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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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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院子里豆沙包和小灰打得欢腾,贺逆打了个哈欠,继续搓衣服。言镂端了根板凳坐等。
贺逆朝他吹口哨:“稍等哦。”
欠的。
贺逆的腿从侧面看,均匀、长、白。比手臂要白,捂出来的。
“看够没?”贺逆问。
言镂:“谁看你了!”
“等我,就还一件了。”贺逆给了台阶。
人一尴尬就上下乱窜,言镂干脆把他洗好的拿去晾了。
院子里外婆见了他:“哟,真好,这俩孩子,都心疼对方。”
言镂笑一笑,感觉手脚都被看僵了。
院子属于妇女们,他俩自有去处。还是村里好啊,地方大,能躲着的地方多。
顶楼晾着玉米,贺逆拖了张凉席来。一片虫鸣,协奏得那么自然。
两人先拿花露水给对方喷个遍,够腌入味了,又拿扇子散散味。
“烤羊肉串都没你专业。”言镂说。
“你好,待宰的羔羊。”贺逆笑,顶楼只有一破灯泡,扑哧闪烁着,有蚊虫黏在上边。言镂眨一眨眼,奇怪自己近来接梗的能力越来越差。又或许,不想接,不想破坏这语境。
矫情的小男孩啊,言镂自叹,搓一搓眉毛。
星星很多,平静浩渺,言镂枕着胳膊,胳膊压麻了也不想挪动。贺逆拿他那破手机拍摄,画面里只剩一团灰黑色。
言镂大言不惭:“等我赚钱了,送你一台相机,肯定能拍出十颗星星。”
贺逆笑:“十颗?”
“嗯。”
“因为你数数只能数到十?”贺逆问。
“滚,你才数到十。”言镂说。
渐渐有了困意,身上还洋溢着白天的太阳,那么热烈。他就仿佛波光粼粼水面的一条鱼,跳出,又落下。
人这辈子不也如此吗?挣扎着要改变现状,可鱼总要落回水里,人总要回归家的。
言镂满意自己的理论,睡梦都是香甜的。
贺逆把娓娓道来的纪录片关了,让言镂的梦更扎实。
星星又翻腾了几次?周力的十八岁生日到来了。
总觉得一个篮球架不够,贺逆从网上买了点礼物,言镂也出一份钱,算他俩合送的。
这天他俩把篮球架扛去周力家院子,嚷嚷叫他。
周力正跟段娟打电话呢,从二楼探出半个身子,院子里黑黝黝也看不清他俩手上托着个什么。
下楼来,才看清了:“我去,给我的?”
“嗯。”贺逆捏着言镂的手给周力看,“做了好几天。”
言镂服气贺逆吹牛没草稿的善意谎言,帮腔着:“看着简单,做起来难。”
“是嘛!”周力很高兴,“帮我托着,我拿球去。”
贺逆挑了靠边的位置,把架子竖起来,底座本来就稳,再用几个长钉子钉进土里,只要不泰山压顶就不成问题。
“爱死你俩了,”周力手一推,篮球飞进框,“看见没?厉害吧。”
“厉害厉害。”贺逆把球捡了,又扔回给他。
“你俩也试试。”周力说,“干脆我来抢,你俩打配合。”
黑灯瞎火的,抢劫还差不多。他俩拗不过,还是陪着玩了会儿。好久没运动了,言镂上气不接下气。从小到大他都不爱动,高考不背锅。贺逆以前雷打不动要晚上跑步的,再不济也要吃了饭散步,从小到大都这毛病,得上哪儿放放风,倒是因高考搁置了。
“明儿起,我们早上起来跑步。”言镂说。
或许刚运动了,把不准声音大小,周力以为他也有份呢,直推辞:“我就不了,我真起不来。中午出发,进城玩去哈,我叫了我同学一块儿唱歌!”
“我没问题。”贺逆撞一下言镂肩膀。
“我也没问题。”言镂说。
贺逆清了清嗓子,压低声儿;“我说晨跑。”
“哦。”贺逆的声音黑暗中像一把火柴,在他耳朵上刮擦,噌,着了。
5真起不来,闹钟第三次摁掉,言镂已经一身起床气,完全没法顾及要怎么跟贺逆交代。
又快睡过去之际,嗅闻到什么,好香,再闻,又臭了。
什么鬼,言镂刚一睁眼,就被豆沙包舔鼻子了。
臭味的罪魁祸首!
也不是臭吧,一种狗专属的气味。
再转移视线,那香的是......
“嗯。”言镂迷迷瞪瞪吱了一声。
“嗯。”贺逆应。
言镂又嗯嗯了两声。
“嗯嗯。”贺逆应。
豆沙包扑腾着下了床,卧室外,和小灰打成一片的声音传来。言镂皱眉睁眼,贺逆坐在床沿,吃着糕点。
“外婆赶集买的。”贺逆说,递来言镂嘴边,言镂要死不活沾了一点,挑一下眉。贺逆又递来嘴边,言镂咬了一小块,心满意足闭眼品味。绿豆糕的清甜在嘴里糯叽叽化开。
“起了?”贺逆问。
“嗯。”言镂持续一动不动,感到被贺逆拎了起来,才因失重感而猛地清醒。
某人话少的原因,其实是不容商量啊。
不过早晨空气有点凉,跑起来后就舒服了。
沿着村间乡道一直向前,窄窄的路,像一条单行道,不能折返。
竹叶尖扫过手背,被谁家的狗吓一大跳,偶尔绕过鸭粪鸡粪,言镂大惊小怪抱怨一通,贺逆屏息凝气跑到前面去。
回来身上汗了点,绒毛上跳跃阳光的光辉,冲了澡,又往床上一倒,整个人和沐浴露的香气合为一体,蝉鸣都变动听了。
“睡吧,一会儿叫你。”贺逆说。
“嗯。”言镂应,先感到放松,意识到这是贺逆的声音后,又好死不死没了困意。
贺逆伸手在他肚子上拍了拍,隔着短袖,他感到自己是一颗饱满的西瓜,但愿被拍出好响儿来,被界定为一颗好瓜。
结果他俩都不是被闹钟叫醒,而是被喇叭叫醒的。
周力去瓜地抓了几个瓜,拿喇叭录了广告词,这会儿拿着喇叭喊他俩去出摊。
太爱折腾了,精力充沛的寿星啊。贺逆敢怒不敢言,和一脸木然的言镂对视,双双被对方的鸡窝头触动笑神经。
坐上车,到村口了,贺逆喊:“停停停,买了个东西给你。”
周力把车急停:“什么?还有东西啊,那多不好意思。”面上表情却灿烂。
“我来我来,哪能劳您大驾。”周力拿了包裹自己拆,那徒手强拆的架势跟小时候玩斗鸡一个劲。
“我俩一块儿买的。”贺逆说。
“啊!”周力再望向言镂,不再是认识不久的朋友,转变成久别重逢的亲兄弟了,“谢谢!”
“要不你给唱个圣诞快乐吧。”言镂说。
周力还真清清嗓子:“中文英文,还是中英混合?”
“都行都行。”言镂说。他挑的头,不得不一路听着merry merry葵司曼斯进城,就像一辆满载希望的叮叮车。
欢乐的时光总是哈吃哈胀、用尽全力,这会儿回到家,又回到亲爱的床上,言镂后悔了。
他指指嗓子:“废了。”
贺逆:“来,我给揉揉。”
揉揉,我还捏捏呢,言镂拒绝。不过这种连轴转的夏天消耗了精力,也消磨了那种想死的阴郁。
很好,身体空荡荡的,感到明天是饱满的。
一会儿还得去周力那儿玩牌,言镂一时想反悔,张了张嘴又没讲。出尔反尔是件很难的事。
家里大人都睡下了,静悄悄的,只有外婆还在看电视,老片子了她却不挑。好像看什么都起劲。
言镂就觉得,这世界太不公平了,把不同时代的人放在一起,让他们看见希望,却只能置身事外。
言镂正思索,贺逆顺手帮他把鞋脱了。言镂吓一跳,一脚把贺逆踹下床去。
贺逆嘶一声。言镂不好意思地看着。贺逆伸手,言镂才想起该先把人拉起来。
可贺逆坐得低又稳,把他一拽,他差点栽一跟头。
贺逆又把他扶正了,笑得咳嗽起来。言镂作势要打,贺逆的电话响起,周力这就追来了。
“快点儿,让你俩歇会儿,没让你俩放假啊,咋这么不自觉。”周力发令完毕,霸气十足把电话撂了
“你要是——”贺逆说。
“不,走吧。”言镂打个哈欠,拿过床头的柠檬水。老太太还挺时髦,竟然会做柠檬水。还想着要去镇上卖。挺可爱的。
言镂喝了一口,酸得睁不开眼。
“提神?”贺逆问。
“嗯哼,”言镂说,“走吧。”
下楼这么两段楼梯,言镂不光打俩哈欠,还喷嚏连连,嗓子细听也沙了,估计有点热伤风。
贺逆去外婆屋翻了两袋999,一看生产日期,早过期大半年了,赶紧趁老太太看电视把整盒都扔了。
又去老妈那屋找找,老妈竟然没睡。贺逆推门进去,老妈正就水吞咽什么,见了他,把药盒收进抽屉。贺逆也不多讲礼了:“吃的什么?”
“鱼油,才想起没吃。”老妈清清嗓子,“怎么了?”
“哦,你这有感冒药吗,言镂有点流鼻涕。”贺逆说。
“有,我找找。”老妈说。
门口,言镂接了贺逆搜刮来的药片和水:“怎么了?”
“没。”贺逆说。
“哦。”言镂应。
“你有过那种感觉吗?就觉得谁有事瞒着你,再往前一推,什么事儿就都合理了。”贺逆说。
“有。我小时候一直觉得我爸妈不是不要我了,是犯事出去逃命了,舍不得我跟着亡命天涯。”言镂说。
周力那喇叭又在喊了:“快点儿的!这都少打多少圈了!你俩站院子里赏月啊!”
“你是觉得你妈妈?”言镂问。
“嗯。”贺逆和他一块儿往周家院子赶去。
事实证明聪明人的脑袋瓜,直觉很准。这不是什么虚无缥缈,大量逻辑像线头一样,虽缠在一起,却有望瞬时解开。
外婆的电话是一点左右打来的,贺逆今儿牌烂得出奇,一直没赢。
7医院里那么多人,却还是寂静,贺逆跟着跑了一阵,看着老妈被推进去抢救。老头老太周力言镂都跟着来了。
老头讲了个不怎好笑的笑话:“你这三轮算买对了。”
老太太没搭理他。有时候真觉得男的女的差别太大,说不到一块儿。不过看着小孙子井井有条处理一切,她又觉得都能忍。人一辈子不就是这么牛头不对马嘴,但又陪伴着彼此,才有了后代,有了崭新的生命。
“外婆。”贺逆捏着老太太的手,喊了一声。
“嗯,没事没事,不着急。”老太太说。
他几个在寂静与惊慌中呆坐着。好一会儿老太太才如梦初醒般从裤兜摸出一叠纸:“你妈抽屉里的,我早就看她不对劲,问她她也不说,我姑娘就这样,一辈子讲别人头头是道,一到自己就不讲了。”
老太太不识字,要不看了也会跟贺逆一样呆住。
很多字眼都在天旋地转,以那个“癌”字为中心,忽远忽近,像突然起了风,风车的速度那么快。贺逆头昏眼花,喘不上气。
言镂拿过去看,老太太从贺逆表情看不出究竟,急得问言镂:“怎么了严不严重啊,我们家没家族病史啊,怎么样啊孩子,你说实话!”
“没事,小问题。”贺逆在言镂膝盖拍一下,握住老太太的手。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传来医生的呼喊:“病人醒了,你们谁是家属,跟我来了解一下病情。”
“我。”贺逆站起来,跟外婆讲,“你们去陪陪妈。”
言镂周力没进去叨扰,周力上蹿下跳看得人心烦意乱,言镂摸烟没摸到。回村这段时间日子健康得没边,他都要以为自个儿是什么好人家的小孩了。
手机上跳出林的消息,又在催了。
也不知林对他几个意思,有什么活都跟他提一嘴,跟经纪人似的。这人多半又在喝,要是回过去,说不定又打电话过来侃几句。他没那应对的心力。
放了手机,从窗户看进去,不知贺逆是否感到他的视线,扭头和他对视一眼,比个ok手势,又扭回头。
再小的安慰也是安慰,只要贺逆说没事,那就一定有很大赢面。言镂深呼吸,让烦躁一点点散去。
折腾一通下来,半夜三点了。老妈再输两天液,别的问题慢慢来。把老人家送去旅店睡下,他三也先挤一个房间歇一晚。
要是这时候独处一室,或许真要哭一场。可大家都在,贺逆就跟周力言镂商量等老妈出院就接去城里,最近先在旅馆将就着。周力明儿把老人家送回去,言镂把老妈和他俩的东西都收拾了带过来。
“好。”言镂坐椅子里。
周力从床上弹起来:“我跟你们一块儿吧,多个人多个照应,等成绩出了我也打算报个省会的学校的,就当提前过去熟悉了。段娟还说要当医生呢,我——”
“去,没说不让去。”贺逆很爽快应下了。
这时候没有谦让的必要,谁要出力他都不拦着。人本就是社会关系的产物,多个人陪着有事没事聊聊天,老妈也压力小点。
可事情没那么顺利,老妈挂点滴这两天,老太太又跑来了,守在病房里。她直觉到大家都在瞒她什么。
“幺儿,”老太太把贺逆叫到一边,“这事儿你不该瞒我,我也不是那么经不住打击,得知根知底的,她虽说是你妈,可也是我生的。”
“外婆,”怀柔政策永远对老人家有用,何况贺逆生得一张乖孩子的脸,“没事,你信我,我问过医生了,她这个啊好治,注意休息健康饮食,把以前那些个不好的饮食习惯都改了,这人啊东西吃好了,身体自然就好了,这可不就是提醒她得注重生活品质。”
“嗯。”老太太若有所思的,“你们什么时候进城,我跟着一块儿吧,给她做饭什么的。”
“我答应她也不答应啊,舅舅那边给介绍的活在超市上班,她这就要去了,指不定比你都忙。”贺逆说。
“那怎么行啊,得养好身体再赚钱啊。”老太太说。
“有我呢,我跟她一块儿找个房子住,我照顾她。”贺逆说。
“你还上学呢?”老太太问。
“上学还早呢,明天出成绩,再然后填志愿,两个月后才报道呢。来得及,等我妈身体好透了,我也该上学去了。”贺逆说。
“我岁数大了,也顾不上你们,帮不上忙。”老太太说。
“别这么说,”贺逆蹲低了,“你照顾好自己,儿孙自有儿孙福,有什么事我都打电话给你汇报,放心吧。”
回程也找了那师傅,老妈确诊的那家医院就是老姐就诊那家医院。怪不得老妈气成那样,不过都气成那样都还一个字没透露,老妈嘴够严的。
也怪不得性情大变呢,里边都熬成另一个人了,能不变吗。
言镂坐副驾,后视镜里贺逆给老妈剥石榴吃。老太太自己种的,鲜艳得很。老妈只尝了一颗,嫌吐籽麻烦不再吃了。
“阿姨,你就这样,”周力给她演示,“一把放嘴里,再嚼嚼嚼,把籽都吐了。”
“你怎么不吐籽?”老妈问。
“我都咽了。我咽得下。”周力说,笑嘻嘻的,老妈脸上也带了笑。
周力跟着可太对了,不然一车得闷死。言镂不再装睡,活动活动脖子。
租房那边贺逆已经联系好,医院旁边的一个老小区,一套一,便宜,病号专属价。
也算因祸得福?
老妈看着他仨把屋里东西归置来归置去,很快就有生活习气了。挺感慨的,当初后悔结婚早了没去大城市打拼多认识些人,又后悔很快就要孩子,以至于整个人生围绕着孩子、老公,现如今倒尝到几分慰藉了。
她原本无所谓的,离了就离了,离了一切重头开始,她才四十还有劲呢。偏偏查出病来了,人一病啊,就什么心气都没了。甚至怀念以前一家人那种互相看不顺眼的日子。其实哪有谁看她不顺眼呢,儿子、老公都顺她的意,只是她老憋着一股气,才好心当做驴肝肺。
今儿做饭来不及了,一块儿下楼找了家杂锅菜,言镂贺逆坐一边。总算能和贺逆贴一块儿,言镂稍放松下来了。
三个送的素菜,到周力这儿跟开业大酬宾的奖励一样,勾选得热火朝天。
贺逆给老妈涮了杯子:“喝白水,茶就别喝了。”
“哎哟。”这话挺熟,以前她老爱讲,白水最好了。可偏偏那些个剩菜也都是她吃的,上班来不及吃临期面包的也是她。
嗡。言镂看了眼手机,林又问什么时候回了。
言镂回了过去:明天就可以开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