口。马铁柱站在院门外,脸红脖子粗,赵金凤跟在他身后,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哭过。
“啥事?”林瑾语气不太好。
马铁柱往里瞅了瞅,没看见谢寻,声音更大了些:“没啥事!就是来看看谢老师好点没!你说他这腿,万一落下毛病,以后可咋整?”他话里话外,听着是关心,实则带着点说不清的意味。
“不劳你费心,好着呢。”林瑾挡在门口,没让他进的意思。
马铁柱碰了一鼻子灰,脸色更难看了,哼了一声,扯着还想往里看的赵金凤走了:“看啥看!人家不待见咱!”
林瑾关上门,回到窑洞。谢寻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只是攥着红布包的手,松开了些,将那东西轻轻放在了炕席上,用掌心虚虚地盖着。
屋里又安静下来。
林瑾走到炕边,拿起空了的药碗,准备去灶房刷洗。经过谢寻身边时,他脚步顿了顿,目光落在那只盖着红布包的手上。
“马铁柱的话,你别往心里去。”他低声说,“腿会好的。”
谢寻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很深,像是藏了很多话,最终却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嗯。”
林瑾去灶房刷了碗,又烧了锅开水。等他提着热水壶回来时,发现谢寻已经躺下了,面朝着墙壁,像是睡了。那个红布包,依旧放在炕席上,就在他手边。
林瑾放轻动作,把水壶放在炕头。他站在炕边,看着谢寻的背影,又看看那个小小的红布包。
他知道,那里面包着的,肯定是谢寻在部队立功的证明。是他放弃的前程,是他深埋的过往,也是他不愿示人的骄傲和……或许还有遗憾。
他悄悄伸出手,不是去拿那个红布包,而是拉过旁边的薄被,轻轻盖在谢寻身上。
谢寻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但没有转身。
夜里,林瑾躺在炕的另一头,听着身边人平稳的呼吸,却久久没能睡着。月光照进来,他能看清那个放在两人中间位置的红布包。
它像一把钥匙,就摆在那里。林瑾知道,他不能硬抢,他得等,等谢寻自己愿意,把那把钥匙交到他手里。
窗外,苦水村的夜静悄悄的。窑洞里,两个人,一颗被紧紧包裹的心,和另一颗正慢慢试图靠近的心。
日子还长,他等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