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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19章 “母亲”和阿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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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讲比赛的礼堂冷气开得太强,她站在后台都能感受到那股寒意。手指捏着演讲稿,边缘已经起了毛边。前面几位选手慷慨激昂的声音透过幕布传来,像一把把锤子敲打着她心口与神经。
下一位,江嘉言同学,演讲题目《“母亲”与大地》。
她走上台,灯光刺眼得让人几乎看不清台下。前排坐着几位评委,表情严肃得像法庭上的法官。她深吸一口气,开始她的演讲。
“各位老师、同学好。我今天想谈的是我们脚下这片土地,以及我们的另一位“母亲”…”
前半部分进行得很顺利,直到提到“台湾与大陆的血脉联系不可分割”时,台下开始有细微的骚动。她听见有人低声说着什么,但听不清具体内容。江嘉言继续说着准备好的内容,关于历史、文化和身份认同的复杂性。
“…因此,无论“孩子”向哪里去,最终决定是谁的,不是地图上的界线,而是“母亲”的抉择。”
掌声稀稀拉拉,远不如前面的选手。她鞠躬下台,感觉背脊一阵冰凉。
回到座位,旁边的学妹小声对江嘉言说:“学姐,你刚才好勇敢。但你要小心,外面有人在发传单,说你是…”
话没说完,但她已经明白那意思。
比赛结果出来,排名得了第三。评委点评时说演讲稿“内容有争议性,但表达流畅”。江嘉言苦笑着接过奖状,感觉自己像个异类。
结束后,她快步想离开礼堂,却在门口被一个陌生男同学拦住。
“江同学,你知道自己在讲什么吗?你这是在背叛我们的土地!”他的声音很大,吸引了不少目光。
江嘉言停下脚步,直视他的眼睛:“我只是说出了我的想法。”
“你的想法?你的想法就是跪舔对岸?”他逼近一步。
周围的人群静默下来,都在等待她的反应。她身上突然感到一阵疲惫。
“我认为,真正的勇敢是能够接受不同的观点,而不是一味地排斥。”她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如果你不同意我的看法,我们可以找时间好好讨论,但现在这种方式并不合适。”
他愣住了,似乎没料到江嘉言会这样回应。她趁机从他身边走过,离开了那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回到宿舍,江嘉言发现门把手上被人贴了张纸条,上面用红笔写着“滚回大陆去”。只是默默撕下纸条,心里明白这才是开始。
那天晚上,手机收到了系主任的信息,委婉地建议“暂时避开风头”。她看着那条信息,突然觉得一切都太荒谬了。学生只是表达了自己的观点,怎么就变成了需要躲避的人?
第二天,江嘉言决定请假回台南。以“母亲生病”为由,向学校请了一周的假。
台南的阳光总是比台北柔和些。她拖着行李箱走出车站,直接去了医院。
妈妈的病房在六楼,推开门的瞬间,看到的景象让人愣在原地。
阿母正坐在妈妈的病床旁,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勺子,轻轻吹凉上面的热气。
“阿敏,来,再吃一口就好。”阿母的声音柔软得如同台南的晚风,“这虱目鱼粥是我特地去老周那里买的,你知道排队多长吗?”
妈妈微微皱眉:“美方,我真的不饿。”
“不饿也要吃一点啊,你都瘦了。”阿母坚持着,勺子仍然举在妈妈嘴边,“不然我要用喂小孩的方式了哦?”
妈妈无奈地张嘴,接受了那一勺粥。那眼神里有一种很少见到的依赖和柔软。
“这样可以了吧?”妈妈咽下那口粥,轻声说。
阿母满意地笑了,放下碗,伸手轻轻擦去妈妈嘴角的一点残渣。她动作是那么自然,仿佛这个动作已经重复了千百遍。
“你啊,总是让我担心。”阿母低声说,手指轻轻梳理着妈妈有些凌乱的发丝。
妈妈握住阿母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知道对不起我就快点好起来啊。”阿母假装生气,但眼里的温柔满得快要溢出来,“没有你在旁边,我连衬衫都找不到。”
“在第二个抽屉,我住院前都整理好了。”妈妈轻声说。
“看吧,没有你我真的不行。”阿母的声音有些哽咽,她低下头,额头轻轻抵着妈妈的额头。
江嘉言站在门口,突然觉得自己闯入了一个神圣的空间。那是只属于她们两个人的世界,一个经过十几年风雨依然坚固的宇宙。
她轻轻敲了敲门,两位母亲同时转过头来。
“言言!”妈妈的眼睛亮起来。
阿母立刻站起来,接过手中行李箱:“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明天才到吗?”
“我想给你们一个惊喜。”她走到床边,拥抱了妈妈,“你好点了吗?”
“只是小小的肠胃炎,你们俩太大惊小怪了。”妈妈轻轻拍着她的背。
阿母在一旁插嘴:“你妈妈就是工作太拼命,吃饭不规律,才把胃搞坏的。”
江嘉言看着她们俩,突然想起演讲比赛那天台下质疑的目光。与眼前这份真实的爱相比,那些争议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怎么了,言言?你看起来有心事。”妈妈敏锐地察觉到了她囝仔的情绪。
江嘉言摇摇头,在病床边的椅子坐下:“只是学校的一些事情。”
阿母给倒了杯水:“又是那个演讲比赛?你不是准备了很久吗?”
她接过水杯,犹豫着是否要告诉她们发生的事情。病房的门被推开,打断了三人的对话。
隔壁床的病人回来了,是个约莫三十岁的女人,短发,穿着皮夹克,手里拿着一把吉他。她向阿母点点头,算是打招呼,然后自顾自地坐在自己的床上,开始调音。
“那是阿霞,昨天刚入院的。”妈妈低声说,“胆结石,准备做手术。”
那人似乎完全不在乎新加入这个病房的“角色”,轻轻拨动琴弦,哼起一首大家都不懂的歌。声音沙哑而富有磁性,与这个白色的病房格格不入。
“不好意思,能不能小声点?”阿母礼貌地问。
阿霞抬头看了妈妈一眼,点点头,放下吉他,拿出手机插上耳机。动作流畅而自信,带着一种不羁的自由。
江嘉言看着她的侧脸,突然想起演讲比赛后台那个学姐的话:“嘉言,有些人就是不能接受不同的声音。”
那天下午,妈妈睡着后,她独自走到医院天台。台南的景色在眼前铺开,远处的海平面若隐若现。她深吸一口气,试图理清混乱的思绪。
“嘿,你也来这里透气啊?”
一转身,看见阿霞靠在门口,手里拿着一包烟。她向江嘉言晃了晃烟盒:“不介意吧?”
她摇摇头,阿霞护着火点燃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
“你是楼下那个肠胃炎阿姨的女儿?”她问。
“嗯。”
“你看起来不太像她。”
她笑了:“很多人都这么说。”
阿霞走到她旁边,靠在栏杆上:“医院真是个无聊的地方,对吧?”
“你不喜欢医院,为什么还在这里弹吉他?”
“因为音乐让我感觉自由。”她吐出一口烟圈,“即使在四堵墙里,只要弹起吉他,我就感觉能去到任何地方。”
江嘉言点点头,算是理解了阿霞的意思。同样写作对她而言也是这样的存在。
“你是学生?”她问。
“嗯,台大中文系,大三。”
“哇,高材生。”她笑了,眼睛眯成一条线,“我当年也想考大学,但没考上。现在在酒吧驻唱,也挺好。”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看着远处的夕阳慢慢西沉。
“你知道吗,”阿霞突然说,“在舞台上,有时候我会看到台下有人用不屑的眼神看我,觉得我只是个没出息的酒吧歌手。但我从不介意,因为我知道我在做让我快乐的事。”
江嘉言转头看她:“你真的从不介意吗?”
她想了想:“说实话,有时还是会。但后来我想通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重要的是你相信自己走的路是对的。”
她掐灭烟头,向江嘉言挥挥手,离开了天台。留下她独自站在那里,思考那番话。
回到病房时,妈妈已经醒了,阿母正在帮她按摩肩膀。
“…医生说明天就可以出院了,但你还是要休息一段时间。”阿母说。
“可是公司那个项目…”
“别管什么项目了,”阿母打断妈妈,“你的健康最重要。我和文姐打过招呼了,她会安排别人接手。”
妈妈叹了口气:“好吧,听你的。”
阿母得意地笑了:“这才乖。”
江嘉言看着她们,突然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勇敢。不是站在舞台上发表演讲,而是日复一日地坚持自己的选择,即使面对全世界的质疑。
她走到床边,轻声说:“妈,我退出比赛了。”
两位母亲同时看向这边,等待她的解释。
“我发表了一些观点,引起了一些争议。系主任建议我避开风头。”
妈妈伸手握住她的手:“你说了什么?”
“我说台湾和大陆的血脉联系不可分割,还说我们应该正视历史,而不是被政治立场蒙蔽双眼。”
阿母吹了声口哨:“哇,言言,你真的很敢讲欸”
“你后悔吗?”妈妈轻声问。
她想了想,摇摇头:“不后悔。我只是…有点累了。”
妈妈把江嘉言拉近,轻轻拥抱,像小时候那样依偎:“那就休息一下。记住,无论外面发生什么,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阿母也凑过来,把她们俩都搂住:“没错!有阿母在,谁也别想欺负我的囝仔。”
在那个充满消毒水气味的病房里,被两位母亲紧紧拥抱,她突然觉得一切都不那么可怕了。即使全世界都不理解你,也总有那么一个地方,会无条件地接纳你。
窗外,台南的夜色温柔降临。阿霞的吉他声隐隐从隔壁床传来,那是一首关于爱与自由的歌。
“妈,阿母,”她轻声说,“我好像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勇气了。”
妈妈抚摸着江嘉言的头发:“是什么呢?”
“不是大声疾呼,而是温柔地坚持。就像你们一样。”
此时无声胜有声,两位母亲对视一眼,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深深的爱意与理解。
阿母轻声说:“因为我们知道,“母爱”是最强大的力量,致使“孩子”能跨越一切界限——无论是地域、性别,还是偏见。”
那一刻,病房里的灯光仿佛变得更加柔和,笼着三个人,像一层保护罩。
夜来香在黑暗中盛开,不为谁看见,只为自己的芬芳;爱,亦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