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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指尖的火苗 ...

  •   仓库那晚之后,程砚觉得自己像沉进深海的石头。四面八方的水压过来,又冷又黑,连喘口气都费劲。裴屿撕碎的不只是那四千五百块钱,更像是撕碎了他最后一点侥幸,一点以为还能挣扎上岸的念想。

      钱!还是钱!

      医院那边,呼吸内科的护士长说话已经很不客气了,眼神刀子似的刮人:“程砚,你母亲的欠费不能再拖了!靶向药用不用?床位还留不留?你再这样,我们只能按规矩办事了!”规矩是什么?停药?赶人?程砚不敢想。他只能把头埋得更低,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对不起…对不起…我在想办法…再给我几天…”

      便利店的夜班成了他唯一的指望。站得小腿静脉曲张,脚底板疼得像针扎,眼皮打架得恨不得用火柴棍支起来,他也不敢有丝毫懈怠。老板脾气不好,最烦员工打瞌睡。程砚怕,怕丢了这份工,就真的一点活路都没了。

      这天后半夜,店里冷清得吓人,只有冷柜发出低沉的嗡鸣。程砚靠在收银台边上,偷偷揉着发胀的小腿肚子。冰柜的冷气一阵阵扑过来,冻得他打了个哆嗦。胃里早就空了,饿得前胸贴后背,一阵阵发虚。他瞥了眼货架上花花绿绿的泡面,最便宜的那种,咽了口唾沫,还是没舍得拿。

      就在这时,店门被粗暴地推开了,带进来一股浓烈的酒气和劣质香水味。

      三个男人勾肩搭背地晃进来,都喝得醉醺醺的,脸红脖子粗。为首的是个光头,脖子上挂着条假金链子,一进门就粗着嗓子嚷嚷:“老板!来包华子!最贵的那种!”

      程砚心里咯噔一下,赶紧站直了:“好的,稍等。”他转身去拿烟柜里最上面一层的中华。

      “快点!磨磨唧唧的!”另一个瘦高个不耐烦地敲着柜台玻璃。

      程砚踮着脚,费力地够到那包烟,小心翼翼地拿出来,放到柜台上:“先生,您的烟,六十五块。”

      光头眯缝着眼,拿起烟盒在手里掂了掂,没付钱,反而盯着程砚上下打量,眼神黏糊糊的,带着令人作呕的意味:“哟,小兄弟,长得挺白净啊?上夜班多辛苦,跟哥几个出去玩玩?哥给你钱!”说着,一只油腻腻的手就伸过来,要摸程砚的脸。

      程砚吓得脸色煞白,猛地往后一缩,后背撞在后面的货架上,哗啦一声响。“先生!请您自重!买烟请付钱!”

      “嘿!给脸不要脸是不是?”瘦高个猛地一拍柜台,震得收银机都晃了晃,“摸你一下怎么了?装什么清高!”

      “就是!穷鬼一个,装什么装!”另一个醉汉也帮腔,伸手就要越过柜台来抓程砚的胳膊。

      程砚心脏狂跳,恐惧像冰冷的蛇缠住了他。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想躲开那只手。慌乱中,他下意识地抓起收银台边上那个不锈钢的招财猫摆件,挡在身前,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别过来!再过来我报警了!”

      “报警?你他妈报一个试试!”光头狞笑着,绕过柜台就要扑过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

      “砰!”

      便利店沉重的玻璃门被一股大力猛地推开,撞在门吸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一股冰冷、凛冽、带着外面夜雨潮湿寒气的气流瞬间灌入小小的空间,冲散了那令人窒息的酒气和香水味。

      门口的光影被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堵住大半。他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大衣,肩头沾着细小的水珠,在惨白的灯光下闪着微光。他没打伞,细密的雨丝落在他乌黑的短发上,勾勒出冷硬的脸部轮廓。

      是裴屿。

      他像是刚从外面进来,带着一身寒夜的湿气。那双深邃的眼睛,像寒潭里浸泡过的黑曜石,冰冷、锐利,不带任何情绪地扫视着店内的混乱。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三个醉汉的动作僵在半空。光头伸出的手停在距离程砚胳膊几厘米的地方。瘦高个拍柜台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去。他们脸上的酒意和嚣张像是被瞬间冻住,然后迅速褪去,变成一种混杂着惊愕和…恐惧的表情。

      他们显然认识裴屿。

      “裴…裴老板?”光头的声音都变了调,带着明显的哆嗦。刚才那股子嚣张气焰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眼神躲闪着,不敢和裴屿对视。

      裴屿没说话。他甚至没看程砚一眼。只是迈开长腿,一步步走进店里。皮鞋踏在光洁的地砖上,发出清晰、沉稳、带着无形压力的“叩、叩”声。

      他径直走到收银台前,停在光头和程砚之间。高大挺拔的身形像一堵无法逾越的墙,瞬间将程砚和那三个醉汉隔开。

      “买东西?”裴屿终于开口了,声音不高,低沉平稳,却像冰珠子砸在玻璃上,清脆又冰冷。

      “啊…是…是…买包烟…”光头结结巴巴地回答,额头开始冒冷汗,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零钱,也顾不上数,一股脑全拍在柜台上,“钱…钱在这…裴老板您忙…您忙…”说完,连那包中华烟都不敢拿,像避瘟神一样,扯着两个同伴,灰溜溜地贴着墙边,头也不回地冲出了便利店大门,瞬间消失在雨夜里。

      店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冷柜的嗡鸣和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

      程砚还维持着刚才防御的姿势,手里紧紧攥着那个冰冷的招财猫摆件,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跳出来。他看着眼前裴屿高大沉默的背影,那宽阔的肩膀挡住了所有的恶意,也带来了一种更深的、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裴屿……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巧合?还是……

      裴屿似乎完全没在意刚才那场闹剧,也没在意那几个落荒而逃的醉汉。他甚至没看程砚一眼。他微微侧过身,目光落在收银台旁边货架上琳琅满目的香烟上。修长的手指在烟盒上缓缓滑过,像是在挑选一件心仪的艺术品。

      最终,他的指尖停在一包深蓝色的硬壳香烟上。那烟盒设计简洁冷硬,和他的人一样。

      他抽出那包烟,随意地扔在柜台上。然后,才像是第一次注意到程砚的存在,目光淡淡地扫了过来。那眼神,依旧没有任何温度,像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

      程砚被他看得浑身发毛,握着招财猫的手心全是冷汗。

      “钱。”裴屿只吐出一个字,简洁冰冷。

      程砚这才猛地回过神,赶紧放下手里的招财猫,动作因为紧张而有些笨拙。他看着柜台上那包昂贵的香烟,又看了看裴屿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他不敢问多少钱,也不敢让对方扫码。他慌乱地拉开收银机的抽屉,里面只有一些零散的钞票和硬币。他飞快地数出几张最大面额的钞票,双手捧着递过去,声音还在发抖:“裴…裴老板…您的烟钱…”

      裴屿垂着眼,看着程砚递过来的钱。他没有接,只是伸出两根手指,像那天在仓库里夹信封一样,夹起了最上面那张最大面额的钞票。

      然后,他用那张钞票,慢条斯理地、极其仔细地擦了擦刚才碰过烟盒的指尖。仿佛那烟盒上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做完这一切,他才用那两根擦过的手指,捻起那包烟,随意地揣进了大衣口袋。看也没看柜台上剩下的钱,更没再看程砚一眼,转身,拉开玻璃门,身影无声地融入了门外的黑暗雨幕之中。

      整个过程,安静得可怕。没有一句多余的话,没有一个多余的眼神。

      直到那沉重的玻璃门“咔哒”一声轻响彻底合拢,隔绝了外面的风雨和那个冰冷的身影,程砚才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双腿一软,整个人瘫坐在收银台后面的小凳子上。

      冷汗已经浸透了他单薄的工服衬衫,黏糊糊地贴在背上。心脏还在狂跳,后怕和一种难以形容的屈辱感交织着涌上来。

      裴屿的出现,看似替他解了围,却比那三个醉汉的骚扰更让他感到窒息。那种绝对的冷漠,那种视他如无物的轻蔑,像一把钝刀子,慢慢地割着他的神经。还有他最后擦手指的动作……程砚感觉自己的尊严,也被那张擦过手指的钞票一起,丢在了肮脏的地上。

      他瘫坐在冰冷的凳子上,目光空洞地望着玻璃门外无边的黑暗和雨丝。前路在哪里?医院,裴屿,两座大山,压得他看不到一丝光亮。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他淹没。

      不知过了多久,冷柜的嗡鸣声似乎都变得遥远了。程砚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收银台桌面。刚才裴屿用来擦手指的那张百元大钞,被随意地丢在那里,皱巴巴的。

      而就在这张钞票旁边,一个极其微小的反光点,吸引了他的注意。

      程砚的心猛地一跳!他几乎是屏住呼吸,凑近了去看。

      在收银台边缘,靠近裴屿刚才站立的那个位置,一个很小的、深棕色的小玻璃瓶静静地躺在那里!瓶盖密封着,里面装着几粒白色的药片。瓶身上贴着一个小小的标签。

      和他之前在仓库地上缝隙里看到的那个药瓶,一模一样!

      是裴屿的!肯定是他刚才掏烟或者擦手指的时候,不小心从口袋里滑出来的!

      程砚的心跳瞬间飙到了极限!血液疯狂地涌向大脑,耳朵里嗡嗡作响。他猛地抬头看向门口,玻璃门外只有雨幕和黑暗,裴屿早已不见踪影。

      一个念头,一个极其危险、带着疯狂火焰的念头,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间在他被绝望冻僵的心底猛烈地燃烧起来!压都压不住!

      这个药瓶……对裴屿很重要!非常重要!仓库那次他掉了一个,这次又掉了一个!他随身携带!这可能是他的把柄!唯一的把柄!

      偷了它!藏起来!用它来威胁裴屿!让他宽限时间!或者…或者让他放过自己!

      这个念头像毒蛇的信子,疯狂地诱惑着他。恐惧和一种病态的兴奋感交织在一起,让他浑身都在微微发抖。他紧张地看向四周,店里空无一人,只有监控摄像头沉默地对着收银台区域。

      不行…有监控…会被发现的…被裴屿发现偷他的东西…他会死的!一定会死的!

      程砚的呼吸变得粗重,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他看着那个小小的药瓶,像是在看一颗随时会爆炸的炸弹。威胁裴屿?他真的有那个胆子吗?裴屿会怎么对付他?打断他的腿?还是……

      可是…如果不这么做…医院那边怎么办?母亲怎么办?裴屿那边一万五的利息,他拿什么去填?下一次见面,裴屿会不会真的像他眼神里透露的那样,把他撕成碎片?

      两难的抉择像一把巨大的剪刀,在程砚的脑子里疯狂地绞动。一边是深不见底的恐惧,一边是悬崖边缘的最后一丝希望。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便利店挂钟的秒针走动声,在死寂的店里被无限放大,“嗒…嗒…嗒…”敲在程砚紧绷的神经上。

      最终,对母亲病情的担忧,对裴屿下一次催债的恐惧,彻底压倒了理智和恐惧本身。那双因为长期熬夜和营养不良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近乎疯狂的决绝!

      他猛地伸出手!动作快得像一道闪电!

      在监控摄像头无法完全捕捉到的收银台边缘死角,他的指尖精准地触碰到那个冰冷的玻璃小瓶!然后,飞快地、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颤抖,将那个小药瓶紧紧攥在手心!

      冰凉的触感透过掌心传来,却像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战栗!

      他飞快地将握着药瓶的手缩回柜台下方,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几乎要冲破肋骨!他紧张地、僵硬地转过头,再次看向那个沉默的监控摄像头。那个小小的红色指示灯,像一只冰冷的眼睛,正无声地注视着他。

      完了…被拍到了…肯定被拍到了…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他僵硬地坐在凳子上,一动不敢动,仿佛被施了定身咒。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等待着,等待着那扇玻璃门再次被推开,等待着裴屿那张冰冷的脸出现,等待着那足以将他碾碎的雷霆之怒。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外面只有雨声,店里只有冷柜的嗡鸣。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程砚僵硬的身体才微微松弛了一点。他颤抖着,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将那只紧握着药瓶的手,塞进了自己工服外套内侧的口袋里。

      药瓶紧贴着心脏的位置,冰凉坚硬。

      他不敢拿出来看,甚至不敢用力呼吸。他强迫自己站起来,像个没事人一样,继续整理货架,擦拭柜台。只是动作僵硬,眼神飘忽,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

      后半夜剩下的时间,程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每一次店门被推开,哪怕是真正的顾客,他都会惊得浑身一颤,以为是裴屿去而复返。

      直到天边泛起一丝惨淡的鱼肚白,早班的同事打着哈欠来接替,程砚才像逃离地狱一样,脱下那身蓝色的工服,几乎是跑着离开了便利店。

      雨已经停了,清晨的空气带着湿漉漉的凉意。程砚一路狂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不是因为奔跑,而是因为那紧贴在胸口内侧的、那个小小的、冰冷的玻璃瓶。

      他不敢回家,怕裴屿的人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他拐进一条偏僻无人的小巷,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才敢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颤抖着,用汗湿冰冷的手指,从衣服最里层的口袋里,掏出了那个差点让他魂飞魄散的小药瓶。

      冰冷的玻璃瓶,在清晨微弱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质感。里面白色的药片,像几颗小小的毒药。

      他死死盯着瓶身上的标签。标签是打印的,字迹清晰:

      【药品名称:盐酸地尔硫卓缓释胶囊】 【用法用量:遵医嘱】 【患者姓名:裴屿】

      裴屿的药!真的是他的药!

      盐酸地尔硫卓……程砚飞快地在脑子里搜索着。他记得在药理学课本上见过这个名字!是一种治疗……心绞痛的药!是心脏病的药!用于控制心绞痛和高血压!

      裴屿有心脏病?!而且需要随身携带这种药?!

      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狠狠劈在程砚混乱的脑海里!

      那个冷酷、强大、像冰山一样难以撼动、动动手指就能让他坠入深渊的男人……他……他有心脏病?!

      程砚的呼吸瞬间停滞了!巨大的震惊甚至暂时压过了恐惧。他看着手里这个小瓶子,感觉它瞬间重了千钧!这不仅仅是一个把柄……这简直是裴屿的命门!

      如果他知道了药在自己手里……如果他心脏病发作的时候找不到药……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程砚猛地打了个哆嗦!他不敢再想下去!

      但同时,一个微弱却清晰的声音在心底响起:机会!这是唯一的机会!

      他小心翼翼地将药瓶重新藏回衣服最里层,紧贴着皮肤,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冰凉的触感不断提醒着他这个危险的秘密。

      他必须藏好它!藏得死死的!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拿出来!这是他的底牌,也可能是……催命符。

      程砚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像游魂一样走向医院。口袋里揣着刚结的微薄工资,还有那个滚烫的秘密。他要去缴费,能交一点是一点。

      刚走到住院部楼下,手机响了。一个没有名字的本地号码。

      程砚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是裴屿!肯定是他发现了!监控!一定是监控拍到了!

      他手指颤抖着,几乎握不住手机,犹豫了几秒,才按下了接听键,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喂?”

      电话那头传来的,却是一个陌生的、带着点不耐烦的粗哑嗓音,不是裴屿。

      “程砚?彪哥让我给你带个话。”

      彪哥?程砚一愣,紧绷的神经稍微松了一点点,但警惕心丝毫未减:“……什么事?”

      “裴老板那边,让我问问你,”电话那头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冷漠,“下个月五号,本金加利息,一共是十一万五,准备好了没有?裴老板让我提醒你,别动什么歪心思。”

      十一万五!程砚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下个月五号?这才月初!他怎么可能?!

      “我……”程砚想解释,想哀求,声音带着哭腔,“能不能…再宽限……”

      “少废话!”对方粗暴地打断他,“话我带到了。五号,老地方,钱准备好。裴老板说了,这次,他要见到钱。见不到……”对方冷笑一声,那笑声充满了残忍的意味,“你知道后果。别以为上次在便利店那点小事能怎么样,裴老板懒得管你死活,他要的是钱!”

      电话□□脆利落地挂断,只剩下忙音。

      程砚握着手机,站在人来人往的医院门口,浑身冰冷。不是因为电话里的威胁,而是因为对方最后那句话。

      “别以为上次在便利店那点小事能怎么样,裴老板懒得管你死活……”

      裴屿…知道?他知道便利店那晚自己偷了药瓶?监控肯定拍到了!他知道了!但他为什么没立刻来找自己?为什么只是派人来催债?还特意点出“懒得管你死活”?

      是警告?是暗示他知道药瓶在自己手里,但暂时不动他,只为了要钱?还是……他真的“懒得管”?觉得一个药瓶无足轻重?

      程砚的脑子乱成了一锅粥。恐惧像无数只蚂蚁,啃噬着他的理智。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紧贴皮肤的那个小药瓶。它还在。冰凉的,像一个定时炸弹。

      裴屿到底知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

      程砚茫然地抬起头,看着医院大楼冰冷的玻璃幕墙。阳光照在上面,反射出刺眼的光芒。前路,依旧一片漆黑,迷雾重重。他怀揣着一个足以致命的秘密,却看不清那个掌握他生死的男人的真实意图。

      口袋里那点微薄的工资,此刻显得如此可笑。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疼痛。

      钱……药瓶……裴屿……

      他像一只掉进蛛网的飞蛾,无论怎么挣扎,都只是被越缠越紧。

      医院的空气永远带着一股消毒水和绝望混合的味道。程砚捏着刚交完费的单据,薄薄一张纸,轻飘飘的,却抽走了他口袋里最后一点温度。他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重症监护室(ICU),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隔着厚厚的玻璃门,母亲张素芬躺在最里面的病床上。氧气面罩遮住了她大半张脸,露出的部分皮肤蜡黄,颧骨高高凸起,眼窝深陷下去。几个月病痛的折磨,早已将这个曾经温柔坚韧的女人榨干了精气神。各种管子缠绕在她枯瘦的身体上,连接着旁边发出规律滴答声的冰冷仪器。那微弱的、起伏的胸廓,是程砚此刻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程砚把脸贴在冰冷的玻璃上,贪婪地看着,眼眶又酸又涩。妈,再等等我……再坚持一下……他在心里无声地呐喊,不知道是安慰母亲,还是安慰自己。

      “小砚?”一个带着疲惫和担忧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程砚猛地回神,胡乱地抹了把脸,转过身。是母亲的主治医生,王主任。他五十多岁,头发花白了大半,戴着厚厚的眼镜,此刻眉头紧锁,看着程砚的眼神充满了同情和一种沉重的无奈。

      “王主任……”程砚的声音嘶哑。

      王主任叹了口气,示意程砚跟他走到走廊尽头的窗边。窗外是医院的后院,几棵光秃秃的树在冷风里摇晃。

      “小砚,你妈妈的情况……”王主任斟酌着词句,语气沉重,“不太乐观。癌细胞扩散的速度比我们预想的要快。之前的靶向药……效果不明显了。”

      程砚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瞬间无法呼吸。眼前阵阵发黑,他下意识地扶住了冰冷的窗台才勉强站稳。

      “不……不明显了?”他艰难地重复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那……那怎么办?”

      “我们现在有两个选择。”王主任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带着医者的冷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第一,尝试另一种进口的靶向药组合,价格……非常昂贵,一个疗程大概在十五万左右,而且不能保证效果。第二……”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就是保守治疗,减轻痛苦,提高最后这段时间的生活质量。”

      十五万……又是一个十五万!

      程砚感觉自己像是被丢进了冰冷的深海,巨大的水压从四面八方涌来,挤压着他的胸腔,挤压着他最后一丝希望。裴屿那边十一万五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医院这边又砸下来十五万……二十多万!他就算把自己拆了卖了骨头,也凑不出这么多钱!

      绝望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控制不住地往下滑,最后无力地蹲在了地上,双手死死地抱住头。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汹涌地冲出眼眶,砸在冰冷的地砖上,无声地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怎么办?他到底该怎么办?!老天爷为什么要这么逼他!

      王主任看着蹲在地上无声痛哭、肩膀剧烈耸动的年轻人,重重地叹了口气。他蹲下身,轻轻拍了拍程砚瘦削颤抖的肩膀:“小砚……我知道很难。但……你也要保重自己。你妈妈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这话像一把盐撒在程砚血淋淋的伤口上。他猛地抬起头,布满泪痕的脸上是极度的痛苦和茫然:“王主任……就没有……就没有便宜一点的办法吗?求求您……再想想办法……我……”他想说“我什么都愿意做”,可喉咙哽得厉害,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他还能做什么?去偷?去抢?还是……把自己卖了?

      王主任沉默着,镜片后的眼神复杂。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摇了摇头:“目前……没有更有效的替代方案了。那两种新药是国际上刚获批的,效果相对更好些,但价格……唉……”他站起身,又叹了口气,“你再好好想想吧。决定好了告诉我。不过……要尽快。时间不等人。”

      王主任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沉重的脚步声像是踩在程砚的心上。

      走廊里只剩下程砚一个人。他蹲在冰冷的墙角,像一只被世界遗弃的幼兽。巨大的无助感和绝望感几乎要将他撕裂。他颤抖着,从怀里掏出那个小小的、冰冷的棕色药瓶。

      裴屿的药瓶。他的救命药。

      一个极其疯狂、极其罪恶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最毒的藤蔓,再次疯狂地缠绕上他濒临崩溃的神经。

      如果他……如果他让裴屿永远也用不上这个药……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程砚猛地打了个寒颤,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到了!他用力甩甩头,想把这种可怕的念头甩出去!不行!绝对不行!那是杀人!是犯罪!

      可是……如果裴屿没了……那十一万五的债……是不是就……没人催了?是不是……就消失了?高利贷的债主死了,债是不是就烂掉了?那笔钱……是不是就能拿来给妈妈救命了?

      这个充满诱惑又无比邪恶的推论,像魔鬼的低语,一遍遍在他混乱的脑海里回响。

      程砚痛苦地闭上眼,手指死死攥着那个小药瓶,冰凉的玻璃硌得掌心生疼。道德和绝望在他脑子里激烈地交战。一边是良知的拷问和巨大的恐惧,一边是母亲微弱却无比真实的呼吸声。

      他该怎么办?

      不知过了多久,程砚终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双腿因为蹲得太久而麻木刺痛。他失魂落魄地走出医院大楼,外面天色阴沉,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

      他没有回家,而是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又走到了那个熟悉的、破败的出租屋楼下。他抬头望着那扇熟悉的、漆皮剥落的窗户,那是他和母亲相依为命的小窝。如今,窗户里一片漆黑,再也没有等待他的灯光。

      就在他准备转身上楼时,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单元门口那个锈迹斑斑、早就废弃的蓝色牛奶箱。

      箱门似乎……没有关严?

      程砚的心莫名地跳了一下。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驱使着他,他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伸出手,轻轻拨开了那个沉重、布满铁锈的箱门铁盖。

      “吱呀——”铁盖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牛奶箱里空空荡荡,积满了厚厚的灰尘和破碎的蛛网。然而,就在那厚厚的灰尘底部,静静地躺着一个东西!

      一个用普通的牛皮纸筋捆扎得整整齐齐的长方形小包!看形状和厚度……是钱!

      程砚的心跳瞬间漏跳了一拍!他猛地伸出手,一把将那个小包抓了出来!沉甸甸的!他颤抖着,飞快地撕开牛皮纸筋——

      一沓沓簇新的、散发着油墨清香的百元大钞!足足有十沓!整整十万块!

      程砚的呼吸瞬间停止了!血液疯狂地涌向大脑!十万!整整十万!这……这是谁放的?!

      是裴屿?!他派人送来的?不可能!他怎么可能这么好心?!

      难道是……彪哥?或者别的什么人?放错了地方?

      巨大的惊喜和更深的恐慌瞬间攫住了程砚!他双手捧着这突如其来的巨款,像捧着滚烫的炭火,又像捧着救命的仙丹!他紧张地、飞快地环顾四周。清晨的小区静悄悄的,一个人影都没有。

      是谁?到底是谁?!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牛奶箱里。在刚才放钱的位置旁边,在厚厚的灰尘里,还静静地躺着一个很小的、不起眼的东西。

      程砚屏住呼吸,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将它捻了出来。

      那是一枚小小的、非常廉价的银色金属指环。指环的样式极其简单,就是一个光面圆环,表面甚至有些磨损的细小划痕,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黯淡的光。

      没有纸条。没有留言。没有署名。

      只有这十万块现金,和一枚磨损的旧指环。

      程砚呆呆地站在冰冷的牛奶箱前,手里捧着十万块钱,指尖捏着那枚冰冷的指环。巨大的疑惑像浓雾一样将他包围。这钱……这指环……是谁给的?为什么放在这里?是给他的吗?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胸口,那个装着裴屿救命药的小瓶子还在,隔着衣服也能感觉到它的冰凉坚硬。

      裴屿的药……牛奶箱里的十万块……

      这两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程砚的脑子乱成一团浆糊。但他已经没有时间去思考了!母亲在ICU等着救命!这十万块,加上他手里还剩下的一点,勉强够支付那个新靶向药一个疗程的费用!

      他不再犹豫,也顾不上害怕和猜疑。他飞快地将那十万块钱重新用牛皮纸包好,连同那枚小小的指环一起,紧紧塞进了自己怀里最贴身的口袋。然后,他像一阵风一样,转身,朝着医院的方向,狂奔而去!

      钱有了!妈妈有救了!

      至于这钱的来历……至于裴屿的药瓶……还有那枚指环……所有的疑问,都被此刻巨大的希望暂时压了下去。程砚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救妈妈!无论如何,先救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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