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8、锦旗与误会 ...
-
调解事件之后的好几天，凌云在街道办的日子明显变得“清净”了许多。这种清净，并非源于工作量的减少，而是源于同事们微妙的态度变化。
那日他在调解室里，精准无误地“猜”出赵强私房钱和孙梅想辞职的“壮举”，经过当时在场几位同事（主要是王主任和林小雨，但难保没有其他人从门缝里听到只言片语）有意无意的传播，已然在小小的街道办内部发酵成了一个公开的秘密。
起初，大家只是私下里啧啧称奇，觉得凌云这人果然“邪门”，看事情通透得吓人。但渐渐地，这种惊奇演变成了一种带着敬畏和疏离的揣测。
“你们说，小凌是不是真的会……读心术啊？”
“不可能吧？那都是小说里瞎编的。”
“那他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连藏了多少钱、想辞职都知道？赵强孙梅那反应，可不像是假的！”
“嘶……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上次广场舞那事，也是他一去，两边就不吵了，邪门得很！”
“还有那盆发财树……”
“还有文艺汇演那光……”
“别说了别说了，怪瘆人的……”
流言如同无形的蛛网，在办公室的每个角落悄悄编织。同事们再与凌云打交道时，笑容变得有些勉强，眼神躲闪，交谈也尽量简短公事化。以前还会偶尔开他两句玩笑，或者让他帮忙参谋点私事（比如买什么手机划算），现在全都绝口不提。甚至在他靠近时，会有人不自觉地停下交谈，或者下意识地护住自己的手机、捂住正在写字的笔记本，仿佛他真有一双能穿透一切、窥探人心的眼睛。
凌云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变化。他去茶水间倒水，原本聚在那里闲聊的人会瞬间散开；他坐在工位上，能感觉到背后投来的、带着探究与一丝惧意的目光。这种被孤立、被当成“异类”的感觉，比王主任的警告和李默的协议更让他感到不适。八百年来，他习惯了独处，但那是主动的求索与清修，而非被动的排斥与隔离。
他试图解释，但又能解释什么？难道要告诉众人，他只是不小心泄露了一丝“他心通”的意蕴，捕捉到了对方最强烈的念头碎片？那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他只能更加沉默，将自己缩在角落那片小小的工位里，尽量减少存在感，希望时间能冲淡一切。
然而，事情的发展往往出人意料。
一周后的上午，街道办迎来了一对熟悉的访客——赵强和孙梅。与上次来时那种剑拔弩张、怨气冲天的状态截然不同，两人虽然脸上还带着些许尴尬和赧然，但眉眼间舒展了许多，甚至偶尔会有短暂的眼神交流。赵强手里还捧着一个卷起来的、用红布包裹的长条状物件。
“王主任！林队长！还有……凌师傅！”赵强一进门，就带着几分局促，又透着真诚的笑意，目光在办公室里搜寻，最后定格在试图把自己藏在文件堆后面的凌云身上。
王主任闻声从里间办公室出来，看到是他们，也有些意外：“哟，是赵强孙梅啊，你们这是……？”
孙梅上前一步，脸上带着释然和感激的笑容，从赵强手里接过那卷红布，和王主任一起，缓缓将其展开——
一面鲜红的锦旗！
锦旗上方是标准的黄色流苏，中间用醒目的金色大字绣着两行字：
洞察人心化解千结
家庭救星社区楷模
落款是：幸福里社区居民赵强孙梅敬赠
“王主任，林队长，凌师傅，”赵强搓着手，语气诚恳，“上次……真是多亏了你们！尤其是凌师傅！”他看向凌云，眼神里充满了感激，甚至带着点崇拜，“要不是凌师傅您……您那一下子点醒了我们，我们俩可能现在还陷在互相埋怨的泥坑里出不来，这个家说不定就真的散了！”
孙梅也连连点头，接口道：“是啊是啊！当时是挺难堪的，但吵过那一次，把憋在心里的话都说出来了，反而轻松了。我们现在……正在慢慢沟通，试着互相理解。这锦旗，是我们的一点心意，真的特别感谢街道办，感谢凌师傅！”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同事的目光都聚焦在那面红得刺眼的锦旗上，尤其是那“洞察人心”四个字，仿佛带着某种魔力，印证了之前所有的传言。
王主任看着锦旗，脸上的表情精彩极了。有作为街道办负责人收到居民感谢的欣慰，但更多的是一种混合着荒谬、无奈和深深忧虑的复杂情绪。他下意识地看向凌云，眼神仿佛在说：“看看你干的好事！”
凌云站在那里，迎着赵强孙梅感激的目光，以及同事们更加诡异和敬畏的注视，只觉得那面锦旗像是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浑身不自在。“洞察人心”？这赞誉他受之有愧，更像是一道催命符。
“呃……这个……居民满意就好，满意就好。”王主任干咳两声，接过锦旗，勉强维持着官方面容，“这都是我们街道办应该做的。你们夫妻以后好好过日子，比送什么都强。”
送走了千恩万谢的赵强孙梅，王主任拿着那面锦旗，在办公室里环视一圈，最终，在同事们各种含义不明的目光中，他走到荣誉墙前，找了个不那么显眼、但又确实存在的位置，将那面写着“洞察人心”的锦旗挂了上去。
鲜红的锦旗在墙上微微晃动，那四个金字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着什么。
从那天起，凌云在街道办的处境，彻底“明朗化”了。
“读心术”的传言，因为这面官方认证（锦旗）的“洞察人心”，从地下浮出水面，成为了几乎所有人心中默认的事实。大家不再仅仅是疏远他，而是开始“绕着他走”。
他去打印文件，原本等在打印机旁的人会立刻找个借口离开；他去找同事对接工作，对方会以最快的速度交代完毕，然后迅速结束对话；中午在食堂吃饭，他坐的那张桌子，基本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主动靠近；甚至连平时最爱跟他开玩笑、分享零食的小张，现在见到他都像是见了猫的老鼠，眼神躲闪，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整个街道办，似乎只有王主任和林小雨还会以相对正常的态度对待他。王主任是知其内情（至少知道一部分），且负有管理责任，不得不与他接触，但眼神中的探究和警告意味更浓了。而林小雨，则似乎并未被流言过多影响，偶尔遇到，还是会对他露出那种温暖清澈的笑容，甚至会主动跟他打个招呼，虽然也会因为周围同事的目光而显得有些小心翼翼，但那份善意是真实的。
凌云坐在自己的工位上，看着窗外。阳光明媚，社区里一片祥和，但他却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层无形的玻璃罩子隔绝开来。他帮助了那对夫妻，挽救了他们的家庭，收获了感激的锦旗，却也因此，在自己与这个刚刚开始熟悉起来的人间环境之间，划下了一道深深的鸿沟。
他低头，看着自己那双曾施展仙法、如今却只能用来擦拭桌椅和敲击键盘的手。
读心术？
他自嘲地笑了笑。若真有那般神通，他又何至于在此地，因为一句无心的真话，而陷入如此窘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