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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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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报道,不断有人类伪装成异变者潜入帝国领地。其目的暂且不明。安全部门提醒广大异变者居民,请务必关好门窗,尽量减少非必要出门,减少与陌生个体的接触。如有接触,请仔细边辨别对方身份,提高警惕,发现可疑情况立刻……”
电视机里清脆的女声戛然而止,喇叭花记者解说的身影被宁禾暂停住了,她的影像旁边同步展示着图文信息以及几种常见的辨别人类与异变者的方法。
其实大多数的异变者与人类其实都很好区分,那些异种为哺乳动物的同胞,大多都会保留其最为显著的特征,例如毛茸茸的尾巴和耳朵,或者是瞳孔的颜色。
但是,像宁禾这样子的植物异变者却与人类基本相似,他们在外形上的差别微乎其微。除了毛发颜色的不同,其他的几乎没有区别,与人类无异。
而毛发颜色恰巧是容易通过某些染色手段改变的,这也使得更难辨别。
所以异变者为了区分敌友关系,帝国会给每一个登记在位的分化的公民一枚独属于他们自己的胸针,上面不仅雕刻着象征异种类别的图案,内部更是植入着独一无二的生物芯片。每一个都代表着自己的异种,用来标识和表明自己的身份。
然而,最近的种种入侵都表明,这项技术已经被人类成功破解和仿制,否则也不会出现那么多人类公民拥有着伪造的胸针,假装成异变者混入他们其中的事件。
宁禾沉默的盯着看了一会儿,就拿起了遥控器,关掉了电视机。里面有关喇叭花记者严肃的报道和人类的画面瞬间消失。
他起身,又锁紧了门窗,然后拿起钥匙,走出了门。
沿路公交3-7经过十三站的等待,就到达了他父母家门口。
他抬起手还未敲门,门先一步打开,他的父亲宁锋站在门内,双臂敛收在身侧,身形也不如以往挺拔。
宁锋似乎没有对他的突然拜访感到奇怪,只是沉默的侧着身体,让出了通道,要他进去。
“你的母亲在卧室里面休息,”
宁锋的声音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你先回房间换身衣服再进去,别让她吹到外面的风。”
宁禾低声应了一句:
“好”
他轻车熟路的回到了自己曾经的小房间,一段时间没来,房间还是一如既往的模样。
他脱下衣服,换了一身之前的家居服。许久没穿的衣物似乎有点不合身,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
看着衣服上凭空多出来的褶皱,宁禾皱了皱眉,他随意整理了两下,就不再理会。
”妈。”
宁禾推开门就看到母亲靠在床头,目光有些空洞的望着窗外的景色发呆。
窗户严丝合缝的紧闭,屋内的暖气开的很足,温度很高,空气也有点稀薄,混着水仙花的香气。
许是没开门窗,空气稀薄,有点缺氧,宁禾有点没由来的紧张。
李佩兰听到声音,转头看见宁禾,冲他笑了笑,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有些勉强,但是露出了少有的那种专属于母亲的温柔。
“小禾来了,来,坐这里”她的声音有些弱,拍了拍身边的凳子,“我刚想问问你爸你什么时候到呢”
她拍凳子的动作太过用力了,引得喉咙发痒,又是一阵强劲的咳嗽。
宁禾连忙上前,坐在床边,顺着李佩兰的后背,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拍着。
李佩兰刚缓过一口气就摆了摆手,气息不稳道:“没关系,咳咳,没关系的,老毛病了,不打紧。”
“妈!”
宁禾的声音里面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担忧与急切。
他想说一些什么,就算是慰问她的身体,或者是笨拙的说几句能让她高兴的话,都可以。可是话到嘴边,都被这么多年来的争吵堵了回去。
他早已习惯性的沉默,与父母之间,特别是母亲之间,似乎总是隔着一层因为期望落差而产生的无形屏障。
于是他嘴唇张了张,最终只能叹息一声,再也吐露不出来别的什么字了。
这时,门外传来了动静。宁锋听到里面的响动,伸手敲了敲门,随即推门而入。
他的面色阴沉,先是看向了妻子,发现她安然无恙,然后转头朝着宁禾,他的声音压的很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宁禾,你出来一下。我有事情要和你说。”
宁禾看了看病床上的李佩兰,又看了看面露不悦的宁锋,终究还是站起身。他转身欲走时,李佩兰突然伸出手,轻轻的拉住了宁禾的衣摆。
她微微蹙着眉,目光落在了宁禾家居服上的褶皱。她吃力的抬起手,一下又一下,执拗的把那到褶皱仔细捋平整,直到布料恢复了平整,她才松了口气,然后又朝宁禾挥了挥手,道:
“快去吧,你父亲等你呢。”
宁禾心理面五味杂陈,他默默走出了卧室,带上了门。当那到褶皱出现的时候,他清楚的在李佩兰的眼里面看到了不满,那是宁禾从小到大最熟悉不过的眼神。
小时候宁禾成绩没有考满分,分化之后的异种是苔藓,长大了没有考个好大学,没有读李佩兰想要他选择的专业……每当宁禾没有按照李佩兰的期待成长的时候,她都会露出这种表情,带着浓浓的嫌弃和不满,似乎在埋怨自己怎么会生出那么没用的小孩。
宁禾知道,他的母亲要强,要体面,要她的人生不能出现任何差池。
而宁禾觉得,他算是李佩兰人生中最大的污点了。
李佩兰将自己对他的爱与接纳建立在宁禾必须满足李佩兰的特定条件和期望的基础上,当宁禾无法达到这些标准时,李佩兰就会撤回她的情感支持,表现出厌恶或是排斥。
客厅里,宁禾少有的见到宁锋一脸愠色的时候,大多时候,宁锋都是慈父的形象,调节着他和李佩兰的关系。
他坐在那张旧沙发上,身体倾斜着向前,手肘撑在膝盖上,脸上常带着点眼镜被摘了下来,他的手指用力的捏着鼻梁,眉宇之间满是疲惫。
“宁禾”沉默许久之后宁锋才终于开了口,声音确异常沙哑。
宁禾的心猛地一沉,他感觉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妈妈她……”宁锋顿了顿,似乎在积蓄着说出这句话的勇气,最终他还是吐露出了那个残酷的真相
“她……没多少时间了。”
“什么?!”这句话如同惊雷一般炸响,在宁禾耳边轰然作响。宁禾感觉自己的声音肯定变了调,尖利而陌生,但是也顾不得这些,
“爸!你在说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没多少时间了?!”
“小声一点!”
宁锋猛的抬起头,眼里面的红血丝和眼眶周围的黑眼圈一览无余,他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无力和愤怒,
“医生说他需要静养,你就不能安静一点吗?”
宁禾张了张嘴,他感觉自己像是被这条消息遏制住了喉咙,张着嘴,身体也僵住了,几乎不能动弹。他的脑子里面混沌一片,嗡嗡作响,好半晌,他才艰难的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带着颤抖:
“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会这样……”
宁锋重重的叹了口气,重新戴上了眼镜框,道:“上周的事情了,你妈……她让我不要告诉你,可是……”他看向宁禾,眼神复杂,“我觉得,你应该有知情权”
宁禾的脑子里面的迷雾渐渐的被巨大的恐慌给驱散,他急切的问道,想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
“医生怎么说?到底是什么病?有治愈的可能性吗?需要多少钱,我可以去借!总会有办法的!”
“宁禾!”宁锋的声音陡然变得严厉,打断了他失控的追问,“你不要再无理取闹了!这根本就不是钱的问题!”他的胸膛剧烈的起伏,好像想把胸口的浊气给全部吐了出来,看着宁禾眼神中的慌乱和不肯相信的眼神,最后的话几乎是咬牙切齿,
“你明明知道……像你妈妈这样子的异变者……”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完,但是宁禾瞬间就明白了,那个关于异种人不可言说的寿命问题,那个他不愿意深想,更不愿意相信的隐患,会如此直白的暴露在了他的面前。
宁禾像是被抽走了全部的力气,他低垂着脑袋,看着地上干净的可以倒影出他残败脸色的瓷砖出了神。
他不是没想到过,只是潜意识里一直抗拒的,不敢相信这一天会来的如此之快,如此突然。
那个记忆里面永远优雅高贵的母亲,带着清冷出尘的气质,现在形容枯槁的躺在床上,几乎没有一丝生机。
空气里面是令人窒息的沉默,宁锋从新带上了眼睛,看着宁禾的模样,带着不忍心的语气道:
“事到如今……也没用别的办法了,你那间工作室……也趁早转手了吧。”
他的声音低沉,吐字却异常清除,“现在你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多陪陪你妈,把重心放在家里面吧,不要到处乱跑。”
宁禾抬起头,抿了抿嘴,眼睛里面闪过一丝抗拒,但是他没有发做。他轻咳两声,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
“爸,我答应会抽出时间多看看妈的,但是工作室……我不会卖掉的,那是我的心血。”
宁锋听到话,眉头瞬间紧紧的皱起,他看着宁禾,好像是第一次重新审视一个不懂事,不听话的小孩儿。
“心血?”宁锋的声音里面藏着暴怒,“你妈妈都这样子!你现在还在惦记你那工作室?!到底是工作室重要还是你妈重要?!”
“我知道妈的情况!”宁禾感到一阵无力,但他还是试图解释,
“我会尽力兼顾的。工作室我可以先暂停营业,但我不能卖掉它。而且……我手上还有一位病人,她的情况也比较特殊,我不能就这么突然撒手不管,至少要把这个阶段的工作处理好……”
“病人病人!别人比你妈还重要吗?!”宁锋猛地一拍沙发扶手,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瞪着宁禾,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是气急了,
“你就是个白眼狼!你妈从小到大为你操了多少心?啊?她以前对你期望多高你不是不知道!虽然后来……后来你是苔藓,她嘴上不说,心里难道不遗憾吗?可她亏待过你没有?现在她就要……就要不行了,让你多陪陪她,你倒好,还想着你那破工作室,想着不相干的外人!我真是白养你了!早知道那个时候就应该听你妈的,不让你住出去也不让你开那个破工作室了!心都野在外面不着家!”
“白眼狼”三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宁禾心里。
他看着父亲因愤怒而扭曲的面孔,听着那些尖锐的指责,连日来的疲惫、对母亲病情的恐惧、以及长久以来积压的委屈,在这一刻仿佛变成了沉重的淤泥,堵塞了他的喉咙和胸腔。
他累了。
累到不想再去解释工作室对他而言不仅仅是一个谋生的地方,那是他摆脱家族期望、证明自我价值的孤岛,是他在这个充满异样目光的世界里,唯一能用自己的方式去帮助他人、找到存在意义的角落。
他也累到不想去争辩,兼顾并非不可能,暂停营业已是最大的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