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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断线的风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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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万块钱,像一块滚烫的烙铁,揣在程砚怀里。它散发着油墨的香气,却带着一种不祥的灼热感,烫得他胸口发慌,心脏狂跳。他一路狂奔回医院,脚步踉跄,好几次差点摔倒。脑子里一片混乱:钱哪来的?裴屿?还是别人?那枚指环又是怎么回事?无数个问号像苍蝇一样嗡嗡乱飞。
但他顾不上了!母亲在等!ICU那扇厚重的门后面,是母亲最后的机会!
他冲进住院部大楼,连电梯都等不及,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梯,气喘吁吁地跑到呼吸内科护士站。他双手颤抖着,将那厚厚一沓用牛皮纸包着的十万块钱,连同自己口袋里仅剩的两千多块零钱,一股脑全拍在柜台上,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交费!张素芬!快!新药!用新药!”
值班护士被他这副模样吓了一跳,看着他惨白脸上滚落的汗珠和那双布满血丝、几乎要瞪出眼眶的眼睛,不敢怠慢,赶紧清点。看着那一沓沓簇新的钞票,护士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但什么也没问,飞快地办理了手续。
“钱交进去了,药马上会安排上。”护士把收据递给他,语气缓和了一些。
程砚紧紧攥着那张收据,像攥着救命的稻草。他冲到ICU门口,隔着玻璃,看着护士拿着新的药物走向母亲的病床。他贴在冰冷的玻璃上,贪婪地看着,心里一遍遍祈祷:妈,一定要好起来!一定要撑住!钱有了!药来了!
药用了。一天,两天。
程砚寸步不离地守在ICU外面狭窄的走廊里。困了就蜷缩在冰冷的塑料椅子上眯一会儿,饿了就啃几口硬邦邦的面包或者泡面。他不敢离开,怕错过任何一丝希望的消息。他怀揣着那个偷来的药瓶和那枚来历不明的指环,像揣着两颗定时炸弹,却只能强行压下所有的恐惧和猜疑。
王主任每天会出来跟他说说情况。第一天:“用了药,暂时没看到明显不良反应,再观察。”第二天:“生命体征稍微平稳了一点,但……效果还没显现,再等等看。”
程砚的心,像被一根线吊着,在希望和绝望之间来回晃荡。每一次王主任出来,他都紧张得手心全是汗。
第三天下午,王主任出来时,脸色比之前更加凝重。他走到程砚面前,看着这个几天下来瘦脱了形、眼窝深陷的年轻人,重重地叹了口气。
“小砚……”王主任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你妈妈她……刚走了。”
走了?
程砚呆呆地看着王主任的嘴一张一合,耳朵里嗡嗡作响,像是塞进了一团棉花。王主任后面说了什么——“突发心衰”、“病情发展太快”、“新药也没能逆转”、“节哀顺变”——这些字眼飘进耳朵里,却怎么也连不成能理解的意思。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回荡:妈……走了?
怎么可能?钱交了!药用了!她明明……明明昨天王主任还说稍微平稳了一点!
程砚的身体晃了一下,像是被人从背后狠狠推了一把。他下意识地伸手想抓住什么,却只抓到一片冰凉的空气。
“不可能……”他喃喃地吐出几个字,声音轻得像羽毛,“妈……不会的……她答应过要等我……”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王主任,里面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你骗我!她还在里面!让我进去!我要见她!”
“小砚!你冷静点!”王主任赶紧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声音带着不忍和无奈,“你妈妈真的走了!就在刚才!我们尽力了!新药对这种爆发性的转移……实在……”
“让我进去!!”程砚猛地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用尽全身力气挣脱了王主任的手,像一头失控的小兽,不管不顾地就要往那扇紧闭的ICU大门冲去!
旁边的护士和保安赶紧冲上来拦住他。几个人手忙脚乱地抱住他,把他死死地按在走廊冰冷的墙壁上。
“放开我!放开我!我要见我妈!!”程砚疯狂地挣扎着,嘶吼着,眼泪和鼻涕糊了满脸,绝望的泪水汹涌而出,声音破碎不堪,“妈!!妈!!你出来看看我啊!!妈——!!”
他的身体被几个人死死按住,动弹不得。只能徒劳地用头去撞冰冷的墙壁,发出沉闷的“咚、咚”声。那声音,像是绝望灵魂最后的叩击。
力气在疯狂的挣扎和嘶吼中迅速耗尽。最终,程砚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的破布娃娃,软软地顺着墙壁滑坐到冰冷的地上。他蜷缩起来,把头深深埋进膝盖里,肩膀剧烈地、无声地耸动着。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声,像受伤野兽濒死的哀鸣,从喉咙深处闷闷地溢出来,回荡在死寂的走廊里。
世界,彻底崩塌了。
他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挣扎,甚至不惜偷了那个要命的药瓶,换来的那十万块钱……这一切的一切,最终都没能留住母亲。
他成了真正的孤儿。一个被命运彻底抛弃的孤儿。
接下来的几天,程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整个人像被掏空了灵魂,只剩下一个麻木的躯壳在机械地运作。他浑浑噩噩地处理母亲的后事。医院太平间冰冷的气息,殡仪馆里沉闷的哀乐,火葬场高耸烟囱里冒出的青烟……一切都像一场模糊的、无声的黑白默片。
亲戚们象征性地来了几个,帮忙操持了一下,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安慰话,很快又都走了。最后,只剩下程砚一个人,抱着那个小小的、冰冷的骨灰盒。
他租不起墓地。只能暂时把母亲的骨灰寄存在殡仪馆。捧着那个小小的盒子,看着寄存处那一排排冰冷的格子,程砚感觉自己的心也一起被锁了进去。
走出殡仪馆大门,外面天色阴沉,飘着冰冷的细雨。风吹在脸上,带着刺骨的寒意。程砚身上还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外套,在寒风里显得格外单薄。他漫无目的地走着,像一个找不到归途的游魂。
家?那个冰冷的、空荡荡的出租屋,还能叫家吗?学校?他已经旷课太久,而且,他拿什么交学费?活下去?活下去的意义是什么?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麻木地掏出来看。是房东发来的消息:【小程,你房间这个月房租到期了。下个月要涨租了,提前跟你说一声。你什么时候方便,把房租续一下?或者……】
房租?钱?
这两个字像冰冷的针,再次扎进他麻木的神经。他所有的钱,包括那十万块来历不明的“救命钱”,都填进了医院那个无底洞,最后换来一个冰冷的骨灰盒。他现在身无分文,连下一顿饭在哪里都不知道。
裴屿……还有那十一万五的债……
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了他!比母亲的离世更直接、更赤裸的恐惧!母亲走了,他唯一的牵挂没了,可裴屿还在!那笔债还在!下个月五号……老地方……
他拿什么去见裴屿?空着手去?裴屿会怎么对他?打断他的腿?还是像他眼神里透露的那样,把他彻底碾碎?
程砚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内侧。那个偷来的、装着裴屿救命药的小玻璃瓶,还紧贴着他的皮肤,冰凉坚硬。
它……现在是他唯一的“筹码”了。一个极其危险的、随时可能爆炸的筹码。
他该怎么办?
程砚像一缕游魂,在冰冷的雨丝中飘回了那个破败的出租屋。楼道里依旧弥漫着熟悉的霉味和油烟味。他掏出钥匙,手指僵硬地捅了好几下,才打开那扇摇摇欲坠的防盗门。
一股浓重的灰尘味扑面而来。几天没回来,屋里更显得冰冷死寂。母亲的床铺空荡荡的,上面只盖着一块洗得发白的旧床单。
巨大的空虚和悲伤再次将他淹没。他靠着门板,身体一点点滑坐到冰冷的水泥地上,把头埋进臂弯里。眼泪已经流干了,只剩下一种干涸的、撕裂般的痛。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门缝下方。
那里,静静地躺着一个信封。
一个普通的白色信封,没有任何署名和地址。
程砚的心猛地一跳!他几乎是爬过去,一把抓起那个信封!
信封没有封口。他颤抖着手指,从里面抽出一张折叠的纸,还有……两张薄薄的卡片。
他先看向那张纸。是一份打印的《债务清偿证明》,格式非常正式。上面清晰地写着:
【债务人:程砚】 【债权人:裴屿】 【债务金额:本金人民币壹拾万元整,及截至清偿日利息人民币壹万伍仟元整,合计人民币壹拾壹万伍仟元整(?115,000.00)】 【清偿方式:现金全额清偿】 【清偿日期:XXXX年X月X日(就是今天!)】 【证明:上述债务已全部清偿完毕,双方债权债务关系终止。】 【债权人签字:裴屿】(一个龙飞凤舞、力透纸背的签名) 【日期:XXXX年X月X日】
债务……清偿了?十一万五……全部还清了?!
程砚的脑子轰的一声!彻底懵了!他像是不认识字一样,把那短短的几行字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进他的眼睛!
谁还的?裴屿自己?怎么可能?!他疯了?!他图什么?!
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让程砚浑身发抖!他猛地看向信封里的另外两张卡片。
一张是中国银行的储蓄卡。崭新的。
另一张……是一张小小的、不起眼的纸片,上面只打印着两行字:
【密码:你生日后六位】 【药,收好。】
药?收好?!
程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猛地伸手摸向自己胸口内侧!
那个小小的、深棕色的玻璃药瓶!还在!
裴屿……他知道!他果然知道药瓶在自己这里!这封信!这清偿证明!这银行卡!还有这张写着“药,收好”的纸条……都是他送来的!
他不仅没有追究自己偷药瓶的事,反而……帮自己还清了那笔要命的债务?!还给了自己一张银行卡?!
为什么?!他到底想干什么?!
程砚死死攥着那张写着“药,收好”的纸条,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纸条的边缘割着他的指尖,带来细微的刺痛。他像是被这简单的三个字烫伤了。
他猛地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冲到窗边,一把拉开那扇蒙着厚厚灰尘的破旧窗户!冰冷的夜风夹杂着细雨瞬间灌了进来,吹得他一个激灵。
他探出半个身子,目光急切地在楼下昏暗的街道上搜寻!路灯昏黄的光线下,只有被雨水打湿的、空荡荡的街道,和偶尔疾驰而过的车灯留下的模糊光带。
没有黑色轿车。没有那个高大冷硬的身影。
裴屿……来了,放下东西,又走了。像幽灵一样。
程砚失魂落魄地缩回身子,冰冷的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肩膀。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滑坐到地上,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那盏蒙着蛛网、光线昏暗的灯泡。
手里那张纸条,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药,收好。”
这三个字,像一句诡异的咒语,一个无法理解的谜题。它代表着裴屿洞悉一切的目光,代表着那笔从天而降的债务清偿,也代表着一种更深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未知。
裴屿放过了他?用这种方式?是施舍?是怜悯?还是……一种更可怕的、无法逃脱的控制?
程砚不知道。巨大的变故接踵而至,母亲的离世,债务的消失,裴屿这反常的举动……所有的一切都像一场荒诞离奇的噩梦,将他彻底抛入了一个混沌的、充满迷雾的深渊。
他不再是那个被债务追得走投无路的穷学生,但他也失去了唯一的精神支柱——母亲。他自由了吗?那张银行卡里有多少钱?“药,收好”又意味着什么?裴屿的影子,似乎并没有随着债务的消失而离去,反而以一种更诡异、更无法捉摸的方式,重新笼罩了他。
他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以为获得了自由,却发现自己正飘向一片更未知、更黑暗的风暴中心。那根看似被剪断的线,另一端,似乎还牢牢地攥在那个叫裴屿的男人手里。
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混着泪水,又咸又涩。程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爬上楼,又是怎么推开那扇熟悉的、漆皮剥落的防盗门的。出租屋里死寂一片,灰尘在从窗户缝隙透进来的微弱光线下漂浮着。母亲的床空着,盖着那块旧床单,像一个巨大的、沉默的伤口。
他靠着门板滑坐到冰冷的水泥地上,怀里紧紧抱着那个小小的骨灰盒。盒子的棱角硌着他的胸口,带来一阵阵真实的刺痛。母亲的骨灰是冰冷的,可他却感觉不到。他整个人都像被冻僵了,从里到外,只有心脏的位置,还在一下下沉重地、麻木地跳动。
债……没了?裴屿……帮他还了?
这个念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带着强烈的不真实感。他下意识地摸向胸口内侧。那个偷来的药瓶还在,紧贴着皮肤,冰凉坚硬。还有那张写着“药,收好”的纸条,被他死死攥在手心,已经揉成了一团,湿漉漉的,沾着他掌心的冷汗。
为什么?
这三个字像魔咒一样在脑子里盘旋。裴屿为什么这么做?大发慈悲?不可能!那个冷酷得像冰雕的男人,眼睛里从来只有利益和手段。怜悯?更可笑!他程砚在他眼里,不过是一只可以随意碾死的蚂蚁!那……是警告?用这种方式告诉他:你的小动作我一清二楚,你的命还在我手里?还是……一种更恶毒的、慢性的折磨?让他以为获得了自由,然后再把他拖回地狱?
无数的猜测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神经。恐惧并没有因为债务的消失而减轻,反而因为裴屿这反常的举动,变得更加浓重、更加难以捉摸。裴屿的影子,像一张无形的、巨大的网,重新笼罩下来,密不透风。
他摸索着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白色的信封,再次拿出那张银行卡。一张普通的蓝色磁条卡,在昏暗的光线下毫不起眼。密码……他生日后六位。
鬼使神差地,程砚扶着墙壁,挣扎着站起来。他需要知道!知道这张卡里有什么!这可能是他活下去的唯一依靠,也可能是裴屿给他挖好的另一个陷阱!
他踉踉跄跄地走出出租屋,像一具行尸走肉。雨还在下,不大,但冰冷刺骨。街上的行人很少,都行色匆匆。程砚身上那件单薄的旧外套很快就被雨水打湿了,黏糊糊地贴在身上,冷得他牙齿都在打颤。但他感觉不到,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口袋里那张薄薄的卡片上。
最近的银行ATM机在街角便利店旁边。玻璃门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程砚走进去,狭小的空间里只有机器运转的低沉嗡鸣。他走到一台机器前,手指因为寒冷和紧张而僵硬,试了好几次才把卡插进去。
屏幕亮起,提示输入密码。
程砚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痛了肺腑。他颤抖着手指,按下了自己生日的后六位数字。
【密码正确】
屏幕跳转。程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请选择服务项目】
他按下了【查询余额】。
屏幕上,数字加载的进度条缓缓移动,每一下都像在程砚紧绷的神经上碾过。几秒钟后,一个清晰的数字跳了出来——
【账户余额:? 50,000.00】
五万块。
不是很多,但也绝对不少。足够他支付拖欠的房租,足够他支撑很长一段时间的生活,甚至……足够他离开这个城市,到一个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重新开始。
裴屿……给了他五万块。
程砚呆呆地看着屏幕上那个数字,脑子一片空白。巨大的冲击让他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还清十一万五的债,再给他五万块……裴屿到底图什么?!这五万块,是封口费?是让他拿着钱滚蛋,永远消失?还是……别的什么?
他浑浑噩噩地从ATM机里退出了卡。走出便利店,冰冷的雨点再次打在脸上。他看着手里那张小小的蓝色卡片,感觉它重如千钧。
离开吗?
这个念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浮现出来。拿着这五万块,立刻离开这个城市,离开裴屿的阴影,找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母亲不在了,债务也没了,他还有什么理由留在这个充满痛苦回忆的地方?
对!离开!
这个想法像黑暗中的一点火星,瞬间点燃了他麻木的心!自由!他渴望自由!渴望摆脱裴屿那无处不在、令人窒息的控制!
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转身,朝着出租屋的方向快步走去!他要收拾东西!立刻!马上就走!越快越好!趁着裴屿还没改变主意!趁着那个恶魔还没想出更恶毒的手段!
回到出租屋,程砚翻出那个破旧的行李箱。他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有几件洗得发白的衣服,几本旧书,还有……他动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床头柜上那个小小的相框上。相框里,是母亲年轻时的照片,笑容温婉。他小心翼翼地把相框拿出来,用一块干净的布仔细包好,放进行李箱的最底层。
他飞快地收拾着,动作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慌乱。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走!赶紧走!
就在他拉上行李箱拉链的瞬间——
“咚咚咚。”
清晰的敲门声响起,不疾不徐,带着一种沉稳的节奏感,敲打在老旧的铁皮防盗门上。
程砚的动作瞬间僵住!全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了!
这个时间……会是谁?房东?不可能,他刚交了房租(用卡里的钱取了一部分现金塞在门下)。亲戚?更不可能!
一个冰冷的名字瞬间跳进他的脑海——裴屿!
巨大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巨手,瞬间攥紧了他的心脏!他几乎无法呼吸!他来了!他果然来了!他根本没打算放过自己!所谓的“清偿”、“药收好”、“五万块”,都他妈是幌子!是猫抓老鼠的游戏!是为了此刻亲自来把他拖回地狱!
程砚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他死死地盯着那扇紧闭的防盗门,仿佛那后面站着一头择人而噬的凶兽。他下意识地后退,后背紧紧抵住了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咚咚咚。”
敲门声再次响起,依旧是那种不疾不徐的节奏,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程砚的心脏疯狂地撞击着胸腔,几乎要破膛而出!他该怎么办?不开门?裴屿有一百种方法能把门弄开!开门?然后呢?面对那张冰冷的脸,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
巨大的恐惧让他几乎要瘫软在地。他颤抖着,目光扫过房间,最后落在了墙角那个旧衣柜上。衣柜不大,但或许……
他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用尽全身力气,拖着那个小小的行李箱,几乎是连滚爬爬地躲进了那个狭小黑暗的衣柜里!他蜷缩在几件旧衣服后面,屏住呼吸,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黑暗中,只有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和门外那清晰的敲门声,交替响起,如同死神的丧钟。
“咚、咚、咚……”
每一下,都敲在程砚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门外,似乎安静了几秒。
然后,程砚听到了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轻微的金属摩擦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咔嚓!
锁芯转动!
门……被打开了!
一股冰冷的气息伴随着门外的湿气瞬间涌入狭小的房间。
程砚蜷缩在黑暗的衣柜里,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他死死地咬住自己的手背,用疼痛来抑制那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尖叫!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滚烫地砸在手背上。
脚步声。沉稳、清晰的脚步声。一步一步,踏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也踏在程砚的心尖上。那脚步声在小小的房间里缓缓移动着,像是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程砚甚至能想象出裴屿此刻的样子:高大挺拔的身影,冰冷的目光扫过房间里简陋的一切,最后……落在这个藏匿着他的旧衣柜上……
时间在黑暗中凝固。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程砚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服,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
脚步声在房间里绕了一圈,最后停在了……衣柜前!
程砚的呼吸瞬间停止!全身的肌肉绷紧到了极限!他死死地闭上眼睛,等待着衣柜门被粗暴拉开的那一刻,等待着那张冰冷的脸出现在眼前,等待着审判的降临!
然而,预想中的粗暴拉扯并没有发生。
衣柜外面,一片死寂。
只有那沉稳的、令人窒息的脚步声,在衣柜门外……来回踱步。
一下,又一下。缓慢而压抑。
程砚蜷缩在黑暗里,像一只被钉在砧板上的鱼,承受着凌迟般的煎熬。他不知道裴屿要做什么!为什么不开门?为什么只是这样无声地踱步?是在享受他恐惧的滋味吗?
脚步声持续了多久?几分钟?还是十几分钟?程砚已经完全失去了时间的概念。
终于,那脚步声停了下来。
紧接着,程砚听到一声极其轻微的、几不可闻的叹息。很轻,很短暂,短到他几乎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然后,脚步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是朝着门口的方向。
门被拉开,又轻轻关上。
咔嚓。落锁的声音。
脚步声在楼道里响起,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楼下。
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过了很久很久,程砚才敢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松开捂着嘴的手。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带来一阵剧烈的呛咳。
他瘫软在散发着霉味的旧衣服堆里,浑身被冷汗湿透,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更深的、无法理解的恐惧交织在一起。
裴屿……他到底想干什么?!
他明明知道自己躲在衣柜里!他为什么不把自己揪出来?!那声叹息……又是什么意思?!
程砚挣扎着从衣柜里爬出来,踉跄着走到门边,背靠着冰冷的铁门滑坐到地上。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目光落在房间中央的地板上。
那里,放着一个东西。
一个崭新的、深蓝色的保温桶。桶身光洁,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柔和的光泽。
不是他家的东西。
是裴屿留下的。
程砚死死地盯着那个保温桶,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困惑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诞感。裴屿……给他送了个保温桶?
他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移开视线。他不敢碰那个东西。谁知道里面装着什么?是毒药?还是……别的什么更可怕的东西?
他挣扎着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冲向自己的行李箱,只想立刻逃离这个房间,逃离裴屿留下的所有痕迹!
就在他手指即将触碰到行李箱拉杆的瞬间——
“咕噜噜……”
一阵极其响亮、极其突兀的声音,从他的肚子里传了出来。饥饿感像一只苏醒的猛兽,在巨大的恐惧和悲伤之后,终于咆哮着露出了獠牙。
他这才想起,自己已经一天一夜没吃过任何东西了。之前在殡仪馆处理母亲后事,在银行取钱,回来收拾行李……巨大的精神压力和身体的疲惫,让他完全忘记了饥饿。
此刻,胃里空得发疼,像有一把钝刀在里面缓慢地搅动。
程砚的动作僵住了。他下意识地、不受控制地,再次看向了那个静静躺在地板中央的、崭新的深蓝色保温桶。
一个荒谬的念头,如同鬼魅般浮现:那里面……会不会……是吃的?